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补时光的人
2019-01-07
雕琢亿万年前的生命微光 灰岩
【行者档案】
向龙,1979年4月出生于四川攀枝花,2001年进入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担任助理实验师,曾修复过世界首例三维立体的天山哈密翼龙蛋、“翼之巢”化石标本,以及猎手鬼龙、努尔哈赤翼龙、强壮建昌颌翼龙、剪嘴翼龙、哈密翼龙等世界首屈一指的古生物标本。
向龙2001年进入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人类研究所工作,分配在辽西工作组修复古生物化石。2004年开始,他踏上化石野外考察之路,跑遍了江西赣州、辽西、甘肃马鬃山、河北丰宁、新疆吐哈盆地、山东莱阳、陕西神木、广州河源等全国大大小小的化石出土地,行程累计30多万公里。无数古生物化石经他之手从地下挖出,并细细雕琢,重新找回了生动的模样。
剔针下的生命迷宫
走进古脊椎所的办公楼,迎面墙壁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黑黝黝的三叠纪邓氏鱼化石,距今约两亿两千万年。邓氏鱼当年是顶级的海洋杀手,以鲨鱼等为食,墙壁上的这条长约8米,生前体重约2吨,咬合力可达5000公斤。向龙说:“真标本经过亿万年的沉淀,是有光泽的。”他指指一块骨骼凸起:“这里是人工修复的,所以没有那种时间的光芒。”这处修复做得十分出色,我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它和真标本有什么区别。
在修复化石的工作室,我并没看到想象中令人眼花缭乱的高精尖设备,桌上放着向龙最常用的工具——医用剔针和光学显微镜,此外还有气吹、刮刀、镊子、刷子等,它们静静围绕着一块发黄的石板,上面有5条大的裂缝,已被粘合,左下角有一片密集的深色纹理,凸凸凹凹,像是被水打湿的塑料袋紧贴在石头上,向龙说,那是还没有从围岩里完全“挖”出来的小翼龙化石。我努力在“塑料袋”上搜索翼龙的模样,向龙认真指引着我:那个像一根针似的东西,是小翼龙的肋骨,细长的部分是它的前肢,还有带着锋利牙齿的头骨……渐渐地,我能大致在一片凌亂的纹理中分辨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弯腰昂头的小翼龙了。向龙说,起初他也没有火眼金睛,面对化石更是心惊胆战,后来先从一些不太要紧的位置练手,围岩和古生物化石的骨骼颜色十分接近,很难区分,有时候忙活半天,却把骨骼当成石头给修掉了。他磨炼了差不多半年,才开始接触一些有价值的化石标本。
向龙说话很惜字,“修复古生物化石需要安静,还有极致的严谨。”因为每件化石都是独一无二的,石头上遍布着各种细节,如果不小心处理掉了一点关键信息,就很有可能错过全新物种的发现。
拿到一块新的古生物化石,向龙会先找到它的头部,头部结构往往能帮助古生物学家确定它是否为新属新种,同时头部修复也是整个修复过程中最重要的一环。此外还要观察皮肤衍生物等生物特征,“有一次我通过显微镜发现骨骼上有很多麻点,原来那是特别薄的一层皮肤。之前也发现过皮肤衍生物上有很细微的毛发痕迹。用气动笔去掉围岩的时候,用力稍微过一点,这些痕迹就可能被清理掉。”古生物肚子里留存的食物也是他关注的对象,在我看来它们只是化石上一些不起眼的鼓包,“我修复了20年的化石,曾经发现过两例,恐龙化石的肚子里面有种子,这说明它是植食性的。”
化石修复,是要一针一针地把古生物从亿万年的时光里“剖”出来。修复者必须是真正能读懂化石的人,才能最终揭开石头上每条纹路、每个凸起背后独特的秘密。
CNT对话
野外勘测的时候遇到过危险吗?
2005年我在辽宁朝阳的化石发掘现场遇到过龙卷风,还有冰雹,树本被连根拔起,我们只能跳进发掘坑里躲着,幸好这个坑没有被龙卷风吹到。我的同事在野外发掘化石时遇到过洪水,还有人被毒蛇咬伤过。
修复古生物化石之前需要做哪些准备工作?
