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垦主产业困境的破题办法

陈克冬

2018年全国糖业进入寒冬,全行业亏损已成定局。其中,行业龙头老大哥的南宁糖业,于2019年初发布公告,爆出巨亏13亿元,震惊全国。与此同时,垦区的干部职工群众也都在问,甘蔗制糖是否已是夕阳行业？我们是否应当转产转型？是否应当考虑弃守并退出？大家对能否熬过这个漫长的寒冬没有信心。

一、糖业的再发现及再定义

（一）反贫困实践的模型总结与经验借鉴

湛江局财务处在扶贫领域所进行的开创性的管理会计实践活动及财务评价结果的应用,对当下农垦的全局改革具有很强的借鉴作用。雷州半岛北部6个贫困农场,15年来,累计输入2亿多元产业资金扶持,还是无法形成产业能力,究其原因,除了生态致贫、生物产量低等因素外,还与当地长期缺乏强有力的工业性物流与现金统驭中心有关。从政治学、组织学角度,农民未能被很好地“工业化”与“组织化”,其实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致贫因素。扶贫实践反复证明了,如果产业链条太短,又或者周转率不佳,这样的项目,往往失败率非常高。扶贫长效机制的构建,只能走工业化、集约化的道路,也即：要么周转率比较高,要么产业链条节点个数比较多。这是湛江农垦在过去数年扶贫实践中总结出的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模型。

未来农垦改革如果走小农化、散户化道路,必定是死路一条。这是因为,庞大的干部队伍,意味着农垦在农事活动中与农户对标时,干部人工成本是一项高昂的管理固定成本,农产品应如何定价,方能覆盖得掉这项固定成本呢？这简直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由此可见,未来农垦深化改革,仍然只能走集约化、效率化的改革道路,也就是张培刚先生提出的“农业国工业化”道路。未来农垦必然通过资本密集型产业(比如机器化)来获取剩余价值,否则长久下去,很可能会面临类似贫困地区那样的“组织溃散”问题。这是湛江农垦从扶贫实践中导出的一项对全局改革具有借鉴、指引作用的又一个经典经验模型。

（二）从政治学角度，重新定义、理解糖业

当从工业对土地的控制力这个角度去理解糖业时,人们会很吃惊地发现,目前暂时没有任何一项工业,能够实现单厂50-60万吨的年工业吞吐能力,因为这意味着控制着十几万亩土地,而土地恰恰是湛江农垦局最重要的资产。由此可见糖业对湛江农垦之所以重要,并非光是表现在工业盈利能力上面,更是相当惊人地表现在对资源的控制与统驭能力上面。这已然不是一个单纯的经济学概念了,它涉及政治学概念范畴,涉及工业性物流、以及农民组织化等反贫困研究领域中的较前沿问题。

最能近似地描述工业对农业地区统驭控制能力的指标,应当是单厂“工业吞吐量”,也就是糖厂榨蔗量。湛江农垦正是凭藉糖厂这个工业(综合)体——一个天然的树形统驭中心、现金流控制中心,成功实现了对庞大土地资源的控制。

（三）糖业效率提升的敏感点、风险点

湛江农垦20年来,甘蔗糖份不知不觉从平均12%,下滑到不足10%,相当于每年无故地损失了2亿元。糖业效率不佳,相关的业务敏感点与杠杆点在哪里呢？找出这些关键节点,将有利于对症施药,事半功倍。

根据历史资料,以及有关高校团队及科研院所的帮助下,我们初步锁定以下异常变动环节：一是土壤酸化、板结严重,造成植物根系萎缩、作物含糖率及生长量受影响,当采取PH调节措施后,糖份回升2个百分点左右,这相当于2亿元纯利润；螟虫为害严重,经检定,某蔗区虫节率高达98%,损失糖份1.6%左右,相当于1.6亿元纯利润；推广机械化砍收后,堆场甘蔗处理不及时,现场酸馊味浓、酒化严重,证明噬糖菌生化反应活跃,生化丢糖严重,预计损失糖份0.5-1.0%。

（四）糖业的新希望所在

有重大风险的地方,其实也是对策措施应对得当时,效率倍增的地方。根据情报检索,以上三大丢糖环节,都有新工业科技成果问世,能较好地对症改善,促进效率提升,增效在2-4亿元之间。因此,糖业的明天,并没有众人以为的那般悲观。

二、科学指导“协同效率”的分析

农业是一个开放的复杂巨系统,单一地按下葫芦,又会起来瓢。在讨论战略性产业发展时,如果单单就甘蔗论甘蔗,又或者单单就菠萝(或者香蕉又或者别的什么)去讨论,笔者认为那都是不妥当的,应当采用钱学森钱老生前所主张的系统工程的办法,在仔细甄别、综合平衡系统的各个自变量、因变量后,求取一个“较优解”即可(以下简称“钱论”)。

