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傅青主女科》水火既济之治法
2019-01-06
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杭州,310006)
《傅青主女科》(以下简称《女科》)是由清代医家傅青主编撰的妇科名著,根据妇女经、带、胎、产的自身特点独创,论证求因,用药纯和,无一峻品,屡见奇效。合景岳温阳、丹溪滋阴之说。
何谓水火既济
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水为阴,火为阳,水润下而寒,火炎上而热。水火可泛指肾阴肾阳、心肾、坎离、气血、营卫、任督等。“既济”则出自《周易》,原义为“渡河”,此处引申为有益、救助,可以理解为阴阳始终处于一个动态的平衡状态,并非一成不变,阴消阳长,阴长阳消,以此来维持一个稳定的内环境。《内经知要·阴阳》谓:“炎上者,欲其下降。润下者,欲其上升,谓之水火交而成既济。”[1]火性炎上,故宜使其下,水性就下,故宜使其上,水上火下,谓之交,交则既济,不交则未既。
水火既济的治法是指通过调整阴阳、交通心肾、调补肾阴肾阳、泻实补虚等方法,达到水火交融,相交互助,阴阳平衡。
水火既济之法及适应病症
水火既济治疗方法可分为直接法和间接法,直接法为治水、治火,间接法为调节水火之枢。因此,水火既济法可以治疗水病、火病、水火俱病。
1.水病
所谓水病,即表现为“水多”的病症,如白带下、肥胖痰涎、妊娠浮肿、经前腹泻。水少火热,如月经先期量少、瘦怯不孕。
“白带下”是因为脾虚,不能将荣血化为经水,反而变成白滑之物。治宜补脾疏肝,方用完带汤。“肥胖不孕”者痰涎甚多,因气虚致湿,不能化精,反而化涎。用补中益气汤合二陈汤治痰涎肥胖。旨在健脾胃,以助脾升胃降,水湿下行,痰涎上化。“妊娠浮肿”因脾肺气虚,饮食难消,精微不化,致气血下陷,不能升举,而湿邪乘机入虚处。脾主肉,肺主皮毛,湿邪积聚成浮肿,故治以补肺脾,不必祛湿,而湿自去。方用加减补中益气汤,重用茯苓一两,虽曰渗湿,仍健脾清肺。“经前泄水”因素体脾虚,经水将行,易受湿气,所以导致月经将来之际先腹泻。治疗不在治其水,而在先补其气。方用健固汤。妇人一生忧思劳累,几经胎产,大多体虚,故见湿,不应只知用藿香、佩兰、苍术化湿,薏苡仁、泽泻、车前子利水消肿,还需辨证用白术、茯苓、党参等健脾运化水湿。
又如月经提前量少,水少以致虚火,治疗上不必泄火,只专补水,水足而火自消。方用两地汤,壮水之主,以制阳光。妇人瘦怯不孕,血虚火旺,治以养精种玉汤,熟地、当归、白芍、山萸四味,补血填精,血旺则火消。
2.火病
火病,有位置之殊,如肝火、胃火;有虚实之分,如实火、虚火。气有余便是火,火不足致虚寒。
火旺 如胃、肝、骨髓、任脉、冲脉火旺。用黄连、知母、栀子、石膏、大黄、青蒿、花粉等清胃火;丹皮、栀子、郁金、黄芩泻肝火;地骨皮、生地、桑叶、石斛、黄柏、车前子等清肾火。
胃火旺,症见面赤口渴、喜冷饮、消谷善饥、汗出,烦躁发狂,可影响带脉、胞胎。若伴带下色黑,腥臭,方用利火汤,若伴腰腹疼痛,胎欲堕,方用息焚安胎汤。同样是胃火旺,带下病清热兼利湿,妊娠病清热滋阴,且忌用王不留行、刘寄奴、车前子,以防滑胎。滋阴用生地,非熟地,因其性滋腻,恐敛留火邪。
肝火旺,月经来前小腹疼痛数日,月经颜色紫黑。“其紫黑者,水火两战之象也;成块者,火煎成形之状也。”[2]18方用宣郁通经汤,清肝火的同时务必用柴胡、香附解肝郁,白芍、当归养肝血。
肾主骨,与任脉、冲脉相通相济。解肾火,即解骨、任脉、冲脉之热。骨髓热,症见妇人有骨蒸夜热,遍体火焦,口干舌燥,咳嗽吐沫,难于生子。方用清骨滋肾汤。任脉湿热致黄带下。易黄汤中山药、芡实专补任脉之虚兼能利水,白果引药入任脉。冲脉太热,致血海沸热,交感时君相火动,以热招热,血海泛滥,月经随交感而至。方用清海丸。
火衰 如脾胃、胞胎、膀胱虚寒,可致腹满少食不孕、妊娠吐泻腹痛、下部冰冷不孕、便涩腹胀足浮肿不孕等。脾胃和胞胎皆与心肾关系密切,膀胱与肾互为表里。“脾之母原在肾之命门,胃之母原在心之包络。欲温脾胃,必须补二经之火。”[2]27“盖胞胎居于心肾之间,上系于心下系于肾。”[2]36可用巴戟、覆盆子、肉桂、附子温肾,人参补心火。故暖心肾火,即可温补脾胃、散胞胎之寒、利膀胱之气。
3.水火俱病
水火俱旺 见经水先期量多,火太旺则血热,水太旺则血多。《女科》用清经散,丹皮、地骨皮、青蒿、黄柏,清火宁血,而非泄水。