拿到一块化石,先要判断它所属的年代、围岩的性质等,根据围岩的情况确定是否需要加固,比如辽西热河动物群化石的围岩是页岩,裂缝比较多,需要粘接、做底托。另外就是要做好原始资料的记录,通常修一点就要拍一张照片。
握住时光的钥匙
在向龙看来,化石就像穿越时空的一把钥匙,修复化石需要有极强的责任感,如果你能静下心来,这些看上去冰冷沉默的古老石头就会慢慢开始给你讲述时光深处的生命物语。
2016年10月,哈密古生物科考队在魔鬼城雅丹地区距今约1.3亿年的白垩纪沉积地层考察时,发现了“翼之巢”,这块岩百长6.米,高4米,厚0.8米,重约16吨,隐藏着300多块翼龙骨骼和多块恐龙骨骼化石。由于标本太大,向龙和他的同事们一起在户外连续奋战了近一个月才完成这件标本的修理和保护工作。他和同事们刚开始修复就发现了两个翼龙的头,紧接着在翼龙骨骼中发现一个之前从没见过的圆圆扁扁的物体,不久又出现了另外一个,经过确认,这是完完整整的翼龙蛋!翼龙的骨骼是中空的,轻薄脆弱,其蛋壳的厚度仅60微米,和一层薄薄的卫生纸差不多,保存更是极为困难,目前全球范围内发现的翼龙蛋化石屈指可数,极其珍贵。在向龙他们手中重现的是世界首枚3D翼龙蛋,已被挤压成不规则的圆形,修复时需要极其小心。
2014年,中国古生物学家在辽宁西部发现了两件翼龙化石标本,保存了完整的头骨和下颌。向龙在修复时发现,这种翼龙的下颌有奇特的骨质脊及锋利的牙齿,上颌却平直,与电影《阿凡达》中主人公的坐骑——飞行翼兽伊卡兰非常相似,后来这一新的翼龙属种就被命名为阿凡达伊卡兰翼龙。此前发现的翼龙化石,头冠都是在上颌,古生物学家普遍认为,头冠的最常见功能是性别或属种展示,而伊卡兰翼龙仅有下领骨脊,呈半圆形,边缘平滑似刀片,应该不仅是为了装饰,更有实用功能——在飞行和捕食时可切割流体、降低阻力。伊卡兰翼龙在淡水湖泊猎食时,很可能会贴近水面飞行,薄薄的下颌骨脊切入水中,可以迅速捕获水面的猎物。
向龙还修复过一个外表骇人的化石——猎手鬼龙,它发现于辽宁西部凌源四合当的九佛堂组湖相页岩中。这个标本的头骨长38厘米,牙齿却足有10厘米长,巨大、粗壮并突出于吻外,让人感觉有点儿惊悚。猎手鬼龙所处的时代为早白垩世晚期(距今约1.2亿年),据推测是一类非常凶猛的食鱼动物,它们的牙齿向四周伸展,捕食时可以像渔网一样把鱼圈起来,同时头骨后部发育有高高的脊冠,为中空结构,有很多气孔,飞行、捕食时可以增加稳定性。修复过程中还发现了猎手鬼龙的粪化石,主要由鱼类骨骼碎片组成,直接证明了它是食鱼的。
满洲鳄化石在辽西相当常见,这种古生物身体扁平,脚趾间有蹼相连,生活习性和今天的鳄鱼差不多,一些化石保存了它的皮膚印痕,其表皮质地很像鳄蜥。有一次,当地老乡说发现了一个“大肚子鳄鱼”,专家们起初并没在意,后来向龙发现这只满洲鳄化石腹部的骨骼特别杂乱,有很多细小的骨骼叠压在一起,还能隐约看见一些小的头骨。经过细致的清理和修复,这些小骨骼拼出了7只幼鳄。一开始古生物学家认为这是同类相残,饥肠辘辘的满洲鳄吃掉了刚刚破壳而出的幼崽,但经过详细研究后发现,7只幼鳄保存得非常完整,并不是被咬碎后吞咽到肚子里的,这只满洲鳄应该是怀了7个宝宝的准妈妈。
向龙在全国各地进行野外勘测,见过的各种化石不断增多,他常常不由自主地将这些化石上零星的生物信息在大脑中进行组合,想象着远古时期地球上“群星汇集”的景象。辽西热河生物群所在地是火山爆发频繁的内陆多湖泊地区,火山爆发后,大量生物淹没在湖泊中,因为缺氧,尸体不易腐烂,细腻的火山灰颗粒还将它们的一些体表结构(比如羽毛)保存下来。新疆哈密发现的翼龙化石特别多,当时应该有成千上万的翼龙在这里生活,还有无数翼龙宝宝正在孕育、成长,能为这么多的翼龙提供食物,当时的自然环境应该也非常好,有一个大湖泊,有很多鱼和龟在水里悠游……哈密的翼龙化石不是自然沉积而成,而是风暴沉积,一场突如其来的龙卷风将大批的翼龙卷碎(躯干与头部分开),和翼龙蛋裹挟在一起,它们的生命就像电影画面一样,定格在了化石里。
