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真诚对待病人

文/凌 锋

2000年10月，当我初到首都医科大学宣武医院神经外科担任主任时，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我靠什么来带这只队伍？

靠权威？不要说我初来乍到很难建立起权威，就是已有很高的权威，就能把大家拧成一股绳吗？权威只有威摄力，很难有凝聚力。

靠技术？虽然我有神经介入和神经外科的“双手技术”，但我一个人就算浑身都是铁，又能打多少钉？

靠师承？像师父带徒弟一样，一个个带出来，然后徒承师业，代代相传，那还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众家之长吗？是不是会把团队的视野带窄了呢？

靠“空降”引进？虽然那样能做到“短平快”见效，却难以为继，不能持之以恒。

想来想去，最后我认为，应该是靠文化，靠建立共同的理念，来把全科的医生、护士凝聚在一起。

2001年，全科来了一场大讨论：什么是科室的凝聚力？怎样形成这样的凝聚力？

大家充分发表了意见，最后形成了一个共识：

凝聚力就是向心力，是一种相同的核心价值观，一种对历史和他人的责任感，一种公正宽容的氛围，一个相亲相爱的集体，一群身怀绝技而又和谐地工作在一起的专家，一个能给每个人提供发展空间的平台。

2002年5月8日，凤凰卫视主持人刘海若及其两名同事在英国遭遇火车脱轨事件。两名同事当场死亡，刘海若因特急特重型颅脑损伤、肝脾破裂、失血性休克、脑疝被转送到伦敦治疗。伤后三天，当地医院拟给刘海若做“脑死亡”鉴定，在家属的坚持下，中国驻英使馆要求我去做同时鉴定人。第五天我到伦敦，鉴定结果不是“脑死亡”，但英方不愿意继续治疗，不得已我将刘海若带回国，转到宣武医院继续治疗。

经过一年多的治疗，刘海若奇迹般地苏醒并恢复了一段时间的工作，这引起了全国乃至海外华人的广泛关注。各种媒体的记者都来采访我，问我用什么“灵丹妙药”治好了刘海若。其实虽然在治疗中遇到了许多困难和并发症，但在全科和全院的同心协力下都解决了。要说有什么特别值得谈的妙招，可真没有。但媒体和大众总是不信，他们觉得一定有什么绝招。架不住记者这么频繁发问，我也认真地复盘了整个过程，最后我总结出四个字“用心”“理念”。仔细回想起治疗刘海若的日日夜夜全科乃至全院上上下下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特别用心地为她的恢复想办法，可以说把“用心”做到了极致。而“理念”，就是“整体自洽”的理念，为此我们专门写了两本书：《现代医学的困惑》和《系统医学原理》。

其实，“用心”是一个特别泛化、特别常用的词，但当你真的用心去对待每一个生命时，你会发觉一切都不一样了：病人会感到温暖和安全，同事会感到真诚和友爱，就连大家遇到挫折，也会更认真地去对待，原本无法实现的事也可能完成。所谓的“奇迹”，其实都是“用心”使然。

因为用心，是无法用具体指标衡量，但客观的受益者是会有清晰体验的。

因为用心，是内心的一种自觉行动，是一个良心活，不需要任何人去监督。

因为用心，是自律的一种原动力，你想用心去做一件事，一定会克服许多私念。

因为用心，是医学本真的最好体验：“用良知和技术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在对待病人时就会注重每一个细节，更好地做到全面分析整体处理。

因为用心，是善的充分体现，它可以使人的心境变得纯净、广博。用心能使医生更好地同理共情，更加仁厚宽爱，也能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和谐坦诚。

这种用心，毫无疑问感染着全科的每一个人，耳濡目染地影响着每一个人。由此才能涌现出像抗“非典”时的先进集体，护士团队中的“天使护士”，年轻人中的“小金砖班”，住院医生和进修医生写的2000多份叙事病历……18年前，我给科里制订的科训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全力以赴，尽善尽美”。我请德高望重的刘承基教授将其书写成条幅悬挂在办公室的墙上，每天仰望，时时鞭策。大家共同认可的价值观是“珍爱生命，担当责任”。我们最关心的就是病人的安全，最重视的就是团队建设。

为了让科训真正落实，我制订了一个“手术预案制度”，要求全科医生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上班，大家一起把当天要做的手术报告一遍，包括病历简史、查体阳性体征、影像学片子、手术入路、可能遇到的风险及解决方案等，研究生还要用英文报告。这个制度一直实行到今天，中间多次被要求撤销或简化，但还是坚持下来了。它像一块磨刀石，把团队中的每一个人都磨炼成了用心的精英。

《用心》这本书详细地记录了宣武医院神经外科医生们从业时的初心、行医时的用心、决策时的揪心、出问题时的痛心这一系列清晰真实的内心感受。当我读到书中记述的医生们对治疗失误甚至病人残疾或死亡的回忆时，被那种痛彻心扉的叙述和刻骨铭心的感情所震撼。我知道这扎心的事有多么痛！那种心境仿佛又把我带回到了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神经外科是临床医学中知识最复杂、要求最高、学习时间最长的一个学科，做神经外科医生也要求有“鹰眼、狮心、女人手”（美国一位神经外科医生写的书的书名，表示神经外科医生要有犀利的眼光、果敢的决断以及精细的操作）。但医学毕竟是不确定的科学，任凭你再小心、再仔细，仍然会有一些你永远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其实每一个人都喜欢谈自己“过五关斩六将”的辉煌，不愿意讲“走麦城”的失败。我特别感谢书中所有主人公的勇气和诚恳。他们敢于坦承自己曾经的失误，剖析当时内心的感受，检讨和面对自己的问题，没有文过饰非，没有遮掩推诿，他们的内心是何等干净、纯洁！他们把真实的自己展示给天下，真诚地接受大家的评论和批判——无论是激烈还是温和，对他们个人已不重要，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医生，他们的胸襟和学识，已足以承担任何质疑。他们的真实和坦荡是科学精神和唯物主义的体现，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避免再次犯错。这种为科学而探索、为生命而担当的精神深深地教育了我，我为我的团队感到骄傲和自豪！

我们的宗旨只有一条：一切为了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