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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元量的西湖因缘与诗词中的“西湖”印象

2019-01-03

关键词:交游西湖诗词

(浙江工业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3)

汪元量(1241—1317年),字大有,号水云,宋末宫廷琴师,能工诗词,出生于精通琴艺并且诗书气息浓郁的家庭[1]。南宋亡国,宋帝后皆被执入元,汪元量作为宋朝宫廷乐师也协往大都。在这一段时间内,他创作了记录宋朝君臣皆被执入元的九十八首《湖州歌》。这一组诗歌,以湖州代名,有对南宋临安告别与留念的意味,所以作品也多描写与之相关的内容[2]。而后汪元量向上乞为黄冠南归,隐居于西子湖畔。迺贤《读汪水云诗集》序云:“数往来匡庐、彭蠡间,若飘风行云,世莫测其去留之迹,江右之人以为神仙,多画其像以祠之”[注](宋)文天祥《书汪水云诗后》,转引自孔凡礼辑校《增订湖山类稿》,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86页。。对汪元量的研究,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主要集中于其生卒年、家世、籍贯等基本问题[3];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有学者对汪元量诗歌的地域研究开始进行相关探索[4],但就目前研究现状来说,关于汪元量的地域诗词研究尚未引起研究者足够注意,除了蜀湘外,汪元量南归后的行迹问题、在浙的交游问题都还存在很大空白。

汪元量现流传下来的作品,包括诗歌四百八十首,词作五十二首。在这些作品中,因为作者生活环境和社会经历的影响,导致其作品充满了对南宋小朝廷的追念与不舍之情,而且他往往会选择以西湖为“衬托”的方式将之表达出来。本文的撰写便是试图在对汪元量诗词文本细读的基础上,联系同时代的其他可考资料,通过对西湖诗社的考察,进而对汪元量与西湖因缘关系及其诗词中的“西湖”印象进行尝试性的探析。

一、汪元量与西湖吟社

宋代诗歌流派众多,与之伴随的,是各种诗社的形成与盛行[5]。这种结社分派的社会风气在宋元之际十分流行,而且不仅仅体现在单纯的文学方面,就连社会生活的其他活动亦如此。吴自牧在《梦梁录》中记载云:“次八仙道人、诸行社队,如鱼儿活担、糖糕、面食、诸般市食、车架、异桧奇松、赌钱行、渔父、出猎、台阁等社”[注](宋)吴自牧《梦梁录》卷十九,三秦出版社2004年版,第296页。。当时的结社风气,由此可见一斑。到了南宋时期,因为政治地域的选择,所有文人士子都集中于临安都城周围,所以相比其他地方的结社情况,杭州西湖一带尤甚。耐得翁于《都城纪胜》记载:“文士则有西湖诗社,此社非其他社集之比,乃行都士夫及寓居诗人”[注](宋)耐得翁《都城纪胜》,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年版,第12页。。这里出现的西湖诗社在吴自牧的《梦梁录》中也有记载,不过难以确认两处所记述的是否为同一诗社。除了该诗社外,其他诗社还有如杨万里诗社、张镃诗社、费士寅同年会等等[注]欧阳光《宋元诗社研究从稿》,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255页。。由此便可以看出当时文士们围绕西湖的结社交游活动情况。杭州,作为南宋都城,不论是从自身地域特色,还是从政治文化背景的角度,都使得无数文人士子在此流连忘返。周密《武林旧事》曾记载云:“西湖天下景,朝昏晴雨,四序总宜。杭人亦无时而不游,而春游特盛焉。承平时,头船如大绿、间绿、十样锦、百花、宝胜、明玉之类,何啻百余。其次则不计其数,皆华丽雅靓,夸奇竞好。而都人凡缔姻、赛社、会亲、送葬、经会、献神、仕宦、恩赏之经营,禁省台府之嘱托,贵珰要地,大贾豪民,买笑千金,呼卢百万,以至痴儿呆子,密约幽期,无不在焉,日糜金钱,靡有纪极。故杭谚有‘销金锅儿’之号……”[注](宋)周密《武林旧事》,西湖书社1980年版,第38页。。在这样湖光山色的美景之地,上至君王,下至臣民,整个社会都沉浸在一片娱乐享受的氛围中,而西湖便成了文人士子们交游唱和的绝佳聚集之地。周密记载云“一时名士大夫莫不交游,其园池声妓服玩之丽甲天下”[注](宋)周密撰,张茂鹏点校《齐东野语》卷20,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74页。。