问题来了,应如何定义“系统”这个词呢？在考量第二产业时,系统应当是“第一产业+第二产业”的合集,才更符合现实；那种单一地去计算分析第二产业链条产值,没有注意它与第一产业链条之间的生克关系的做法,显然是片面的。

第一产业有三大风险点,每一个风险点,都是动不动过亿元的纯利润的损失。依照钱论,如果发展第二产业链条,能恰巧弥补第一产业中的任意一个风险点,则这个系统的综合效益就达到了最优解或较优解。这比考虑单一产业的算账办法,要优胜得多。

仅以螟害每年给垦区造成1.6亿元损失为例,如此惊人的损失,反过来又论证了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在规划、遴选第二产业链条时,若其在创造自身收益的同时,能帮助第一产业链条“捡漏”,捡回因螟虫为害而丢失的糖,那么,这就创造了农业生态绩效上的一个“最优解”或“较优解”。这就是钱论在农业工程中的较深层次应用。

三、农业协同效率的分析

如前所述,为了控制庞大的土地资源,我们在规划、策划第二产业链条时,应首选工业化道路。对于每一种备选的工业原料作物,它们都有各自的优劣势：有的特别耐旱,有的工业性状好,还有的需水量特别大。这些具体情况,需要我们搞经济、搞规划的同志善于甄别,灵活采取对策。

本地主力经济作物,除甘蔗为领头羊外,另外大约还有三种：一是香蕉,二是菠萝,三是剑麻。因此下面关于第二工业链条备选作物的对比与初筛,将主要集中在这三种作物之间进行。至于其他的草本作物,比如花生一类,工厂的吞吐量不会很大,它对土地控制力弱,因而不作考虑。

（一）自然界生克关系与轮作制度主导地位的确立

昆虫与植物之间的妨克关系,最典型是甘蔗螟虫。蔗螟的生物学特征,是一年繁殖6-8代,这个幂速度非常快。从财务的视角,仅凭这个幂速度,就可以知道这里是业务环节的敏感点、风险点,一旦失控,损失非常惊人(有关高校检定报告已推测每年损失1.6亿元)。

鉴于化学灭杀螟虫效果不理想,因而防治重点应放在初代或者祖代。螟虫越冬后的初代,发生时间为每年3-4月份,因此,甘蔗出现枯心苗时,一定要及时处理掉,否则发展到中间代时,防治已经来不及了。祖代螟虫的灭杀,则主要靠大规模的轮作制度,其意义在于依靠群防群治,通过断绝供给吃食与繁殖路径,以此来隔绝来年的初代害虫。

就候选植物菠萝、香蕉、剑麻来说,菠萝的生长周期为18个月,适合轮作；香蕉、剑麻均为多年生作物,显然不适合轮作。也就是说,初筛已经可以将香蕉与剑麻排除了。

植物与植物之间,也存在着生克关系。种植过菠萝的土地,收获完毕,将新鲜菠萝茎叶粉碎并还田,可以使其有机质在土里自然发酵(如果配合土施菌种,效果会更好),此后种植的甘蔗,一般亩产都能达到5.5吨-6吨,平均增产20%,职工通常都抢着包这种地来种甘蔗。这说明,此两种作物是相生关系,具有很好的生态绩效。

（二）农作物加工特性

如前所述,农垦若要寻找第二产业链条,必须具备有一个树形统驭控制中心的加工业中心,因而我们应重点考察农作物的加工性状。在工业性状方面,香蕉的加工性状比较差,虽然说可以制成干燥切片,延长保存期,但市场销量不大；剑麻算是工业化用途比较明确的作物,其叶片纤维是初加工产品,可惜附加值低,且市场销量也并不太大；菠萝,乃热带四大名果之一,长期在国际果品贸易中占重要地位,其加工性状好、加工业成熟、市场庞大、现金流稳定,雷州半岛发展菠萝,区域优势明显,加工及综合利用也较为稳定。

（三）水资源约束条件下的比较

雷州地区是有名的台风多发地,而且也是冬春连旱地区。菠萝、剑麻都具有耐旱,耐贫脊,抗台风等诸多亮点；而香蕉不抗台风,且生长期非常耗水,大规模的打井抽水运动,会造成雷州地下水位加速下降,从而形成进一步的生态危机、危害农垦其他作物。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超大规模的香蕉是农垦农场的头号敌人,它与甘蔗争夺有限的水资源,导致地下水位快速下降,因而其与糖业是互斥的关系。