Tips中国古生物展览场馆推荐
■中国古动物馆
地址:北京西城区西直门外大街142号
由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创建,是亚洲最大的古动物博物馆,也是中国第一家以古生物化石为载体,系统普及古生物学、古生态学、古人类学及进化论知识的国家级自然科学类专题博物馆。
珍贵展品包括来自非洲的“活化石”拉蒂迈鱼、亚洲最大的恐龙马门溪龙、“中国第一龙”许氏禄丰龙、被编入中国小学课本的古动物黄河象的骨架,以及神秘的“北京猿人”头盖骨丢失前复制的仿真模型等。
■辽宁朝阳鸟化石国家地质公园
地址:辽宁朝阳市龙城区龙鸟大街100号
朝阳发现了世界上最早的鸟类“中华龙鸟”和开花植物“辽宁古果”,被称为“世界上第一朵花盛开和第一只鸟飞起的地方”,也称“花鸟源头”。这个地质公园拥有世界上系统最完整的“热河生物群”古生物化石资源,被誉为“世界古生物化石宝库”。
■广东河源恐龙博物馆
地址:广东河源市区滨江大道龟峰公园内
博物馆以恐龙为主题,展出了诸多恐龙蛋、恐龙骨骼化石个体及众多恐龙足迹化石模型,体现了“中华恐龙之乡”丰富的恐龙化石资源。馆藏的17000多枚各种恐龙蛋化石已获得世界吉尼斯纪录。
■山东莱阳白垩纪国家地质公园
地址:山东莱阳市吕格庄镇金岗口村
这里曾经挖掘出新中国第一具恐龙化石——棘鼻青岛龙,同时发现了许多珍贵的恐龙化石与恐龙蛋化石,具有极高的科学价值。地质公园以白垩纪地球演化历史为主线,以白垩纪标准地层剖面、恐龙及恐龙蛋化石、莱阳生物群遗迹为特色,涵盖地貌景观、水体景观等多种地质遗迹。
让戈铤金甲再耀于世 江峰
国外影视剧中出现的古代贵族铠甲,造型、做工大都十分华美,让人印象深刻,而提起中国铠甲,大多数人的印象却十分模糊。我花了8年时间,先后复原了战国、汉代、唐代、宋代、元代、明代等时期的中华铠甲,它们背后蕴含着中国的武士之魂,以及五千年文化沉淀下来的独特审美,独具魅力。
【行者档案】
江峰,中国著名古甲胄复原师,资深影视特型道具制作师,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中国古代盔甲文化的研究、解读和传播中国历史传统文化的精髓,2009年成功复原出中国唐朝麒麟明光古铠甲,2010年复原出中国第一套山文古铠甲,2011年完成中国战国至清代铠甲系列的复原工作,填补了中国历代古铠甲款式领域的空白。
扣开中华甲胄之门
多年前看电影《最后的武士》时,影片中华美的日本铠甲引起了我的好奇:中国的古铠甲是不是也这么精美?我四处查找资料,却发现关于中华甲胄的图文信息非常少,相关典籍记载屈指可数,和周围的人提起中国铠甲,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秦兵马俑,或是一些古装影视剧中的古怪造型,感觉很“土”。其实,中国古代武备发达、制度严谨,将军的铠甲工艺先进,无论文化积淀还是艺术美感都丝毫不亚于其他国家。
