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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隶:书法发展史上的伟大变革(下)

2019-01-07葛承雍

月读 2019年12期
关键词:汉简汉隶结体

葛承雍

西汉中期是古隶向成熟汉隶的演变时期。其体势逐渐趋向长方形,横画行笔先昂后沉再挑起作尖锋而呈波状,撇与捺相背而分张,也作尖锋挑起。这种特点虽然还只初具形态,但其變化是很明显的,作为隶书的波磔之态似与东汉隶书大体相同。大量的简牍材料证明,这时的隶书不仅同篆书毫无相通之处,就是同云梦秦简上的早期隶书比较,也相去甚远。以武威简本《仪礼》上的隶书为例,线条圆劲流畅,结体方扁自然,用笔技巧成熟而有规律,转折处方圆并施,以方笔为多,横、撇、捺等笔画都具有明显的挑脚。又如武帝太始三年(前94)简(《流沙坠简》)已具波挑之势,字迹较工;昭帝元凤元年(前80)简(《居延汉简甲编》159)更是波磔仰俯,结构疏朗,布白自然有致;宣帝本始三年(前71)简(《居延汉简甲编》666),纵行整齐而字迹大小参差错落,于规格中有自然逸趣;宣帝元康四年(前62)简(《居延汉简甲编》95A)波挑披拂,字迹工丽。上述这些特征足以说明,最迟在汉代中期已有了十分成熟的汉隶。这种书体肯定经过了相当长的发展过程。如果说西汉初期的隶书还来源于秦统一全国前后的大、小篆,那么这时已基本脱离了篆势,日趋波磔分明而定型了。这一时期汉简上的隶书风格,朴实、自由、奔放,从线条形态到结体特征,既有明显的规律可循,又富于变化。这些墨迹,并非出自庙堂,而是当时的下层书吏或普通知识分子抄写的文书,从中可以分辨出许多不同面貌的书写风格,其率意而为和熟练程度,不仅说明这就是当时社会的通行书体,更向我们展示了汉代书法艺术深厚的社会基础和普遍的文化水平。

元、成、哀、孺子婴时的西汉晚期,汉隶的艺术风格更是有所增益和发展。体势由长方变为扁方,撇、捺相背而开张之势更加强烈,因之波势也非常明显,特别是新莽时期的书法愈加成熟,像天凤元年(14)《从屯》简,宛如东汉的《礼器碑》,瘦劲如铁,端庄秀逸。这一时期简牍中的隶书,洋洋大观,有的自然无华,有的劲健舒展,有的秀逸洒脱,有的气势雄浑,有的规正谨严,像颗颗璀璨的明珠嵌汇在竹木简册之上。

当然,因地域文化的不同,南北两地出土的简牍书风,有着显著的差异。如马王堆汉简、江陵汉简以及银雀山的部分竹简,在形体上既趋于篆书结构,又融进了隶书的方折笔意,运笔圆润,严谨规整,表现出南方安逸秀丽的格调,包蕴着极为丰富的“南国”秀美型的浪漫思想。其原因除墓主人的身份外,最主要的是所处的社会文化环境和对文字使用的频率不同。楚文化中对于“内美”“昭质”“芳华”的向往和对于生命、青春、韶光的追求,都贯穿在竹简的墨迹中。而居延汉简、武威汉简、敦煌汉简以及青海大通汉简则具有出锋峻落,行笔大度雄放,不板滞、不做作、恣意写就的西北边塞风貌。其原因固然有雄兵驻扎河西,戎马倥偬的年代哪有闲情逸致对每个字做认真推敲,然而信手写来的率意之作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技法各异,风格多样,势必显示出书写者的精神和气质。这大概不是当时普通官兵所书的墨迹,而是投笔从戎、立功塞外的文化人所写,他们悲壮情感的流露和民族激情的抒发,产生出具有真挚气质的简牍书体。他们不会拿腔捏调,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在那些神采焕发的墨迹中,长枪大戟式的笔法,力敌千军的气势,沙场扬威的结体,纵横驰骋的布局,全是那些不知名的文化人英雄气概的真实写照。尽管他们之间在书写技能上有高低、优劣之分,但他们信手写来的书迹所开创的却是一代崭新的书风,比起那正规庄严的碑刻文字,简牍书法信笔而至的飞动线条和纵横肆张的间架结构,一切都是随变而不加掩饰的。这种在开发边郡、抗敌保土、威加四夷、万邦慑服的时代中出现的书风,对以后书体变化产生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总之,多元的南北文化与其不同的书风相吻合,这正说明丰富多彩、变化多端的汉隶与汉代的文化密切相通,是与其时代特征息息相关的。