西湖吟社,根据世存资料分析,乃是以西湖为地域中心,以周密等人为代表的大型诗词唱和交游群体。周密《采绿吟·采绿鸳鸯浦》中词序有说:“甲子夏,霞翁会吟社诸友逃暑于西湖之环碧。琴尊笔砚,短葛巾,放舟于荷深柳密间。舞影歌尘,远谢耳目。酒酣,采莲叶,探题赋词。余得塞垣春,翁为翻谱数字,短萧按之,音极谐婉,因易今名云”[注](宋)周密《萍洲渔笛谱》卷一,丛书集成初编本,第2652册,第14页。。这里所说的霞翁就是杨缵,籍贯严陵(今浙江桐庐),好古博雅,善琴,有《紫霞洞谱》。从资料中可以发现,杨缵是当时吟社的主要号召人员,因为自身通琴善诗的缘故,在其周围所聚集的也都是当时善音律、懂诗词的文人墨客,其中就包括吴文英、王沂孙、张炎等词坛老手。除了这些确定的成员外,其他社员仍是当今研究中的一大热点问题。在比较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文章中,肖鹏先生在《词学》第七辑中发表的《西湖吟社考》一文中考订人员为25人[注]萧鹏《西湖吟社考》,《词学》第七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88-99页。,其中就包括了汪元量及其友人李钰,而这一论断在欧阳光、伊占华、周扬波等人的著述中又被否定,孰是孰非,至今还未成定论。汪元量是否加入过该社,就目前汪元量所存世的有关诗词作品来说,笔者以为汪氏当时确实应该参加过诗社活动。比如《暗香》词序云:“西湖社友有千叶红梅,照水可爱。问之自来,乃旧内有此种。枝如柳梢,开花繁艳,兵后流落人间。对花泫然承脸而赋。”又《疏影》中有“西湖社友赋红梅,分韵得落字。”又《唐律寄呈父凤山提举》之九云:“遥忆武林社中友,下湖箫鼓醉红装。”虽然资料不多,但这些记载已经足够证明当时汪元量与其它西湖社友之间的唱和交游关系了。另外,汪元量与徐雪江、毛敏仲、奚秋崖等人相识,在汪元量诗词作品中就有与其相互唱和的诗词存世。如《长相思·越上寄徐雪江》《同毛敏仲出湖上由万松岭过浙江亭》《送琴师毛敏仲北行》《柴秋堂越上寄诗就韶柬奚秋崖》等。而徐雪江、毛敏仲、奚秋崖又同时与杨缵等人交好并且加入杨缵、周密等人组织的西湖吟社,如若从人际关系及该社对音律的追求考证,笔者以为汪元量加入该社的机率应是非常大的,即使没有加入该社,那么汪元量与该社也或多或少存在联系的。

二、汪元量的西湖交游

从汪元量的生平事迹来看[6],其行迹可做南—北—南的划分,而其诗词大致也就可分为三大部分,即,南宋时期,降元北上,黄冠南归。汪元量好友李钰在《书汪水云诗后》对其诗词创作评曰: “水云之诗亦亡宋之诗史也”[注](宋)汪元量著,胡才甫校注《汪元量集校注》, 浙江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2页。。这是从汪氏诗词的纪实内容来说的,而这一功能,对于现今研究汪元量的学者来说,尤其在其有关生平资料难以考证的前提下,这些纪实诗词便提供了难以代替的考证基础。依据这种划分,笔者通过对汪元量诗词作品的文本细读,从中挑选出几位与汪元量关系密切的人物,对他们西湖交游唱和活动的有关诗词进行分析,从而可以对汪元量在南方尤其是在西湖的行迹有一个粗略的把握。