甲胄是军备,也是军服,像现代军队的军服一样,古时甲胄也会随着朝代更替、战争演化等更换制式,每一款都有很多讲究。作为一个疆域广阔的多民族国家,不同地区的铠甲也有很多差异。我花了8年时间研究、复原中华铠甲,从历史背景的匹配,到款式的确定、工艺的再现,事无巨细,逐一分析,感觉像是打开了一扇又一扇新领域的大门。
因为书面资料有限,我转而求助于“实物”。欧洲和日本都有一些专门制造铠甲的工厂、工匠,当地人将铠甲作为民族文化的一种延续,有些古老家族的铠甲还会世代相传,代表着家族的荣誉感。中国在汉代以后开始倾向于重文轻武,且武备不能私人拥有和流通,这也是甲胄文化断层、缺失的重要原因。我喜欢泡古玩市场,但从来没有找到过一件真正的中华甲胄。那么,到哪儿去寻找古代甲胄的实物呢?我的答案是:寺庙与古墓。旅行时,我会特别注意寻访当地的古庙、古墓,比如寺庙里各种身着戎装的金刚塑像,造型大多是依据当年的军备背景制作的,古墓群中的翁仲石雕、陶俑也能提供很多素材,我会把它们都绘制下来,此外,古建中的壁画、特色的地方年画等也值得挖掘,它们都充实着我的铠甲资料库。
复原顶级国甲
着手复原古代铠甲时,我的想法是:要做就做顶级的“国甲”。
其实各个朝代的铠甲都是为了适应当时的战争状况而设计,不分高下,各具特色。我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朝代——唐代的铠甲作为开始。唐代时,军队盔甲装备比例比前代有了很大提升,依托发达的冶炼铸造和手工业技术,创造出了极具特色的铠甲,代表着當时世界武备的先进水平。从《通典》和《神机制敌太白阴经》卷四《军械篇》可以了解到,唐代的标准是着甲士兵占军队总数的60%,虽然并不是都穿着铁甲,但这个比例比起汉代军队的着甲比例还是有了很大进步。据《唐六典》记载,唐朝有明光、光耀、山文等13 种铠甲,对周边国家有极大影响。我最先复原的就是作为唐十三铠之首的“明光铠”。
明光铠的胸前、背后有金属圆护,打磨得极为光滑,颇似镜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故名“明光铠”——“见日之光,天下大明”。作为古时主要的护体用品,铁甲的制造并不容易,首先要将块炼铁锻成甲片,再退火脱碳,使之具有韧性;之后打札、粗磨、穿孔、错穴、并裁札、错棱、精磨;甲片加工完毕后,用皮革条编缀成甲,里面还要挂衬里,防止磨损皮肤。根据日本仿效唐制撰写的《延禧式》卷四十九《兵库寮》记载,制造一副铁甲需要192—265个工作日,修理一副盔甲都需要41名工人。
在我看来,单纯制作出一套铠甲并不难,难的是这套铠甲是否真正可以穿着,是否具有防御力,是否符合当时的战场状态,涉及的传统工艺也需要一一印证。
首先是要还原历史造型。明光铠按年代先后可以分为五型:隋代胄甲、初唐胄甲、盛唐胄甲、中唐胄甲、晚唐胄甲,我先后参考了龙门石窟潜溪寺的天王雕像、麟德元年(664年)郑仁泰墓出土的涂金釉陶俑、敦煌第194窟的神王雕像,几次推翻了自己的设计稿,希望尽可能地去贴近历史的真实。
接下来要进行各种内部结构的尝试,这方面可以参考的资料就更少了,又不能凭空捏造,如果违背人体工学,穿上之后不能行动,就违背了我复原铠甲的初衷。“中国古代盔甲十分符合人体丁程学,软肋重点保护,筋骨处很轻巧,别看重,穿上后又气派义活络。”我依靠相关理论不停地做实验——先用纸质甲片做出模型,做出行走、骑射等必要动作,对基本的造型、结构进行确认;然后把纸片换成金属片,要考虑金属的弹性、重量等,还要努力将铠甲的重量均匀分摊,让穿戴者能做出各种灵活的动作且不至过于疲累,这时候又会经历推倒重来的过程,努力去体现甲胄中的历史智慧。
