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妻“涂山”氏名称与“蜍蟾”同源考
2019-01-02吴晓东
吴晓东
(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
一、涂山女即女娲
涂山,是传说中大禹治水时娶妻的地方,最早见于文献是在《尚书·益稷》:“娶于涂山,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1]其次是在《楚辞·天问》:“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四方。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台桑?”[2]治水成功之后,大禹又在涂山会诸侯,防风仅仅因为迟到,他便把防风杀了。关于禹在涂山杀防风的故事,《述异记》载:“禹会涂山,执玉帛者万国,防风氏后至,禹诛之。”[3]
关于涂山地理位置的考证,有淮南说、当涂说、会稽说、重庆说、汶川说、三涂说等多种观点。从屈原“焉得彼涂山女”的问句便知道,至少从战国开始,人们就在纠结“涂山在哪里”的问题了。这些观点的提出都是以涂山真实存在为前提,再引经据典证明某地自古就有那么一座同名的山,或一个同名的地方。但是,从大禹、女娲名称的来源看,他们并非历史真实人物,娶涂山女的事也就无从谈起,只能是神话传说而已。
关于大禹的妻子,多称为涂山女,涂山女只是指涂山那地方的女子,或涂山氏族的女子。涂山女的具体名字,文献中有女娇、女娲等多种说法。《吴越春秋》卷六“赵王无余外传”载:“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禹行十月,女娇生子启。启生不见父,昼夕呱呱啼泣。”[4]秦嘉谟辑本《世本·帝系篇》却有所不同:“禹娶涂山氏之子,谓之女娲,是生启。”[5]
娇与娲的繁体字分别为嬌、媧,字体十分相近,王孝廉认为女娇、女娲其实是一个人:“禹的妻子涂山之女,谓之女娇,女娇或被写作女憍(《大戴礼·帝系》),或作女[走介](《汉书·古今人物表》),由《国语·晋语》所载‘黄帝之母有蟜氏’在《史记·三皇本纪》中写作‘有娲氏’,可以知道蟜、娲是相通的字,因此,女娇、女[走介]、女憍也就是女娲。《世本》说,‘涂山氏号女娲’,更可知禹的妻子是女娲无疑。”[6]从传说特征来看,女娲与涂山女也有很多共通之处。张开焱在《涂山氏与女娲及其在夏人创世神话中的地位和作用》一文中说:“涂山氏与女娲之间有很多类似性,她们都是古代南方的女神,都是禹的妻子,都是婚爱生殖之神,都是石神,都曾经被碎尸,因此,可以断定两者在远古夏人原初神话中本是同一个神祇,只是在后世的流传过程中被分离了。”[7]
其实,“娇”与“娲”不仅繁体字形相似,而且古音也相近。音韵学家郑张尚芳将“娇”的上古音构拟为[kraw],将“娲”的上古音构拟为[kwrool],所以,女娲记为女娇,也可能是因为语音的缘故。
无论是文献记载还是学者观点,抑或字形、语音的近似,涂山女都被认为是女娲,大禹与女娲是夫妻。如果说大禹的妻子是女娲,一个绕不开的问题就摆在了我们面前:文献与民间口传都说伏羲与女娲是夫妻,那么大禹与伏羲是什么关系?他们是同一个神吗?为了说明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先梳理伏羲女娲、后羿嫦娥的语源。
二、女娲即嫦娥
