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乡药库,川派流芳
——评《川派中医药源流与发展》
2019-01-05浙江中医药大学杭州310053
浙江中医药大学(杭州,310053)
以地域名派,深入研究各地区中医药学术与文化,是近年中医药学术研究的一个特色。诸如《新安医学流派研究》、《浙江中医学术流派》、《岭南中医药文库》等,均已产生较大影响。这种研究模式之所以得到重视,笔者以为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当代学术研究的“去中心化”。我国幅员广大,历史上各地区的学术发展有先有后,往往随地区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同而各擅一时。在宏观研究中考察学术“中心”变迁,研究时代杰出名家固然重要,但这只是学术图景中的高光部分,而没有厚重背景就无法明了高光的成因及其意义。中医医史文化研究近年逐步深入到区域史研究,正是呼应这一取向。
其二与各地区中医药管理职能的完善有关。20世纪80年代国家中医药管理机构成立,此后各省中医药管理机构逐步健全,大多从卫生厅下属处、室上升为相对独立的局级机构。为了更好推动所在地区中医药事业,管理部门大力支持和推动对地方中医药历史文化的挖掘、整理、研究与弘扬,促成了各地区中医药“流派”研究的繁荣。
《川派中医药源流与发展》一书(杨殿兴、田兴军主编,和中浚等副主编,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6年出版),就是上述背景下出现的一本关于“川派”中医药学术研究的著作。其框架、编纂与主旨思想,均有可供同类项目参考之处,当然也有一些可商榷的地方。试述评如下。
系统全面,古今并重
四川古称巴蜀,巴蜀文化是中华文化中地域特色极为鲜明的一支,巴蜀向来也是中医药重地,正如书中所言有“中医之乡”、“中药之库”美名。对于四川中医,以前曾有“巴蜀中医”的称谓,现代由于川、渝亦即巴、蜀在政区已经分家,而本书侧重于四川,故提出“川派中医药”称谓。全书分上篇、下篇和附篇。上篇“概论”设两章分述四川医、药发展源流,而下篇“学术传承”是全书重点,分“医经学派”、“伤寒学派”、“温病学派”、“医方学派”、“中药学派”、“内科学派(内伤杂病)”、“外科学派”、“妇科学派”、“儿科学派”、“针灸学派”、“骨科(推拿)学派”、“五官科学派”、“道医学派”、“养生学派”、“中西医结合学派”共15章,附篇则为“独特的民族医药”,介绍了藏族、彝族和羌族医药。
仅从篇目已可看到本书框架设置之全面。而细读各章,其内容之全面也出乎意料。很多地区医学流派著作,多详于古而略于今。因为近代以前的医家学术有文献为据,有记录可循,而当代中医药事业处在动态发展之中,一般的研究者难以宏观把握当前全局,故不易着笔。而本书的编纂是在四川省中医药局、四川省中医药学会的支持和组织下完成的,所以能突破这一点。书中收集了非常翔实的当代四川中医药流派与名家资料,做到了古今并重,也符合“源流与发展”的书名。
之所以说翔实,并非套语,而是指该书在资料和内容两方面的系统和丰富非同一般。该书得到该省各地医药部门、医药机构和流派的支持,有许多第一手资料,可以说具有“志书”式的严谨与全面。另一方面,该书又以专家学者为主导,以学术思想为导向,故又不同于志书的“述而不论”,而是有着研究性的书写与评述。所以,全书不仅能真正地汇聚了四川中医药2000多年来的学术精华,而且对流派、医家的评述均以其成就为依据,在医学发展全局角度下客观评论,从而避免了以往一家一派之作难免会有的溢美现象。
本书古今并重,某些章节甚至今重于古,这也是不同于一些流派研究著作的特色。客观而论,古代医学名家虽然多,影响虽久远,但从发展而言,中医药学科分化、专科建设和事业发展等,确实是在新中国中医药政策的推动下才呈现前所未有的良好局面。现在确实是到了需要认真总结当代中医药成就的时候了。同时该书从传承的角度,收列了许多在当前中医药医疗和教育等方面取得突出业绩的专家,从而更全面地反映了“川派中医药”在全国的地位与影响。
家派分列,医道兼收