因为没有能直接拿来参照的样本,到了制作环节,还要尝试解决各种丁艺难题,比如要对材料进行测试,确保符合当时的战场环境;要掌握版型制作、皮革加工、泥塑造型、金属锻造、玉料宝石加工等工艺,并且要把多种工艺完美融合。此外,还要注意铠甲的礼制,一根简单的跨带都有大学问——13跨是皇帝钦赐的,普通武将品级再高也只能佩9跨或10跨;跨带还分为金跨、玉跨,分别由武官、文官佩带,《舆服志》记载,名将李靖因战功彪炳,唐太宗破例赏赐他13跨金玉腰带,七方六圆。
在研究、复原甲胄的过程中,我也拜访了很多相关专家。中国社科院考古系的白荣金老师曾颁导马王堆汉墓的挖掘工作,对中国古铠甲文化很有研究,得知我在复原古铠甲,老先生拿出很多相关资料,如数家珍,他的热情指导拉近了我和古铠甲的距离,让我有了很大的信心,觉得复原工作不再遥不可及。上海戏剧学院的刘永华老师是美术专业出身,他根据历史资料绘制出完整的铠甲造型,并指引我确认各个部件的颜色,使复原后的铠甲更具审美意义。当然,也有一些专家对我的复原工作持有不同意见,认为没有出土的实物作为参照,不能随意恢复,这对考古工作来说很不严谨。但我是努力贴近史实去复原、制作的,希望能为复原中华甲胄走出探索的第一步,如果等待有实物出土,那么这项空白不知要多久才会被填补。
经过3年努力,我终于成功复原出第一套中华铠甲。我把它放在房间里,愣愣地看了将近两个小时,3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反复重现,我切实感觉到了梦想成真的幸福。
甲胄就像一个时光切口,在研究与复原的过程中,我也会不期然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中国古代军事故事。比如史记中记载的《专诸刺王僚》,是以鱼肠剑刺穿铠甲,我根据当时的工艺复原出一套战国合甲,并根据记载,以青铜剑实验合甲的强度,经过多次测试,发现青铜剑并不能穿透铠甲而致命,专诸刺王僚的时候应该是避开了铠甲,才能成功。我还留意到,古代铠甲是用来保护士兵生命的,自然越厚、防御力越强越好,于是便越做越重,以致丧失了活动性,后来官方规定了铠甲的重量标准,比如宋朝制式规定铠甲总重不能超过31公斤,宋朝军队以重步兵为主,行动速度较慢 ,所以,岳飞没有直捣黄龙,有可能也跟当时士兵身上铠甲的重量有关。
继明光铠之后,我又成功复原了著名的山纹铠甲(以甲片造型命名)和其他许多中国古铠甲,它们让我得以窥见璀璨的中华甲胄文化之一斑。未来我希望能做一个铠甲博览馆,尽力将中国历代铠甲都一一复原出来,进行实物展示,填补这项文化空白,同时尽力推广铠甲文化,让更多的人能关注、喜爱中华甲胄艺术。
Tips冷兵器时代的各国铠甲
■欧洲:哥特式铠甲和米兰式铠甲
中世纪最著名的骑兵铠甲之一,特点是覆盖全身。欧洲古代战争多以骑兵冲杀为主,箭矢的威力同时被放大,于是覆盖全身的板甲成为骑兵的专属铠甲。后来骑士精神在欧洲盛行,正面对抗是骑士精神的一贯主张,普通板甲承受不了马匹相互冲撞时的冲击力,于是工艺更为精良的哥特式和米兰式铠甲开始出现,各种巧妙的改造可以规避掉很多潜在的危险,整体结构又能在冲撞的情况下快速卸力。
■印度:锁子甲
受当地气候影响,铠甲无法使用整块的甲板,锁子甲由非常多的铁环打造而成,环环相扣,制作起来非常麻烦,重量约18公斤。
■日本:胴丸
古时日本没有那么多的铁可以用来制作铠甲,于是便用竹子、皮革进行加工,称为“胴丸”,虽然防护力并不理想,不过后来制作工艺日益精美,逐渐成为一种艺术品,具有很高的观赏性。
CNT對话
为什么对修复甲胄有这么大的兴趣?