我们需要先说说后羿嫦娥、伏羲女娲名称的构成方式。这些名称都是在前面加一个字来表示尊敬、神格、性别等等,“羿”前面加“后”构成“后羿”,“后”只是表示羿的君王身份。“娥”前面加“嫦”构成“嫦娥”,有学者认为“嫦”是为了避讳汉代皇帝刘恒的“恒”而改的,其实不然,这个问题后文将详细阐释。“羲”前面加“伏”构成“伏羲”,“伏”是由“博”演变过来的,所以伏羲又被称为包羲、庖牺等等,“博”表示伟大。“娲”前面加“女”只是为了表示性别。除了在前面加“女”,“娲”还经常在后面加“皇”,构成“娲皇”。如果我们只分析这两对配偶神名字的核心词,那么它们有十分整齐的对应,也就是说,“羿”对应“羲”,“娥”对应“娲”。“羲”原来与“義”同音,《说文解字》解释“羲”说“从兮義声”。“羿、義”目前都读[ji](拼音记为 yi),“娥”在一些方言读[wo],而“娲”也曾经读[wo],目前有一些以“呙”为声符的字依然读[wo],比如涡、窝、蜗。后羿嫦娥与伏羲女娲的对应如下:
后羿嫦娥与伏羲女娲的对应不仅是语音上的,同时也有神格上的。后羿、伏羲的原型都是太阳,嫦娥、女娲的原型都是月亮。后羿虽然是射日的神,但他原本自己就是太阳,叶舒宪在《日出扶桑:中国上古英雄史诗发掘报告》一文中认为后羿即太阳本身:“按照‘熟知’的射日神话,羿与太阳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对立的、仇敌的关系。如果有人说羿和太阳本来具有同一性的关系,大概很难有人相信。但事实却很可能如此。”[8]后羿的妻子嫦娥是月亮神,这一点已经是众所周知而无须多说了。伏羲的太阳神格也很明显,因为众多汉画石的伏羲像经常与太阳相伴。相应地,女娲像与月亮相伴,具有月亮神格。女娲的月亮神格除了在汉画像中有所体现之外,还表现在她是高媒神,而高媒在民间也就是月老。可见女娲与嫦娥原来是同一个神。这些神格的来源,其实是这些名称与日月有关。“羲[ji]”与“日[ji]”的读音相同,目前山东日照等很多地方也是将“日”读作[ji]。[wo]这个音是由“我”的读音[ηo]变来的,目前很多地方依然将第一人称“我”读作[ηo],而[ηo]这个音正好与月亮的“月”上古音[ηod]几乎一样。
宋金兰在《汉藏语“日”“月”语源考》中提出:“汉语和藏缅语言的‘日’和‘月’均来源于‘眼睛’一词。”[9]眼睛”是现代汉语,古汉语称为“目”。宋金兰首先分析“日”和“目(眼睛)”的关系,日的上古音构拟是njig,虽然“日”的声母是n-,而“目”的声母是m-,但是,以“日”为声符的形声字有读m-声母的,如汨罗江的“汨”是明母锡部字*mleg,汉代有人名金日蝉,其中的“日”有明母异读。此外,在有的汉语方言里“日”存在n-和m-两种声母形式,例如闽南建瓯话中的“日”,文读是n-,而白读音是m-。在古汉语音系中,明(m-)、泥(n-)二母关系相当密切,如“母”(m-)与“女”(n-)是同族词,“弥”(m-)和“你”(n-)同从“尔”声。至于“月”,无论是汉语还是藏缅语,“月”都与“目”或其同源词读音相同或相近。比如古汉语的“月”为ηwad,“目”为ηrωn,载瓦语的“月”为lo51mo55,“目”为mjo21。由此可证,“日、月”是由“目”发展而来。
根据上文的分析,后羿嫦娥、伏羲女娲以及大禹女娲等其他神名的语源可图示如下:
无论是文献记载,还是汉画像,女娲都是人身蛇尾的形象,嫦娥却几乎见不到这方面的记载,可是,有一块被命名为“嫦娥奔月”的汉画像,其中奔月的嫦娥却拖着长长的尾巴。1999年,国家邮政局还根据这幅汉画像发行了一枚名为“嫦娥奔月”的邮票。这块汉画像说明了,嫦娥与女娲原来是同一神,是不分的。
从上文图示可以看出,后羿嫦娥与伏羲女娲的这种对应,其实可以扩展到大禹女娲。也就是说,不仅女娲与嫦娥同源,大禹与伏羲、后羿也具有共同的来源。