在汪元量现存的全部诗词作品中,有关描述西湖的诗词数量还是占据很大比例的,而这类诗词又出现“蜂腰”似的结构特征,即南宋灭亡前和南归后的作品较多,而北上入元时期的创作不多。靖康之难,使得原先疆域辽阔的大宋王朝一去不复返,苟延残喘的宋王朝君臣们不得不移居到应天府,后又再次迁至临安,也就是今天的杭州。这时的朝廷虽然也进行了几次北伐的尝试,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在朝廷内部有主战派与主和派,从历史上看,主和派一直占据着上风。而这些主和派的人员构成大都是当时的权臣奸相,继秦桧之后,又有韩侂胄、史弥远、贾似道等人。加之君王自身怠懒国政,并且沉迷声色,很难想象这样的朝廷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而作为当时朝廷的一名宫廷琴师,汪元量亲身体验到宫廷的享乐之风,亲眼目睹了国运的日益衰败,虽然不是朝廷要员,没有参与时政的资格,但是却有着知讽纳谏的自觉。咸淳九年,襄阳失守,汪元量写下了痛心疾首的《贾魏公雪中下湖》。很显然这是一首对权臣贾似道的暗讽之诗,这里的“湖”便是指的西湖。作者在这里借着贾似道在西湖的游乐享受,暗讽当时快国破家亡的情景。在这种描述下的西湖,便成为了作者很好的暗讽背景。这样的诗作还体现在作者同友人一同游览西湖胜景之时。比如《同毛敏仲出湖上由万松岭过浙江亭》,诗中的毛敏仲是浙江衢县人,与汪元量同样在宫廷担任琴师一职,与杨缵相善。张炎《词源》自序中说道:“昔在先人侍侧,闻杨守斋、毛敏仲、徐南溪诸公商榷音律”[注](宋)张炎《词源》卷下序,续修四库全书本,第1733册,第65页上。。前面所引述的周密《采绿吟·采绿鸳鸯浦》中提及的西湖诗社,毛敏仲当在其中。除此之外,毛敏仲还是浙派古琴发展进程中比较重要的人物之一。毛敏仲在汪元量的诗词中多次出现,可以看出两人应是交情不浅。《同毛敏仲出湖上由万松岭过浙江亭》这首诗的创作时间可以看出是当时元军已经入境,而南宋朝廷还未北上之前所作。诗作的前三联是对其交游之景的描述,时间当是在春天,诗人与友人在春雨过后出门游赏,围绕钱塘至西湖一带漫游,一路春意融融,有一种“江南风景美如画”之感,丝毫没有让人联想到此刻元军正在侵宋的危机。而在诗作的尾联则笔锋突然一转,诗人与友人兴致高昂,联诗唱和,在由万松岭过浙江亭时却听见了震天动地的战鼓声,这时才恍然惊醒,原来已经是国破家亡的危急时刻了。可以说,尾联真是对时局的点睛之笔。诗人通过这次交游活动暗讽了当时的南宋朝廷。所以,笔者以为,汪元量的诗词作品虽然被称为具有“纪实”性,但这些诗词也体现了诗人饱含爱国之心的讽刺手法。根据汪元量的相关诗词,二人联系最为密切的时期当是在元军入侵南宋之前,所以此时汪元量与友人的交游地点基本选择在西湖周围这样的秀丽山水之地。

除了毛敏仲外,汪元量当时还与林石田相交,并且作诗唱和。林石田也就是林昉,字景初,善诗。其诗在《诗渊》有存,著有《田间书》《柑子记》等文传世。从汪元量的诗词存稿中可以发现,林石田与汪元量两人也是频频有来往。汪诗《客感和林石田》今所见到的,多有脱字,但从整体观之,则手法不离前面所述,即以景寄情。除此之外,汪元量曾创作了二十三首的《杭州杂诗和林石田》,通过这组诗中诗人对林石田的描述,我们可以对林昉有一个比较清晰的印象。首先在于林昉甘于贫贱的“隐士”形象,并且还善书法。而林石田的归隐也是时局所迫,正如其三所云:“逃难藏深隐,重逢出近诗。乾坤一反掌,今古两愁眉。我作新亭泣,君生旧国悲。向来行乐地,夜雨走狐狸。”林石田在南宋出仕,国破家亡之后选择归隐行迹,与汪元量相遇正有惺惺相惜之感。面对当初繁华的故都胜地,如今却是一片萧条荒凉的景象,两人不由得悲从心生,发出“北面生何益,南冠死则休”的感叹。从整体对此二十三首诗分析,笔者以为该组诗并非一时所作,其中有些诗词明显就是在南宋未亡之前,诗人与友人在西湖相互唱和的情景。比如其十四,其诗云:“偶出西湖上,新浦绿未齐。携来鳊缩项,买得蟹团脐。问酒入新店,唤船行旧堤。乱离多杀戮,水畔几人啼。”这里直接点明了在西湖的春游行迹活动。又如其十五云:“天目丝丝雨,江头剪剪风。鼓鼙千艇合,刁斗万家同。金马怜焦土,铜驼压草丛。杞天愁欲堕,黑入太阴中。”诗中的天目山,地处浙江省杭州市西北部临安区境内,浙皖两省交界处,距杭州84公里,在杭州至黄山黄金旅游线中段。江,当指钱塘江。诗人所描述的场景却如同与好友毛敏仲过万松岭至浙江亭所遇到的一样,正是元军大举入侵南宋,战鼓声震天动地的情景。除了这些直接点题的诗作外,其他多是针对林石田的隐居行迹的赞美以及对国破家亡的暗讽。通过汪元量与林石田之间的交往诗词可知,与毛敏仲一样,二人相识相知于南宋未灭之前,而不同的是,当汪元量从元南归以后,二人同为南宋遗民,曾重访了故国都城临安及其周围等地。