我有很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也喜欢自己动手制作,享受解决困难之后的那种幸福感。铠甲的魅力让我痴迷,而复原铠甲正是一项探索型的工作,也有很多相关历史需要考证,有很多工艺需要专研,这些元素恰好都与我的性格、爱好相吻合,让我欲罢不能,情愿投入几乎所有的精力和时间。
什么样的铠甲称得上“顶级”?
对于古代的高阶将军来说,铠甲具有一定的礼仪性,威武(气质)、华丽(工艺)、防护(功能)这三个关键词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有“雨抛金锁甲,苔卧绿沉枪”(杜甫《重过何氏五首》)的诗句和“戈铤金甲,耀照天地”(《唐会要》)的记载,其气势可见一斑。而对于作战士兵来说,铠甲唯一的关键词就是防护、防护、防护。
面壁30年 顾盼盼
壁画修复师们把文物当作生命一样敬畏着,把“面壁”当成一生的修行。存留古代壁画的石窟通常远离人群,交通等诸多方面都不便利,所以修复师要特别耐得住寂寞;同时,修复壁画也需要极大的耐心、细心,有时一天进展20厘米就算大收获。由于洞窟特殊的构建形式,洞内常温仅有十几度,盛夏也要穿棉衣御寒;修复壁画工作算是高空作业,有的脚手架高三五十米,爬上去,一坐就要半日;有的洞窟则狭小局促,跪着修画也是常事。
【行者档案】
李波,毕业于中国画工笔仕女绘画专业,先后从事石窟考古测绘、古代壁画彩塑保护修复工作,参与多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壁画彩塑修复,包括大型塑像的复原修复,撰写了《大型塑像复原修复》《石窟壁画的搬迁与复原》《砂砾岩载体的壁画修复研究》《Photoshop在古代壁画保护修复中应用初探》等专业文章。
耳濡目染
因为父亲在敦煌研究院工作,我从小生活在莫高窟,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环境,相对密闭,因此甚少受到外界的影响而显得有些与现实脱节。当时敦煌研究院有几十个员工,加上家属也不足百人,长辈们每周会抽点时间进城采购一次,其他时间基本都在石窟里工作,那时候没有什么休息日的概念,周末也都是在石窟里度过。小时候我常常去洞窟里玩,平时最常接触的东西也都与壁画有关,父亲没有特别教我什么,不过小孩子都喜欢玩泥巴,他就在洞窟旁边教我和泥巴,告诉我这些泥巴里有什么东西,其实那些就是修复壁画用的地丈层材料。1982年,我也进入敦煌研究院工作,一开始学的是绘画和考古测绘,后来就跟着父亲参与壁画的保护修复工作,与壁画打了30多年的交道。
我眼中的敦煌壁画可能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大部分人会被唐朝时期壁画的富丽堂皇与内容丰富所吸引,而我更偏爱早期的一些洞窟,比如位于九层楼以北的北凉时期272号窟,它的窟型是穹隆顶,像帐篷顶,西壁上面有40个小菩萨,每一个都有不同的动作,呈现出很自由的状态,互相之间都有交流,前呼后应,气氛热烈、活泼。有专家认为这些小菩萨是在练敦煌脐密功,而我觉得他们的状态更像是听懂主佛讲法后的真情流露,欢欣热烈的情绪穿透千年时光扑面而来。这样的早期壁画体量不大,制作也不是很精美,但无论颜料的运用还是艺术表现力都更有敦煌早期的地方特色——兼备西来东渐的风格,粗犷、简单却富有震撼力,留足了想象和思考空间,还有一种让人看不透的神秘感。中期壁画中也有比较特别的,比如位于南区中部、始建于初唐的220窟,五代、宋、西夏都有重修,此窟原有的壁画曾经全被覆盖,并绘以满壁千佛,后来上层壁画剥落,初唐艺术的杰作赫然重晖,无论构图、内容、体量和表现形式都明显与同时期的洞窟不同,画面里还出现了胡旋舞造型,专家认为,画师可能来自唐都长安,所以才有这样“前卫”的绘画风格。还有254窟,描绘了佛教和外教斗法,突破了四四方方的传统式布局,用色、构图都非常独到,它也颠覆了我的一些固有认知。
无形之修
从某种意义上说,莫高窟是世界上建造时间最长、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画廊”,被称为“东方卢浮宫”。每天在这样的顶级艺术殿堂里工作,我一点儿也不敢放松。