本书书名为“川派中医药”,全书以流派为纲分述。关于流派研究,四川籍著名中医教育家任应秋正是中医高等院校“中医各家学说”学科的开创者,他曾归纳指出“河间学派、易水学派、丹溪学派、攻邪学派、温补学派、伤寒学派、温热学派这七大医学流派成为祖国医学发展过程中的主要脉络”,但也指出“另有一些医家,虽在学术上颇有贡献,然未有明显的学派倾向”[1]。所以《中医各家学说》在讲授医派名家之外,另列其他名家。如此家派结合,较全面地展现了古代医学的突出成就。《川派中医药源流与发展》一书继承这一传统,在每章的体例里,均分“著名学派”与“著名医家”两部分,后者“主要介绍没有列入流派的知名专家”[2]。
例如在第四章“伤寒学派”中,“著名学派”介绍了“扶阳学派”(郑钦安、卢铸之等)、“巴蜀伤寒学派”(邓绍先、郭子光等)、“江氏经方流派”(陈鼎三、江尔逊等),而“著名医家”节则介绍了冉雪峰、刘民叔、李克光等近现代伤寒名家。笔者认为这样处理内容是恰当的,既很好地阐述了传统流派的传承脉络,也未忽略现代式的学术专家。但笔者觉得本书下篇的各章题目有可商榷之处,因为其第三至第十七章章目所列的十五个“学派”,大多更应称为学科,即伤寒学科、内科、妇科等,章名称为“学派”,容易与章中具体的某某氏某某派混淆,读者较难理解因何“派”中又有“派”。虽然本书以论述“川派中医药”的流派特色为主,但如果学科、学派、流派的概念有所区别,例如将章目改为“伤寒学派与名家”之类,以学科来统属流派与名家,似更为合适。
另外,该书第十五章“道医学派”,则确实不是学科而是一个独具特色的学派。该书设此章可谓独具只眼。中医与道家道教素来渊源深厚,而四川是道教宗教化组织的发源地,历代高道众多,对医药方术与丹道养生多有贡献。“川派中医药”中列出“道医学派”,并梳理了“丹道医学流派”、“詹黄张按摩流派”、“天真按摩流派”、“青城药功流派”、“维世唐门流派”等,内容别开生面,这对其他地区挖掘和整理道教医药很有借鉴意义。
方宜阐微,凝炼特色
对于地域中医学术流派,笔者向来认为有两方面意义[3]。其一是文化意义,有利于推动当地深入挖掘中医药历史文化,有学者称之为“文化地理”[4]。其二则是理论意义,即承《素问·异法方宜论》之余绪,进一步总结地理环境因素对医药应用的影响,这可以称为“医学地理”。
并非所有省区的医药特色都与地理环境密切相关,但像江浙、西南、岭南等区域,环境气候与中原地带区别较大,其影响就相当明显。例如江浙区域温病多发,药尚轻灵,岭南湿热为甚,治湿为先等,前人多有论述。而川渝云贵地区素来盛产“火神”医生,令人瞩目。四川是西南区域最有代表性的省份,本书对这方面的特色凝炼也较为深入。如书中指出四川盆地天阴多雾,多雨潮湿,历史上有“蜀犬吠日”之说,因而医家擅长运用姜、桂、附等温阳逐寒药物。本书在总体上归纳“川派中医特色”之一为“长于扶阳”,而以具体各科流派的内容为印证。如“伤寒学派”的特色有“顾护阳气”,“医方学派”的地域特色为“多用祛风、除湿、活血及补阳药”,“内科学派”则“重视温补,善用热药”等。在对“扶阳派”学术源流中,对郑钦安、卢铸之、祝味菊、吴佩衡、范中林等以善用桂附著称的近代名家的渊源关系做了梳理,读之可更清楚该学派的传承与发展情况。
不同地区的用药特色,不仅影响着临床,也对深入思考学术流派的形成有启迪意义。
综之,《川派中医药源流与发展》一书,实是了解我国中医药大省之一四川的中医药历史文化与学术特色的必读之书,也是研究和整理地域中医药流派值得借鉴的专著。当然,本书也仍有一些需要讨论的地方。除了前述下篇各章的标题似应调整之外,各章中医家重复出现的情况亦不少见。虽然本书“编写说明”已指出原因是这些医家有多方面的成就,但从内容看并非都必须重出。以郑钦安为例,属于伤寒学派当无异义,其3本著作均已在第四章进行介绍,但第六章“医方学派”又将《郑寿全医学三书》列为代表著作,似属不必。
此外,地域中医著作有一个常见的问题,即如何处理流寓医家。许多医家游历多地,是否到过四川即纳入“川派”?对此虽难有严格标准,但应亦有所说明。以书中“道医学派”为例,许逊、陆静修、杜光庭、张伯端、白玉蟾原籍均非四川,其中许、张与四川渊源较深,陆、白从介绍来看就只是曾“参学”川中名山,书中均将其列入。反而内丹西派始祖、正宗四川人李涵虚未见收录,清朝入蜀开设天府乐育堂传授内丹功法的黄裳亦失收。这些均为有待完善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