与汪元量相善并在其诗词作品中出现次数比较多的还有徐雪江。徐雪江当是徐宇,号雪江居士,是杨缵的门客。张炎《词源》卷下有记载云:“近代杨守斋精于琴,故深知音律。……与之游者,周草窗、施梅川、徐雪江、奚秋崖、李商隐,每一聚首,必分题赋曲”[注](宋)张炎《词源》卷下“杂论”条,续修四库全书本,第1733册,第72页上。。可见,徐雪江不仅擅长音律,并且还混迹于当时崇尚典雅作风的浙西词人之间。从汪元量的存世诗词中可见两人唱和的情景最早当在咸淳年间,如《长相思·越上寄雪江》两首词作,词作内容对于善写时事的汪元量竟然只字未提,而只是两人知音相惜的感情表达。汪元量与徐雪江两人,不仅是琴瑟知音,而且在诗词的创作上亦是两相赏识,如《柳梢青·湖上和徐雪江》一词就记述了二人在十里荷花的西湖吟诗唱和的游玩情景。词作中一片安然无虑的兴赏玩乐,正如同醉生梦死的南宋朝廷,可以推测此时元军还尚未入境。而到了《和徐雪江即事》的时候,此时宋朝君臣已成元军的阶下囚,故而有“夜来闻大母,已自纳降笺”的悲愤之叹。汪元量入元奉职十年之后,向元朝申请南归,此时徐雪江当有诗赠与汪元量,所以作为回信,有了《答徐雪江》一诗,其中对自己南归做了说明,并且就自己在元朝所受到的恩遇作了简要描述。但徐雪江可能还问了些敏感问题,让汪元量难以为答,故而回答“只今对客难为答,千古中原话柄长。”可以说,在汪元量的思想中,存在着一种十分矛盾的心理,因为入元后受到的恩遇和殊荣让他内心充满感激,而自己毕竟是南宋朝廷的遗民,对故国仍旧怀有眷念和归属之情。所以当他南归再次回到临安,在浙江亭与老友相遇,看着眼前的故土山河,两人同时发出历史兴亡的慨叹。徐雪江的诗今已不存,但从汪元量的《浙江亭和徐雪江》可以看出,徐雪江当时也是做了诗作的。从汪元量诗词中有关二人关系的作品可见,徐雪江与汪元量的联系一直都较为密切,包括汪元量入元时期。而汪元量南归后,不仅访问了旧友,还重寻了故国旧迹。