修复师的工作难度极高,必须全身心投入。因洞窟在崖壁上的高低位置差异,壁画产生的病害也不尽相同:上层洞窟的窟顶薄,受光照、降水影响直接,所以壁画病害特征明显且独特;中层洞窟环境相对稳定,但开凿的深浅也会影响洞穴微环境,洞壁的砂岩层、砾岩层也会影响到壁画的保存。即使是同一壁面,修复手法可能也不尽相同,甚至每一平方厘米都不一样。这些壁画都是画工的艺术“创作”,每一笔的颜料层会有厚薄的差异,行笔的速度有韵律,用笔的走向有匠心,甚至画家的心情也会影响到画作的特色。修复壁画时要认真琢磨,不停思考,极度专注,有的洞窟做开放式保护,修复的时候会有游客进来,他们转悠半天之后一抬头,会吓一跳:呀,工作架上有人呐。没错,修复师就是这样静得可怕的一群人。
对壁画来说,最完美的修复,就是“无形之修”,最大限度保持其原有特性,保留它在历史长河中的独特印记。过多的人为干预,或者修护不当,会使壁画产生变化,虽然极其微小,外行看不出来,但内行人一看就明白。比如,敦煌壁画多使用天然矿石等礦物颜料,颜色千年不衰。传统矿物颜料由大小不同的颗粒构成,矿物晶体反射面及角度的差异,决定了我们看到的壁画的最终效果。壁画颜料层的胶结材料失效了,壁画颜料层会起翘或脱落,用粘结材料修复时,颜料层会软化,地丈层的泥土也软了,如果过早压回去,原本立体有棱角的矿物颜料就会被压平,颜料表面的漫反射就成了镜面反射,秃彰中削弱或降低了矿物颜料的质感和美感,同时也压缩了颜料层的涂层厚度,从而过多地改变了画作原本的信息。对考古学家来说这是很天酌损失,因为敦煌壁画的材料和工艺里藏着中国乃至世界古代颜料发展史的重要资料,藏着来自印度、中国新疆等地的绘画形式与技法,也藏着丝绸之路繁荣的见证。
如果修复师知识储备不够,考虑不周,使得壁画里承载的信息丢失,对后世的研究和传承造成影响,就是失败的修复。我修复壁画将近30年,却越来越不太敢动手了,因为画作后面有太多信息,必须慎之又慎。
望闻问切
除了敦煌,我也走过国内十多个省份,参拜了多个石窟寺的不同类型的壁画,同时参与了多个石窟寺壁画的保护设计及修复工作,包括新疆、甘肃、青海、山西、山东、河北、四川、浙江、西藏等地多个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壁画,修复过的壁画面积约有4000平方米。
壁画得病,通常有三方面的原凶。
其一,是颜料层内胶结材料老化问题。古代颜料调和时用的胶结材料,在漫长的保存过程中会因温度、湿度、光照等因素的影响出现老化,最终引起颜料层鳞片状卷翘或片状脱落,更严重的会出现颜料层粉化和颗粒状脱落。修复就是对颜料层进行渗透加固补强并将其复贴回去。我们使用的粘结材料多是动物胶(北方大多用动物皮毛、筋腱、骨骼熬煮的胶质,南方及沿海有些地方会用鱼胶)来替代。还有些时候,因为壁画内部的可溶盐在水的作用下反复溶解析出,也会造成颜料层粉末式脱落。我们在修复时必须特别小心,真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哪口气呼得重了,颜料层会飘飞掉。
其二,是颜料层所依附的地丈层(墙体上的泥层)出了问题。泥层通常是两三层泥涂抹而成,每层涂抹的时间不同,长期下来附着力变小,会产生空鼓、开裂,影响壁画的颜料层。我们会在清理后用尽可能接近原有材质的材料在壁画空腔内定向灌浆,待加固材料干燥后就可将分离的泥层粘合起来。
其三,是载体层(石窟的崖壁或古建筑的墙体)发生形变或不均匀的沉降,导致裂隙的产生。我们会用各种测量仪器和雷达进行测定,如果墙体损坏严重,就要把壁画整体揭取下来,待墙体重建后再回贴复原,并最大限度保存原有状态。
有一次,我们单位承担的拉萨布达拉宫近2000平方米的珍贵壁画遭遇病害,遇到了很大的难题。布达拉宫建筑群建设之初规模并不大,后来增建了很多部分,为了减轻下面建筑的压力,当地人用边玛草做成草墙,抹上泥绘制壁画。这些草扎捆时干湿状况不一,特别是在受压情况下会出现变形、位移,致使壁画产生病害。当地人还在壁画表层涂了油性保护层,虽不易落尘,但影响到壁画的呼吸,阻隔了墙体水分的流失,造成空鼓、起甲、裂隙等病害,修复难度很大。
CNT对话
如何成为优秀的壁画修复师?