三、工业协同效率的分析

前面的讨论,主要是基于农业生态绩效或者笼统的农产品加工性状来分析的,初步结论是菠萝比另外两种作物优胜。本节将主要从第一产业链条(糖蔗产业)、第二产业链条(菠萝产业)之间的工业协同效率角度,展开讨论。

（一）第二产业链条的工业增量资本需求

从系统资源组织、调动能力方面看,湛江农垦局辖下已有一个菠萝罐头厂与一个菠萝果汁厂(10万吨级),虽然全果加工自动化率还有待提高,但工业化的物质基础已具备良好硬件条件,是非常好的现金流控制中心,已不需要额外追加大额的建设成本了。

即便如此,菠萝产业仍然存在问题不少,历史上多次发生果贱伤农事件,而有关工业产能又因各种原因闲置,完全不能及时、有效地平抑农产品价格的大幅波动。

（二）新的战略行动及价格博弈的可能后果

新战略行动,就是展开主动的菠萝价格博弈。如前所述,农垦若将菠萝定位为第二工业产业链条,作为战略产业来大力发展,则势必会大规模扩大菠萝。这样一来,必定会摧毁现有的菠萝定价体系。

如果鲜果价格因此而大跌,则农垦果汁厂获得了重新开工的先决条件,可以敞开肚皮尽量收购,以使果汁厂迅速越过盈亏平衡点作业量；如果鲜果价仍然高位,那么也很好,可以由工业让利于农业、让利于职工,使职工可通过卖鲜果得利,从而通过第二产业链条的收入,来抵御甘蔗产业的寒冬。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的博弈,菠萝鲜果价格一定会在[0.5元,1元]的价格区间,重新找到一个适合我们工厂吞吐量的工农业价格平衡点,并长期稳定下来。当然,过程中会有起伏,但决策层应当有足够的战略眼光看到这个“钱景”。

（三）第一产业链条从第二产业链条处获得的额外绩效

菠萝轮作面积上来后,甘蔗制糖工业至少可获得如下好处：一是土地得到菠萝叶碎回田,增加了土壤有机质,甘蔗增产又增糖；二是虫节率下降,甘蔗生长点受害少了,也能实现既增产又增糖；三是甘蔗含糖量上升,可以减少吨蔗成本中的辅助材料占比,也就是节约了材料成本中的固定成本；四是大规模的“增糖增产”工程,最终会促使甘蔗释放出更多土地。

“增糖增产”工程促进甘蔗释放土地的原理是：假定总产糖量通过增糖工程基本稳定在一个常量,甘蔗的总面积是与糖份的提升呈反方向运动变化的,糖份每上升1%,垦区增收1亿元。我们现在距20年前均值水平低了2%,较广西地区低了4%。因此增糖工程若措施对症,是有很大增效、提效空间的,可以释放的土地规模非常之大。具体计算过程为：当前垦区平均糖份在10%以下,35万亩甘蔗若在几年内能全部轮作一遍,甘蔗糖份在多项措施推动下,糖份回升到20年前水平,即是提升2个百分点,则增糖边际效率=变动百分比(2%)÷基期糖份(10%)=20%。这意味着,糖总量不变的情况下,该项工程的实施,能多释放出20%的空闲土地转作他用,这意味着凭空释放出20%土地,即7万亩(35万亩*20%),这已足够支撑第二产业链条用于大规模轮作的面积了。

可见,有关增糖工程的战略性作用在于：一方面,甘蔗制糖业继续充当现金奶牛,为垦区提供稳定的现金流,保持对土地的控制能力,保障垦区平稳运行；另一方面,在保障糖量稳定的前提下,释放土地用于探索新产业,为下一步深化改革、继续向高附加值产业链转型,起到非常重要的承前启后作用。

四、风险评估与对策措施

从农业绩效角度讲,甘蔗与菠萝轮作,干部职工历来都知道是好的。但是为什么20多年来,没有大面积应用推广呢？这个问题主要还是聚焦在菠萝的工业绩效上。因此,我们的风险评估与对策措施,将主要围绕菠萝制品与菠萝鲜果的销售展开。

（一）菠萝工业的风险与收益

菠萝工业的风险,主要是作可行性研究时,盈亏平衡点计算失误造成的。当产品由农业品属性变为工业品属性时,弹性系数会因为保质期及销售半径、销售周期的大幅改善而出现突然的跃迁,造成大型工业一落地,田间收购价格立即出现一波刚性通胀,一般涨幅至少100%*。但早期的项目人员,囿于经验,往往对此风险浑然不觉。项目设计时,鲜果价格是0.25元/斤,果汁生产的盈亏平衡点价格在0.5元/斤,当前巴厘与卡因等土著品种的田间收购价是1元/斤,台农17号等新引进的台湾凤梨品种是3元/斤。高企的鲜果价格形势,令到果汁厂不敢开工。