水火俱衰 “正产血晕不语”,气血两脱,急用银针刺其眉心,得血出则语,再人参汤或归芪饮直救气血。“正产气虚血晕”篇中提到,血有形之物,难以速生,气乃无形之物,易于迅发,故补气生血,易于补血生血。
水火既济之枢
1.上下之枢
(1)肝为木,水生木,木生火,木接连水火。肝在体为筋,系膜属肝。胞胎之系,上通心而下通肾。如果心肾不交,则胞胎之血两无所归,可致经前便血。“肝乃肾之子,心之母也,补肝则肝气往来于心肾之间。”[2]22又如大怒之后,忽然腹痛,胎堕之后,腹痛未止。因胞胎交通于心肾,大怒致肝血直冲胞胎,断绝了心肾之路,故胎陨。因心肾仍未接,故仍腹痛。治宜引肝血归肝经。上述可见,肝气、肝血均可影响心肾相交,故疏肝养肝,可接通水火。临床上若患者寐差心烦,口舌生疮,腰膝酸冷,证属心肾不交者,除了降心火、滋肾阴,还可加用当归、白芍养肝血,柴胡、陈皮疏肝气,以交通心肾。
(2)脾胃居中,斡旋阴阳。胃为阳土,脾为阴土。脾升胃降,交通上下。傅氏治“胸满少食不孕”言:“脾胃之气虽充于脾胃之中,实生于两肾之内。无肾中之水气,则胃之气不能腾;无肾中之火气,则脾之气不能化……但补肾而不兼补脾胃之品,则肾之水火二气不能提于至阳之上。”[2]25可见补脾胃能上提肾气,方用“并提汤”命名。
(3)肺主一身之气。主宣发肃降,主皮毛。傅氏常用桑叶、葛根、羌活、白芷、荷叶、薄荷、紫苏、防风、葱白等解表药,治疗经带胎产诸疾。如治疗“气阻滞于上下之间”[2]49而难产,用陈皮、苏梗、柴胡、葱白,调畅上下气机。
(4)眉心,“上通于脑,下通于舌,而其系则连于心,刺其眉心,则脑与舌俱通,而心之清气上升,则瘀血自然下降矣”[2]54。此法为《女科》中少见的针刺手法。眉心,印堂穴,是人体腧穴之一,属经外奇穴,在前额部,两眉头间连线与前正中线之交点处,明目通鼻,疏风散热,宁心安神。
2.前后之枢
任脉行于前腹主阴,督脉行于后背主阳,“腰脐”是前后之枢纽,“补任督而仍补腰脐者,盖以任督连于腰脐也”[2]61。傅氏用白术“利腰脐”,源于《名医别录》,其曰“白术利腰脐之血”,首用于治妇科疾患[3]。在《女科》十一门中,除“难产”门,余十门都有运用白术,完胞饮治疗“产后手伤胞胎淋漓不止”,更用白术十两,大部分方剂中白术用量为五钱至二两,并多为君药。
用水火既济法的注意点
1.求病因,重辨证
《女科》中未描述舌象和脉象,但讲述病因病机的推演。如调经篇月经先期量多,是肾水火太旺;月经先期量少,是肾火旺,肾阴亏。非皆以为血热。月经后期量少,血寒不足,月经后期量多,血寒有余。经前腹痛,月经呈紫黑块,是热极之象,非寒凝血瘀,因为水火交战呈紫黑,火煎熬水成块。月经先后无定期,是因为肝郁,肝气时开时闭,决定肾气或去或留,月经是否如期至。在遣方用药前,应先保证辨证无误,对症用药,药到病除。
2.慎用药
傅氏善用风药,风药性辛散,量宜轻,取其轻浮之性,升举阳气,引阳气上升,中病即止,久用必伤正气。比如升麻一般用3~6g,量过多必耗胃阴,在“正产肠下”方用补气升肠引,升麻一分(约0.375g),引气而升,少则气升,多则血升。妊娠时用肉桂、附子量谨少,以钱计,用以引火。分娩时若气血两脱,忌用附子,因其性走而不守,不能专注胞胎。兼顾脾胃,如清骨滋肾汤用以清骨髓之热,用宜甘凉清热,选麦冬、石斛,清火忌苦寒直折之品。
3.抓时机
治“血崩昏暗”[2]7,若鼻息若无力者,用黄酒冲贯众炭末三钱,待气接神清,再用固本止崩汤。治“交骨不开难产”[2]47,强调必须候子临门,才可用柞木枝开关解骨。治“气逆难产”,叮嘱万勿过早用力,“腹若大痛,方叫稳婆来”。
另外,按时作息,规律饮食,方能水火既济。子午寅酉和呼气闭气是水火既济的生理时间,子为重阴,午为重阳。重阴之后,初阳始生,重阳之后,初阴渐生。阴阳互生互用,故子午乃阴阳交接之时。平旦寅时,营卫相会于手太阴肺经,营行脉内,卫行脉外。日入酉时,卫气始行于阴分,肾注于心,心注于肺,肺注于肝,肝注于脾,脾复注于肾[4]。“心肾之相交每在呼气外出之时也。盖当呼气外出之时,其心必然下降,其肾必然上升,此际之一升一降而心肾交矣。”[5]《素问·刺法论·篇第七十二》云:“所有自来肾有久痛者,可以寅时面向南,净神不乱思,闭气不息七遍,以引颈咽气顺之,如咽甚硬物,如此七遍后,饵舌下津令无数。”[6]说明吐纳、调息能起既济之功。
傅氏在《女科》中巧妙运用水火既济之法,治疗带下、血崩、月经病、不孕、难产、小产等妇科疾病,其学术思想开拓了临床诊治妇科疾病的思路,值得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