首先要敬业,对壁画有充分认识,只有对它的重要性有正确认知,才会愿意为之全身心付出,而不求太多回报。其次要捅有多学科、跨领域的综合知识。此外,徽这行没有太多物质收益,要看淡名利,才能专注于方寸之间。
对观瞻敦煌壁画的游客有何建议?
最好事先做做功课,了解敦煌壁画的由来。敦煌壁画包罗万象,很多个人喜好都能在这里能找到切入点,就看你是否有心。另外,多来两趟,多看看,常常会发现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建议旅游淡季时来,可以更从容地感受历史,有时间回味、思考。
新疆丝路沿线的克孜尔、森木赛姆、库木吐拉等壁画遗址的壁画和敦煌的保存条件很像,但它们的载体层不像敦煌是砾岩结构,岩石坚固性差,得用完全不同的工艺去修复,为了确定修复材料,就需要进行多次实验。
河北北岳庙等殿堂壁画,相传是唐代画圣吴道子所画《天宫图》《云行雨施》等,高8米,长18米,因墙体出现问题,传导到了壁画,产生很多裂隙,另外空气污染带来的污渍,以及大量蝙蝠、鸽子等的粪便,也使壁画受到严重污染。我们拿着棉签,蘸着配制好的氨水,一点点进行清理。
在山西、山东修复壁画时,考虑到当地降水量远远高于莫高窟,湿度增加会对壁画产生不小的影响,修复时用的材料及修复后保持的时效都需要全部重新推演。
延續传奇
我出生在一个壁画修复的世家,父亲从事壁画修复60余年,如今80多岁高龄,依然坚守在文物修复的一线。老一辈人的工作十分伟大,给我们争取了进一步修复壁画的宝贵时间。他们那个时代的修复属于抢救性保护,要先“救命”,还顾不上治病。
当年父亲修复晚唐时期的161窟,洞窟门一开,风轻轻一吹,壁画就像雪片一样四散开来,碎了满地。父亲用最土的方法筛选修复材料,连蒸带煮,白天黑夜做对比,一天最多能修复0.09平方米。这边正拼命抢修,外面传来一声巨响,130窟尘土飞扬——壁画掉落了。130窟高约26米,四壁画满了壁画,严重空鼓,随时可能脱落,父亲只好在墙里嵌插了300多个钢筋铆钎,端头用十字锚固定,一片一片地把壁画拉住,300平方米的壁画就这样保护至今,虽然现在看起来很丑,但当时稍有犹豫,壁画可能连灰都剩不下。
值得欣慰的是,如今家族的后辈中后继有人。我的侄子从国外留学回来,投身壁画保护行业,女儿学的是建筑专业,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新一代人的想法很有意思,他们提出用机械设备去适度干预、调节洞窟内的气流、水汽、温度等,从而实现预防性的保护。可不是嘛,修复做得再好,壁画也不再是原味,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保持它健康的状态,才能让它的生命更好地延续。
我们修复的这些壁画,“年纪”最小的也要上百年,更多的已有上千年历史,而我们自己的生命不过百岁,能用自己的双手去维系、传承,让这些久经时光洗礼的文物能够代代相传,影响后人,让更多的人能够看到古老中国非凡的传统文化、艺术,我觉得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