首先,从语音上说,禹与羿、義具有对应关系,也是由“日”发展而来。禹另外一个名称也来源于“日”,《世本·帝系》:“鲧生高密,是为禹也。”[10]这意味禹还有一个叫高密的名号。闻一多对禹的名号“高密”感到很迷惑,当意识到高密乃高媒时,才豁然开朗:“《史记·夏本纪》、《索引》引《世本》、《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都称禹为高密。我常常怀疑禹从哪里得来这样一个名字。如今才恍然大悟,高密即高媒(媒通作密,犹之乎媒宫通作宓宫),高密本是女娲的称号,却变成禹的名字。”[11]闻一多认为是女娲的称号变成了禹的别号,其实不然,如果一直往上溯源,禹、娲也是同源的,也就是说,两者都是从日月演化过来的。“密”也可解释为太阳,西汉时期著名匈奴族政治家金日磾的“日”要读作[mi],王健为此写了一篇《“日”字为什么读“mì”》,提出了日读[mi]并不是孤立的现象,汨等以日为声符的字都读[mi],说明日字有这个读音。[12]因此,高密一开始应该指太阳,可解释为“高高的太阳”,后来才误解为高媒。娲可读[wo],但古无轻唇音,[w]声母有的是从[m]演化过来的,比如莫、毋。但需要注意的是,[m-]声母演化出[η-]声母,月亮的“月”便继承了这一声母,月的上古音便是[ηod],之后才演变为[wo],并被记录为“我”“娲”等。不过,[wo]音到底是“日”还是“月”,不同的民族取舍不一样,比如傣语的太阳就读[wan],几乎与“娲”同音。也就是说,在汉语,“娲”成了月亮,在傣语,“娲”成了太阳。这与上文的图示是吻合的。正因为“禹”与“娲”同源,所以大禹与女娲都被称为高密。
其次,大禹同样具有太阳神格,只是稍微隐蔽一点而已。大家比较熟悉伏羲女娲汉画像,除了人首蛇身、交尾的特征之外,很多情况下是伏羲头旁边有一个太阳,女娲头旁边有一个月亮,以表示他们的神格,而且,伏羲往往手上拿着矩,女娲手上拿着规。为什么拿矩呢?表示丈量大地。《淮南子·墬形训》:“禹乃使太章步自东极至于西极,二亿三万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13]从东极走到西极其实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种丈量大地的想象来自太阳或月亮从东极运行到西极。这一现象可以从印度传说得到印证,学者认为,在吠陀时代(vedictime),印度三大神之一的毗湿奴是太阳神,他的故事主要就是三步跨过并测量了天地,这三步代表太阳升起、太阳升到顶上、太阳落下。这里虽然说是大禹命令其大臣丈量,但在关于大禹治水的传说中,丈量土地山川的事情都是大禹自己。《周髀算经》有关于禹用矩丈量的说法:“数之法出于圆方,圆出于方,方出于矩,矩出于九九八十一……故禹之所以治天下者,此数之所生也。”[14]冯时说:“古人以为禹平水土,立度周天,皆运矩测度而生……帛书言禹、契不算天数,故天之广狭及周径皆在测度之列。”[15]古文献中,关于矩的记载都归功于禹,而汉画像中拿着矩的却被认定是伏羲,其实二者原先是同一个人,只是后来由于文字的原因,慢慢分化为两个不同的人了。
伏羲是人首蛇身,那么禹呢?“禹”与“余”音同,以“余”为声符的一些字后来都演变为“蛇[ ]”的音了,比如赊、畲都以“余”为声符,现在都与“蛇”同音。在民间,也有大禹是龙的传说,流传于河南的《崇伯点化》里就有这样的句子:“这时大禹只觉得浑身发热,变成了一条很高的虬龙,两手抓起黄土筑造邙山,管住了洪水顺着河道走。”[16]龙的形象,与蛇一致。
《楚帛书·甲篇》有“参化唬逃,为禹为萬”的句子,“唬逃”何琳仪释为“号咷”,意思是欢呼雀跃。[18]此句写的是禹与萬从伏羲女娲那里生化出来时高兴的样子。伏羲女娲肩负着开辟天地的重任,不过他们并没有亲自去完成这一伟大工程,而是化生出禹和萬,让其代为完成。[17]学者们一直对萬为何人感到困惑,其实,萬即娲,萬目前读音与娲相近。很遗憾,《楚帛书》时羲、娲与禹、萬(娲)已经分为两对不同的配偶神了,古人已经不清楚其来源,但双方的关联依旧,故有伏羲女娲化为禹萬(娲)的传说。
由此可见,不仅后羿嫦娥与伏羲女娲具有对应关系,大禹女娲也与他们具有对应关系,嫦娥与女娲原本是同一神,她们原本都是“月”的音变,都是月神。