丰收果汁厂在2000年,曾经依靠指令性计划任务,助推工业吞吐量上了一个小台阶,但很快遭遇产品积压的反噬,总公司与果汁厂都元气大伤,此后许多年,都没有人再敢轻易说要重启果汁厂的生产。但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如果我们决策进行大面积的甘蔗-菠萝轮作,当新增菠萝面积上到7万亩(前面已经做过推算)时,折合28万吨鲜果,供应量大了,就有可能通过价格博弈,将某些鲜果的分级价格,打压到工农业都能接受的价格水平。

实际上菠萝果汁口味远胜橙汁,据我们观察,它在电商网络上广受好评,不同品牌的NFC菠萝果汁下面,都有许多消费者盛情留言,说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果汁!笔者曾经快递过一批小包装样品给深圳私募基金经理,请他指点,结果把整一层楼的私募经理都惊动了,他们开了一个非正式的小型产品鉴赏会,观察样品的氧化反应,结论是我们产品没有下防腐剂,确实是真空常温无菌包装的NFC果汁。所以,并不是产品不好,而是销售不得章法,是我们内部没有精通快销品销售的高级领军人物,渠道没有搭建好,以致产品生产出来后,不能快速疏运出去。

（二）工业第二替补方案

如果果汁厂要决定重新开启,那么项目人员实际上还是有办法把成本降一些下来的。这套方案就是工业尾废的产业化处理方案——实际上,菠萝皮、叶、果渣,均含有丰富的碳元素,这是很好的碳库,完全可以做成“资源化利用”,比如肥料、保健品、美妆用品,通过产业化运作,既消纳了工业尾废,又形成新兴产业,增创的收入可以对冲主产品的生产成本,这是很好的思路。

这条路径并非不可行,雷州本地已经出现了用菠萝叶片纤维生产人造革手包出口西欧的工厂。

（三）农业方面的替补方案

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工业确实担当不起顶梁柱的话,那么甘蔗+菠萝轮作模式还要不要上呢？答案是肯定的。因为糖业若没有菠萝轮作制度作为承托与守护的话,“增产增糖”工程是无从谈起的,换言之,在全行业亏损的势头下,我们也肯定熬不过这个冬天,这是湛江垦区2/3的身家性命,总共涉及40亿元产业链价值。

因此,从小农需求的角度出发,几万亩的增量菠萝,如果不送厂加工,那就需要一个现货交易平台。但是农垦突然冒出来几万亩增量、大约28万吨鲜果,原有菠萝批发市场容纳不下这个增量,怎么办？既如此,农垦为什么不自建一个专业批发市场,争取吸纳周边农户、老板也过来交易呢？构建快速物流网,这本身也是符合张培刚“农业国工业化”理论中的“广义的工业化”的定义的。未来,如果效仿山东寿光,进一步发展成现货交易所,形成稳定的保证金交易模式,那就更进一步演变成农业金融、保证金金融了。在国际上,新加坡港就是典型的国际期货物流的保证金交易结算港。虽然中国金属以及燃油的期货交易所位于上海,但是大多数上海期交所挂牌的大宗货物交割地都是新加坡,每年在新加坡过境交割的期货金额,就高达十几万亿元 [5]。农垦如果高起点规划建设果蔬批发市场,强调服务,强调效率化,就有可能走出一条基于物流金融的非常规的、信息化的发展道路。

（四）额外的生态绩效

需要指出的是,第一产业链条由于虫节率下降等因素推动,也会有较大的增收,预计大规模轮作并灭螟后,仅此一项,增收幅度保守可达5000-8000万元。这是一笔额外的生态绩效。

即使果汁厂一年亏损几百万元,集团公司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两个产业的损益抵补后增盈幅度还是蛮大的,这样集团公司就敢于托底补贴,以维持对农民继续扩大菠萝轮作面积的支撑力度。

五、结论

从生物妨克等生态关系来说,大规模的轮作制度,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农药减量与生物防控措施,同时也是非常重要的“增糖”措施。过去我们也有提出过作物轮作,但面积占比太小,并没有起到真正意义上的“科学的群防群治”功效。本文通过深入比较从农业到工业的各种产业协同效率以及限制条件,指出“甘蔗-菠萝”大面积轮作模式的产业协同效率较优,且具有良好的生态绩效,应尽快将菠萝产业的定位,由自营经济作物提升为农场战略型产业,并以创新精神把它做大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