称赞汪元量诗中的纪实性,并将其诗誉为“诗史”的是其友人李钰。李钰,字元辉,号鹤田,博学广识,在南宋朝廷担任要职,在当时也是一时的传奇人物。李钰诗词兼善,其词在《绝妙好词》中保存有两首,其中《击梧桐·别西湖社友》就有提及到当时的西湖交游情况[注](宋)周密撰,卢欣科注译《绝妙好词》,中州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368页。。从词作可看出李钰是西湖社友之一,当李钰离别西湖社友的时候正是霜染枫红的清秋时节,词的上片点明了时间、地点、情景,下片由上片接续而来,离别的短笛唤起了词人过去与西湖社友们穿着木屐春游,乘坐扁舟暮云晚归,又在湖上观鸥,于苑中赏莺的场景。从词人的这部分回忆中,不仅可以看出词人对西湖社友的深厚感情,还可以得知当时西湖社友唱和交游的一些活动画面。面对离别,词人有一种不知明朝为何处的感受,所以还未分别便又想到了再次相见的场景,即“定苏堤、重来时候,芳草如剪。”汪元量与李钰二人当是在南宋未灭亡之前就已认识,只是现存诗词作品中提及甚少,而汪元量南归后的诗作中倒是多次有提及,如《孤山和李鹤田》。这里的孤山,位于现今杭州西湖,根据诗作内容,可以知道此诗当是汪元量南归后,两人同登孤山,面对故都旧景相和而成,并且李诗在前,汪诗在后。李钰曾作有《钱塘百咏》,诗作对西湖名胜风景都有提及,大概是因为在李钰的心中仍然对宋朝存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将钱塘西湖一带地域及其友人都放在很高的位置。在这些诗作中既有对当地风景人物的怀念,也有对覆灭朝廷的悲痛与怅惘。当汪元量读到该组诗作时,便动容的写下了《读李鹤田钱塘百咏》一诗。除此之外,在汪元量诗作中还有同题名为《寄李鹤田》的诗,其中一首尾联写到“回首西湖湖上路,新浦细柳为谁妍。”可见,过往的南宋交游生活已经成为了汪元量及其友人心中的不可磨灭的既包含有快乐又沉淀着痛苦的记忆了。

以上就汪元量及其友人在西湖的有关唱和交游情况做了简要论述,这里所列举的汪氏友人则是从汪元量诗词存稿中分析统计择其要者而论述的,其他人物如周义山、陈自堂、赵青山等人,因为所存诗词资料甚少,故而不做叙述。

三、诗词中的“西湖”印象

由汪元量诗词中的西湖印象,可看出汪元量对于南宋朝廷的感情及态度。西湖在汪元量的眼中,不仅仅是一个风景胜处、游冶行乐之地,更是一种国家衰亡的符号印记。在他的西湖诗词中常常表达出讽刺、悲愤的情感,寄托着其遗民情怀。

(一)作为风景胜地的西湖

地理环境的不同会使得文学创作上产生差异。正如我们经常讨论的南北方文学,北方尚阳刚,而南方偏于阴柔。这种差异的产生很显然是由于文学创作者生活在不同的地域,每天所见到的事物会逐渐向内转化为一种文学习惯,所以在文学创作时就自然而然体现出来了。西湖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风景,又处于南宋政治文化中心地域,荟萃了众多文人学士,所以来到这里的文人墨客都禁不住为它倾倒,写下了诸多歌咏的诗文作品。汪元量作为南宋宫廷琴师,又与当时诸多文人士子相互结社唱和,其诗词作品吟咏西湖的篇章不在少数,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当数《西湖旧梦》十首。这组诗歌以西湖为中心,对西湖周边的很多风景都进行了描述,并且涉及到当地的风俗民情、游冶活动等方面。诗人眼中的西湖正是“一个销金锅子里,舞裙歌扇不曾停”的宛如天堂般逍遥畅快的所在地。除了诗作,汪元量在词作中同样有对西湖悠闲生活的描述,数量虽少,却是比诗作更加详实地记录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如《鹧鸪天》中所云:“潋滟湖光绿正肥,苏堤十里柳丝垂,轻便燕子低低飞,小巧莺儿恰恰啼。 花似锦,酒成池,对花对酒两相宜。水边莫话长安事,且请卿卿吃蛤蜊。”早春时节,西湖水光潋滟,被东风熏染过的万木已经复苏,绿意盈然,苏堤两旁的柳树随风摇曳,加之莺歌燕舞、繁花似锦、好酒不绝,真是人间胜处!这样美好的生活真是令人沉醉,让人流连忘返,让人不得不提笔颂扬。汪元量的词作,自然真切,与同时代的姜夔、吴文英相比,其写实风格独树一帜,只是鲜少有人发现[7]。

