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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善良一样活着(组诗)

2019-01-09巴音博罗

星火 2019年1期
关键词:悬空寺鸟啼松针

○巴音博罗

荒 塔

香岩寺的后山上,有座荒凉的塔

我客居在那儿的日子里,时常

上去坐坐

塔是石塔,一直砌满我的心

秋天砌满悲伤和鸟啼

我知道一个老僧

是塔的心

我知道一个写诗的家伙

得了心脏病

当病被风吹着

吹成残破的塔檐上的铃声

我望见山脚下的寺庙里

吐出了木鱼的泡泡

哦,寂寞啊

如果我的肺叶也枯萎了,空了

那就让塔基上蔓延的绿

也吃掉我的脚趾吧

让那绿吃我的脚趾

并唱出仁慈的歌!

香岩寺院里的老松

它老得不能再老了

说它有一千三百多岁了

它弯着腰,拄着拐杖,浑身骨节暴突

一步也不挪开这片福地

它的脚趾,在黑黝黝的土层中

抓住了事物的根

多少香火熏陶,多少经卷咏诵

它听见并牢记,却不说出

它的松针指向所有时间的方向

它松针尖锐、苍绿

刺出生命的痛点

它老得不能再老了。它老态龙钟

却成了精。在寺里,在广阔而深邃的穹窿下

接受信徒们的顶礼膜拜,直到

钟声响了,鼓声歇止

和尚们的布袈裟换了一件又一件

今夏新鲜的青苔也爬出石阶

去吃一句接一句的鸟啼

风翻遍大殿尘封的蛛网

摸出老主持发霉的偈言

它还是倔强地站在逼仄的院里

把一地阴凉刻在地砖上

这么年轻就成了落日

这么年轻就成了落日

就成了那火——那落日褪下的衣裳

就成了阴影——夜的梦或梦的裙角

这么年轻就成了我

而我是衰老的,衰老也是伤痛的

在夜里我被白发的针反复扎着

我的骨头叮当作响

像街角的歌者拍打琴箱

我的弦病着

病且颤抖

这么年轻就说出了那个词

而那个词是寂静的

它在落日被大地咕咚一声吞下之后

成为一丸温热的药

滑向哭泣的另一端……

暮 年

雪悄悄围困过大青山的额头

现在突然围困住我

堆雪的前额是巍峨的

像松树的树干

笔直地生长

鸟的叫声真辽阔,像穹空

我将数着鸟声过余下的日子

鸟数着松籽

我要找到一条通往黄昏的路

我要去看平常人所憧憬的最美的风景

由此我问遍了四周所有茫然的脸

得到的回答依然是风声

有人从那边走过来像一棵枫树!

仙人台上

我无法猜测一棵老松是如何死去的

它先黄了一根枝桠

接着是另一根

当它半截身子的松针都枯槁时

风正将它的姿态写入凝固的空中

原来死亡是一个缓慢渐进的过程

死亡发生时,你一无所知

死亡像小心翼翼的雨水

慢慢浸湿了生的屋顶

直到夏季的一阵大风来袭

老松轰然倒塌

我发现那些朽枝如灰如烟尘

你轻轻一握便断成数节

谁能替代老松在它站过千年的地方继续站下去

以防止一座大山因失去平衡

发生倾斜

我想说的是一只鸟儿

我想说的是一只鸟儿,在星光璀璨的

夜晚,比起其它鸟类

它更像一个人!

我想说的是秋天,寒霜逼近

如白色光焰。天蓝得快要熔化掉了

真实的穹空其实并不存在

如果一只鸟儿就这样飞走了,它的翅膀

是否结实得足以一纵千里?

它小小肺部的血,是否要沸腾起来

并炼红了那颗心

看啊,它飞起来了

它能飞到哪儿呢?一碧如洗的天空么?

还是天空一样的梦里?

鸟群随气流上下起伏,短促而坚硬的鸣叫

像一粒粒沙

也许天空真的是由鸟翅织就的,梦想也是

也许飞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去纺织,

当大地上劳作的人们看不见

我也看不见!

当我把起伏的山峦、田野和流淌的溪流

重新搁置到平原上……

把烟囱里的夕烟,窗玻璃上的月亮一一转化成

小木床边的摇篮曲——

摇晃吧,摇晃

那小小婴孩要长出翅膀和牙齿

要让爱回到破碎的蛋壳旁

哦,童年!

驻扎在鸟儿翅翼上的童年!

人类要一直生活在童年该有多好!

桃花源和农耕社会一直不离去该有多好!

我不愿从一只鸟儿堕落为人类

我不愿因整日算计而耽搁了幻想——

那稍纵即逝的闪电

它是冷冽并锋利的

它用一道白光劈开了我渐次浊重的躯体!

我用闪烁金光的星星钉住夜幕的四角

我用闪烁金光的星星钉住夜幕的四角

用一把锋利的金镰收获那梦……

爱携带种子而来,而恨

携带悲伤

我用夜的衣裳尝试掩盖

用月亮尝试打磨

当一个人的心脏燃起了灯

另一个人的心脏染上了铁锈

使鸟群幽灵般地掠过屋顶

那神的手摸过的屋顶

现在由我接着摸,接着摸

我能一寸寸摸到夜的心脏吗?

夜的心咚咚激跳。夜的

我的,同时也是亡灵的

一个声音空空地浮起

像通往天堂的路

时光啊

如果能为苍生说出那真理

死又何妨?!

像善良一样活着

像暮晚骑着烟色的马奔驰

像树林互相拉起手环绕着唱歌

像一个族群听从号召去攻打另一个

像风穿过人与人的间隙去往远方

像千万根细长柔韧的蚯蚓潜入到

北方这汪洋恣肆的黑土里

我快乐,我的胃肠里全是土

我没有脸,没有鼻子,也没有眼睛

我像一根根软塌塌的钉子穿行于

广袤无边的土层中间

我的存在就是宽容,就是爱

就是把亿万年积攒下的屈辱和愤怒

全部吞噬掉

哦,尘埃,永远活着

像珍稀的善良一样活着

像平原上的白骨一样活着

像灯把自身的光芒缩小再缩小一样活着

像小小伤口一样活着

像无知一样活着

直到一个男人在他祖居的田埂上

牵着一条狗和月亮

款款走进梦幻

悬空寺

到了悬空寺

我没上去

我只在远远的山下

望了一望

悬空寺真悬啊

那么多游客!

如蚁,如沙粒,蠕动着

即便那寺多长了几条义腿

我也担心它会蓦然

凌空坠下……

悬空寺要是飞起来该有多好!

像那些翼装人自悬崖上

展翅一跃

自己便褪去肉身变成鸟了

我猜想飞起来的悬空寺上

僧人们该如何诵经

我猜那些抑扬顿挫的经文

定然如清灵灵的鸟啼

而一串串游客则如鸟屎

寂寂地落入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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