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往事
2019-01-03王秋生
■王秋生
父亲在我心中是一个使命感和责任心极强的人。看到他的文章,我并不惊讶于他的率先发声,我觉得这就是他。
1978年,检察机关恢复重建后,我父亲王桂五①调回最高人民检察院。当年11月7日,他在《人民日报》发表了《政法战线也要冲破禁区》一文,这是我国政法战线拨乱反正的第一篇文章。该文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为指针,批判了政法战线“左”的错误思想。从1960年被错误批判定为“右倾”,下放西北,父亲已经离开检察机关整整18年。是什么让他在归队不久就写出了如此振聋发聩的文章呢?
1978年的中国,虽然“文革”已经结束两年了,但人们的思想观念仍然受到很大束缚,许多时候“仍然对禁区望而生畏,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当时开展的真理标准大讨论适时地给思想理论战线带来一股清新之风,也给了我父亲极大的启发,他感到“同整个思想理论战线比较起来,政法战线还显得比较沉闷”。他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就注重研究哲学,我家有好几本《哲学研究》合订本都是那时我父亲买的。因此,实践的认识论意义和真理的客观性极容易引起他的共鸣,进而引发他对政法战线禁区问题的思考,政法战线要打开新局面,就必须“解放思想,冲破禁区”。
政法战线的禁区是与旧的体制、旧的观念分不开的,这种桎梏如不打破,解放思想就只能停留在口头上。我父亲1950年转业到最高人民检察署,一干就是10年,见证了新中国检察事业的初期发展,以后又曾在公安机关工作过。他深深懂得政法机关在保护人民、打击犯罪方面发挥的巨大作用,也对其中存在的一些弊端感同身受。他敏锐地抓住了“政法战线不仅有禁区,而且这种禁区由来已久,早在50年代就已经发其端”这一关键,条分缕析政法战线存在禁区的种种表现,从而追根溯源,正本清源。这对于刚刚恢复重建的检察机关,继承什么、摒弃什么、发展什么,显得尤为重要。
父亲在我心中是一个使命感和责任心极强的人。看到他的文章,我并不惊讶于他的率先发声,我觉得这就是他。他勤于钻研,敢于表明自己的观点,这在他上世纪60年代受到错误批判,被迫离开检察机关后写给中央的《对检察工作的若干意见》中就有彰显。他并没有对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作出申诉,而是阐述了社会主义法治原则在司法检察工作中的要求和体现,坦言检察工作取得的成绩和存在的不足。对此,今年9月28日,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张军在纪念我父亲诞辰100周年讲话中给予了高度评价,“特别是在那个‘极左’的年代,敢于强调检察机关的法律监督,敢于否定‘支持第一、制约第二’难能可贵!”。我理解,我父亲实际上在那时就已经开始对某些所谓“禁区”尝试突破。
“文革”中,我父亲没少遭罪,批斗、游街、抄家、蹲牛棚,不一而足。重新工作后他担任中科院兰州化学物理研究所党委书记,生活也逐渐安定下来。但当他听到检察机关恢复重建的消息,面对组织的召唤,他毅然义无反顾地回来了。他虽历经磨砺,却初心不改,特别是检察机关在“公检法”中是受灾最重的,曾被连根拔除,造成国家法律监督的缺失,这让他痛心疾首,也让他深深感到政法战线冲破禁区、拨乱反正的迫切性和必要性。
1978年的寒假,我回到位于最高检院内的临时家中,发现父亲比在兰州工作时更忙了,我基本只能在吃饭时见到他,一个假期,父子俩也没说上几句话。后来,我看到他的文章,从广播中听到他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法制栏目的普法宣讲等等,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来去匆匆。
父亲的文章发表后,在政法战线引起强烈反响,旧事物必然要被新事物所取代,而父亲本人也开始了创建检察理论,完善检察制度方面的艰难跋涉。他先后主编了《当代中国的检察制度》《中华人民共和国检察制度研究》,出版了《人民检察制度概论》《敬业求是集》等著作,他的《人民检察制度概论》已成为检察理论工作者的必修之作。他在用一个老检察官的道德良知,用一个法律理论工作者的职业操守努力践行依法治国的基本方略,为具有中国特色检察理论的创立发展痴迷和忘我。
今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也是检察机关恢复重建40周年。40年来祖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社会主义民主与法制建设不断发展完善,人民检察事业蓬蓬勃勃,我的父亲当应笑慰九泉。
注释:
①王桂五同志青年时代投身革命工作,建国后曾任最高人民检察署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研究室主任等职;检察机关恢复重建后,担任最高人民检察院研究室主任、检察委员会委员、党组成员。
1978年11月7日《人民日报》刊发王桂五的文章《政法战线也要冲破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