(二)作为南宋符号的西湖

西湖诗酒交游的生活固然很美好,但是如果面对元军入侵,朝廷还沉迷于这种歌舞升平的优哉游哉生活,那么这里的西湖游乐就成为了一种最大的讽刺。在汪元量的诗词中,将西湖作为这种暗讽手法的创作多作于南宋灭亡之前。根据内容,可知其讽刺的对象主要是当时的皇室及权相。如《贾魏公雪中下湖》一诗,作者一边描写贾似道冬日下湖并且伴随暖炉金帐美食的游乐场景,一边又点明襄阳被破的危急国势,虽然未作一词批判语,但整体讽刺意义却给人深刻印象,这就达到了中国文学中常用的“以乐景写哀”的效果。而从汪元量的诗词作品中可以发现,这种讽刺手法运用最多的都与贾似道有关。其他如《贾魏公府》三首,通过借喻西湖的讽刺手法,作者描绘了一个祸国殃民的权相形象。除了对于贾似道的暗讽,汪元量对于当时腐败的朝廷亦是满怀悲愤不满之情,其中《醉歌》十首便是针对整个朝廷的昏庸无能做出的无声谴责,尤其是襄阳失守,作者的讽刺力度更是如针尖麦芒般的刺人入骨。面对元军,南宋朝廷来不及抵抗,只能“太后传宣许降国,伯颜丞相到帘前”“侍臣已写归降表,臣妾见名谢道清。”这种在诗文中直接称呼太后名字,真是突破了以往中国儒家传统强调的的君臣之礼,但从一方面我们又足可见识到汪元量当时对整个朝廷是怎样的失望悲痛。除了以西湖写朝廷,汪元量更是擅长将西湖的“静”与元军入侵临安的“闹”结合起来,以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效果,如《清明》中“都下纷纷跃马,湖边恰恰莺啼”,一边是元军的千军万马踏山河,一边却是西湖风景悠悠乐,由这种对比突显出了强烈的张力。汪元量的这种以西湖作为讽刺背景的手法,基本都在南宋灭亡前夕或者三宫还未北上的时期,《湖州歌》中的有关诗作便有体现。

(三)作为遗民情怀之寄托的西湖

当这样美好的人间胜地却成为了亡宋朝廷的故都,以前的热闹繁华早已不复存在,那种莺歌燕舞的场景只能用来回忆。西湖,在汪元量的诗词作品中便成为了一种对于故国的怀念符号。当汪元量随同三宫北移,看着渐行渐远的故国山河,内心感慨万千,但却不能表现出来,正是“绝口不言事,挽须惟把杯”。所以只能在梦中表现其真实情感。《湖州歌》其三十中就有“抛却故家风雨外,夜来归梦绕西湖。”在入元途中的诗人,梦绕西湖,当然不可能是想念西湖的游山玩水,这里的西湖只能是南宋朝廷的象征。入元以后,虽然元朝给予了汪元量等人优厚的待遇,但遗民情结使得他们心中依旧放不下远在南方的故国山河。在汪元量一首名为《幽州月夜酒边赋西湖月》的长歌体诗作中,就反复对西湖月进行吟咏。诗人当时身在燕山,想起去年此时正在西湖十里荷花盛开的地方月夜游赏,而此时却不复当时情景,诗中虽然吟咏的是西湖的月、酒、胜景,但引用首阳二子、钱王宫阙、荒宫狐兔这些意象又提醒着我们联想到南宋不复存在的现实情况。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汪元量在入元以后,其遗民情怀是用很隐晦的表达方式表现出来的,而西湖正是其借用的方式之一。对于“西湖”的想念,汪元量在词作中也有表现,比如《满江红·和王昭仪韵》,其词为:“天上人间,醉王母,蟠桃春色。被午夜,漏声催箭,晓光侵阙。花覆千官鸾阁外,香浮九鼎龙楼侧。恨黑风、吹雨湿霓裳,歌声歇。 人去后,书应绝。断肠处,心难说。更那堪杜宇,满山啼血。事去空流东汴水,愁来不见西湖月。有谁知、海上泣婵娟,菱花缺。”王昭仪与汪元量二人乃是琴瑟知音,二人同赴元廷,相聚一起之时不免触景生情,联想到旧日时光。词作上半阙很明显是对南宋时光的追忆,而下半部分则以闺怨寄托的手法传达了作者内心的真实感情。在汪元量诗词中,类似于这种表现手法的诗词作品还有很多,笔者以为,这种隐晦的怀念故国的方式除了出于对时局的考量,应该还与当时的思想转变有关,此文不作叙述。

考察汪元量及其友人的西湖交游诗词,并联系其西湖结社情况,可以对汪元量诗词作品中的西湖有一个清晰的印象。南宋灭亡之前在作者笔下的西湖更多的体现为一处风景胜地,而当作者从元南归之后,重寻故国遗迹之时,这时的西湖便成了作者的情感寄托。从这些诗词中又可以得知当时文人士子们在西湖进行的各种交游盛况,而汪元量南归后的西湖诗词则对于学者了解其南归行迹具有极其重要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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