三、嫦娥即蟾蜍
明白了涂山女即女娲,女娲即嫦娥,我们就很容易理解涂山即蟾蜍了,因为嫦娥与蟾蜍是相关联的,大家都很熟悉。《搜神记》记载了嫦娥化蟾的故事:“羿请无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之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恐毋惊,后且大昌。’嫦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蠩。”[18]蟾蠩即蟾蜍。
那么,嫦娥为什么会化为蟾蜍呢?对此问题学者们已经提出了不少观点,比如从阴阳说出发认为蟾蜍属于阴性,也有学者认为是古人对月亮阴影的想象。这里我们可以从语音上找到答案,这完全是一种“语言疾病”导致的。为了阐释清楚这个问题,我们还是要从嫦娥、女娲、蟾蜍,以及后羿、伏羲、大禹等名称入手,分析这些名称的来源。羿、羲、禹、娥、娲,以及蟾、蜍的读音与第一人称的读音具有对应关系,可对比如下:
我、娥、娲,都可读[wo],蜍虽然目前读[t hu],但它以“余”为声符,所以与第一人称的“余”是对应的。蟾,目前读[t han],但它以“詹”为声符,其读音与“朕[t n]”相近,可以对应,而蟾又与嫦音近。台作为第一人称是读[ji],与后羿的“羿[ji]”、伏羲的“羲[ji]”同音,可对应。从怡、贻等字,也可以看到“台”原来读[ji]。
我们知道,这些目前读音各异的第一人称其实有一个共同的语源,比如“语”读[jy],“吾”读[wu];“虞”读[jy],“吴”读[wu],说明了“余”与“吾”是同源的。“我”古音为[ηaal],发展为[an]、[aη]、[wo]的事实已经得到学者们公认,我、俺、卬是同源的。从第一人称的同源与神名与之对应来看,可以进一步证明伏羲女娲以及后羿嫦娥这些神名具有同一语源的推论是有道理的。借助第一人称代词与神名的对应,我们来分析“嫦娥”一词的形成,可图示如下:
第一人称的“朕[t n]”这一语音与“詹[t an]”音近,而“蟾”以“詹[t an]”为声符,一开始是读[t an]的,后来才变异为[t han]。嫦娥的“嫦[t haη]”与“蟾[t han]”的读音几乎一样,可视为不同文字的记录,嫦娥也可写作“蟾娥”。娥以“我”为声符,“我”上古音构拟为[ηaal],“月”的上古音构拟为月[ηod]。基本接近。关键是“我”目前在很多地方的读音就是[ηo],与“月”的上古音构拟[ηod]一样。所以说,嫦娥的“娥”原来是月亮的意思。当然,这仅仅局限在汉语。在其他语言中,比如傣语里,太阳就叫[wan],显然是“我”的音变,与女娲的“娲”对应。可见,“月”音在演变过程中,“我”音系列在不同民族里其含义是不一样的,但都与日月有关,不是太阳的意思就是月亮的意思。由此我们可以推测,“嫦”与“娥”具有共同的语源,是由日月的源头“目”发展而来的。以下再来看“蟾蜍”与日月古音变异的关系:
当日月的古音演变到与第一人称“余”这个字同音的时候,就有可能用“禹”来记录,这就成了人格化的大禹。随着“余”的语音进一步演变成“蜍”的读音,就可能用“蜍”来记录,这样自然就会与蟾蜍联系起来。
同样,当日月的古音演变到与第一人称“朕”这个字同音的时候,“朕”与“詹”音同,就有可能用“詹”来记录。“詹”音又演变为“蟾”时,人们就会将月亮与蟾蜍联系起来。这是嫦娥化蟾故事的缘由所在。这时候,就会产生月亮上有蟾蜍的神话故事。而嫦娥是月神,自然会产生嫦娥变化为蟾蜍的神话故事。
四、涂山即蜍蟾
既然涂山女是女娲,女娲是嫦娥,嫦娥又是蟾蜍,那么便可推测涂山是蟾蜍。如果我们把相关名称进行排列,便能清楚地看到这一对应:
从这一对比我们可以看出,涂山与蟾蜍不仅在逻辑上具有对应关系,而且在语音上也能对应得上。如果把“蟾蜍”颠倒过来称为“蜍蟾”,就不难发现其读音与“涂山”很接近了。“蟾蜍”是由“蟾”与“蜍”组成的,不仅可简称为蟾,也可简称为蜍,是一个并列结构的词,也可颠倒过来称为蜍蟾,就像热闹可称为闹热,光荣可称为荣光一样。唐代贾岛有一首诗叫《夜坐》,其中有这样两句:“蟋蟀渐多秋不浅,蜍蟾已没夜应深。”这里用的是“蜍蟾”,就是倒过来说的。古人可以说月亮里有蟾蜍,也可以说月亮里有蜍蟾,可以说嫦娥是蟾蜍,也可以说嫦娥是蜍蟾,只不过目前大家习惯了说成蟾蜍,就像大家慢慢习惯说热闹,不太说闹热了。
前文已经分析过日月古音演变为“嫦娥”、“蟾蜍”的过程,这里再分析日月古音怎样演变成“涂山”,以及“堵山”“三涂”“墠渚”等其他相关的地名。为了容易理解,我们依然使用第一人称代词作为中介来阐释这个演变过程,图示如下:
“余”是第一人称之一。日月的古音演变到与这个音相同时,就有可能用“余”来记录。而“余”的音又会进一步演变,比如变成“涂[thu]”。以“余”为声符的字很多都演变为[thu]了,除了“涂”,还有“途”、“荼”、“捈”等。
当月的古音演变到与第一人称“朕”这个字同音,“詹”又与“朕”音同的时候,就有可能用“詹”来记录。“詹”音演变为“赡”音的时候,就与“山”的音相同了。加上月的音发展为“涂”,人们就会把女娲称为“涂山”这个读音,但因为记为“涂山”这两个字,给人的印象就不再是人名或动物名了,它便演变为一个地名,女娲也就得用“涂山女”来称呼了。顺便提一下,当月的音发展为“涂”时,也就具备了产生月亮上有兔子的前提了。这是另一个话题,此不论述。
涂山在历史上还记为堵山。《山海经·中次七经》载:“堵山,神天愚居之,是多怪风雨。”[19]因为堵山与涂山同音,愚与禹也同音,所以丁山认为此堵山即涂山,愚即大禹。[20]这种推论应该没问题。堵山对应的传说是大禹住在堵山;涂山对应的传说是大禹在涂山治水,娶涂山女,两者基本是一致的。“多怪风雨”或许是洪水的另一种表象。从语音上来看,“堵”是“涂”的音变,都是从“余”变化而来。
有一个现象很有意思,即作为动物名的“蟾蜍”可反过来称为“蜍蟾”,作为地名的“涂山”也曾经被反过来称为“墠渚”、“三涂”。《山海经·中次三经》载:“又东十里,曰青要之山,实惟帝之密都。北望河曲,是多驾鸟。南望墠渚,禹父之所化,中多仆累、蒲卢。”[19]这里说的是一座叫青要的山,从这座山上往北张望,可以看见河曲,往南可以看见墠渚。墠渚是大禹变化的,里面有很多大蜗牛。那么,这个“墠渚”指的又是哪里呢?董其祥认为:“‘禅(墠)渚’即‘三涂’之异译。”[21]三涂在河南嵩县,嵩县有八大古景,每一景都有一个传说。其中一个古景叫三涂雾雨,关于三涂的传说,正是大禹在此治水,娶三涂姑娘。《春秋左传正义》有涉及三涂的记载:“晋将伐陆浑,而先有事于雒与三涂。”[22]这是说晋国攻打陆浑,先在雒与三涂祭祀。陆浑县属于今河南篙县地域,也就是三涂所在地。
堵山(涂山)与墠渚(三涂),其语音正好是倒过来的,但两者的地理位置却在同一区域,《中次七经》所讲的区域在河南一带,比如毕沅就认为这列山的第一座山休与之山在河南灵宝县,[19]吴任臣认为第二座山鼓钟之山在陆浑县西南三十里,[19]堵山作为《中次七经》里的一座山,当与三涂山在同一区域。由此可见,“涂山”这个名称经历了一个比较杂乱的记载过程,不仅语音可以颠倒,而且用字也随意变换。但无论如何变换,这些记录始终与大禹相关联。从上文的分析我们知道,禹与娲具有共同语源的,其原型都是日月,所以,涂山总是与禹或娲相关联。
嫦娥、女娲是神名,蟾蜍是动物名,涂山是地名。这正是语言疾病的特点,由于同音,民间可能将原型物讹误为各种东西。至此,我们明白了作为地名的涂山其实并非真实存在,它和嫦娥的化身“蟾蜍”具有一个共同的语源,即由日月的古音“目”发展而来。虽然它已经被地名化,但通过涂山女传说以及嫦娥化蟾等诸多元素的辨析,我们依然可以找出它的根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