应该看到,简牍书法毕竟受着材料的限制,一简连一简的书写只能偏重于行气,而无暇顾盼左右关系。然而,它的艺术价值并没有受到影响,这主要因为简牍书法独具字小气势大的特征和开放不封闭的形象。从各类汉简来看,简面上大多是一厘米左右的小字,偶尔才有三厘米左右的大字,在空间狭窄的简面上铺天盖地地布满着汉隶,不仅没有显出拥挤、拙重,反而给人一种奔放无羁的气势,不觉其小、反觉其大的浪漫韵味。在居延汉简、武威汉简中,每一个小字都力求疏朗放纵,随意挥洒,书写者左撇右波,使结构紧而不密、疏而不松,极力显示舒展之意,造成夸张伸展的大气势。在每简一行或两行不等的章法安排中,也布白灵活,疏密皆有变化,特别是长竖延伸的创造或移位走格,带有排列不规则的奔放风格。加之隶书法度中用草书笔意,不仅透露出一种古意盎然的“拙笨”情趣,更可从小字排列中领悟到汉隶线条运动的大气魄。这有力地表现了汉人对书写物质(竹木)的驾驭和征服,呈现出汉人巧妙熟练的书法技能和毫不矫揉造作的笔法,从而在雅拙的个人风格中率意流露出非凡的胸襟,这也是汉代文化的特征和真正奥秘。

值得一提的是,与简牍汉隶并行见称的是帛书汉隶。1972年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汉隶帛书共十二万余字。有《老子》甲本、乙本,《经法》《十大经》《称》《道原》《周易》《战国纵横家书》《相马经》《五十二病方》、天文星占书等十几种古佚书。这些帛书实用范畴涉及西汉初期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个领域,说明隶书至少在文帝以前已作为一种主要书体广泛使用了。帛书汉隶字体已趋于横平竖直,绝大部分字体都是相背分开,波磔分明,许多字的捺笔加长而予以突出,或显凝重,或呈飞动,追求书写时的形态美。虽然有些独体字或合体字的部首近似于战国时楚国的大篆,但它无疑已经演化为基本脱离篆势、日趋波磔分明的汉隶,书体与东汉的汉隶碑刻几乎相同。而且帛书上的隶字风格多变,各呈其态,像《老子》甲本的书体篆、隶相杂,波磔稍露,用笔高古凝重;《五十二病方》似用篆意作隶,字形稍长,笔力雄强,势险而紧;《五星占》用笔更是浑厚坚挺,雍容大方,中空紧凑,捺笔迟重而具筋骨;至于《老子》乙本、《相马经》《经法》等,书写时用朱丝栏画成直格,字距相等,结体严密,撇捺既宽厚婉转,又凝重见秀,用笔、结体、章法都极为成熟,真可谓“骨气洞达,爽爽有神”。这些西汉初期帛书中的隶字精品,必出于有文化修养的书法高手,是西汉时长沙楚人内心世界的“外物化”。尽管帛书中还有楚国大篆的痕迹,但人们所感到的只是充满脉脉深情的留恋而已,只是由关中秦篆演化而来的汉隶“附庸”而已。汉文化毕竟是继承发展了周秦文化,楚越文化受到挑战,只能在书法中稍作表露,而不能占有主导的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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