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当代,真实铸就永恒
——杜大恺的绘画艺术解读
2019-01-02王焕
王 焕
“面对不同的对象,就要采用不同的手法去描绘。”我初次跟随杜大恺老师出去写生的时候,先生就如此教导我。我与先生结缘,并非出自偶然。自幼学画的我,从来不曾放弃过在艺术道路上的追求。近年来,我对山水画写生产生了极大的热情,便有了进一步拜师学艺的念头。2016年冬日,经人介绍,我拜到了杜大恺老师门下。先生对我目前在美术理论研究方面的成就很是认可,也希望我能在美术创作方面有所突破,便欣然应允我做他在清华大学的访问学者。由此,我便可以近距离地接触并深入了解先生及其绘画艺术。
先生承家学渊源,自幼便喜欢读书画画。据先生自述:“父杜宇,生前任青岛民报总编辑,是青岛左联的发起人,与王统照、吴伯箫、洪深、臧克家、姚雪垠等过从甚密,1947年病逝。母姚淑珊,金陵女大毕业,受外祖父熏陶,吟诗填词,曾任战地记者,父殁后一直任小学、中学语文教师。”先生十五岁辍学,步入社会,先后任职校教师、美工、工艺美术设计师,工作之余则画画读书,1978年恢复高考,考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师从祝大年先生,学习装饰艺术。祝先生之外又曾聆听了张仃、庞薰琴、雷圭元、郑可、吴冠中、袁运甫等诸先生教诲。从此,先生如鱼得水,经过多年不断地努力探索,学术与艺术并驾齐驱,直抵大成之境。早年的博学多才,后来的理论研究,尤其对构建当代水墨艺术的深入探索,为其文化策略注入了更加明确地理性因素。概括地了解其学术追求,对认识其绘画艺术的神采无疑是必要的。
一径青山绿树情 103×201cm 2013
敏感于当代生活各类题材,是先生绘画艺术的逻辑起点。面对当下生活,以平常之心,画平凡之物,是先生绘画艺术给人的深刻印象。据先生自述:“因装饰艺术而涉足陶瓷、金工、纤维、木、石、漆等众多领域,因此而得识材料工艺之美,知艺术与生活息息相关”。在先生看来,万物皆可入我画中,化平凡为神奇。以自然为师,故先生笔下的题材甚是广泛,从课堂上的人体写生,到生活中常见的瓜果蔬菜,再到平常的院落人家,山川河流,无不一一进入先生画面中来,这些日常记录反映了艺术家平淡天真的生活趣味,同时,彰显他对大千世界的敏锐观察。我们能够通过先生的画面去感受到生活当中,可能是杂乱无章的,可能是很平常普通的事物所焕发出的一种美,而这种美正是画家“艺术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的”审美体验。先生曾经为自己的展览写过一个前言,前言题目就是“画我看见的”。他觉得当今艺术最大的问题,尤其是中国画这个范畴内的最大问题就是距离现实太远了。他说:“我去画我看见的,我希望用这种方式去接近现实。我从1990年开始画水墨,接近30年,画过很多地方,也尝试着用很多方法去画,画自己看见的或是自己认识的这个世界的这个愿望一直没有改变。这背后的原因、能够支持的原因就是希望能够对中国画怎么去回应,对我们所生存的这个现实的回应做一些努力”。一个艺术家不能回避现实,尤其是现实的社会问题不能回避,自觉地去做自己可能的社会回应,这样艺术对世界才真正有意义,这是艺术家的使命,也可以说是艺术家的责任。
面对表现对象,画家会根据需要进行画面的重新建构,这一建构主要依托于画家多年累积的修养学识,画家的情感情操引导着他创作的方向。几十年来,先生画了数千幅写生作品,哪怕是面对同一对象,因心境不同,故而采用的手法不同,使得画面呈现出既有关联又有区别的视觉经验。数千张无一重复的图像,足以展示出画家令人惊叹的新视觉敏感及丰富性。先生曾教导我说:“人都是美的,没有丑的,你要善于去发现美”, 我颇为受教。常言道: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在一个高深的艺术家眼里,再平凡的题材都赋予了生命,那是画家艺术情感的体验,通过笔、墨、色淋漓尽致地将其表现出来,将平凡化为非凡。我们司空见惯地东西,在他笔下仿佛有了新的生命,给人一种向上的力量,我们在审美的同时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观看世界的方式,似乎对眼前的事物有了新的认识。先生的艺术就是这样于平凡之中有着不平凡的艺术史超越性,着眼于现实,平淡地观望,让双眼所见的一切都化成了精致的视觉语言,传达出平凡事物的新奇而又精致的世界。在他的作品里,题材没有了限制,中西方绘画技法的壁垒全然消除,信手拈来皆是画。他以装饰性绘画为开端,从中国工笔重彩画、民间绘画、古今壁画、图案设计和西方绘画中广泛吸取营养,既继承传统又超越于传统。他的作品画面简洁,高度概括,形式感极强,虽是写生,却非客观物象之真实描写,而是经过自己的提炼和加工,用自己的笔墨和语言高度概括,简单的线条和单纯的色块、墨块组合,体现出具象与抽象的自然结合。比如《一山一势胜千势》,非以一图胜,而以势胜;一面解构,一面重建,在古今中西之间徜徉,融合具象与抽象为一式,平衡精神隐喻与视觉的机缘,如石涛所言,无法而法,乃为至法。 先生认为:“中国画的语言是一个系统,包括以空白为底、以线造型、平面性、装饰性与程式化和似与不似五个部分”。这个解释所突出的和相对忽略的(如笔墨),既表达了一种经过深思的观念,也暗示了他的水墨画追求。
对中国画创作而言,重新梳理传统水墨与当下社会内在精神的关联意义,力图呈现当代水墨新秩序的重构,不仅是艺术家们个性自我拯救的最佳方式,也是当代中国画的希望所在。中国画的传承与创新的话题由来已久, 在以创新为核心价值观的社会里面,不管中国画家找到多少托辞,采取多么高妙的回避态度,他们都无法绕过如何构建中国画现代形态这一现实课题。面对这一现实,先生呼吁:“中国社会正处于历史的转型期,我们应当义无反顾地面对这一变化的现实,不能总是瞻前顾后,左右顾盼,彷徨在进亦忧、退亦忧的状态。今天的中国艺术大致仍然在这样的情景之中徘徊,缺乏面对现实、面对未来的睿智和勇气,与现实中国梦的时代召唤不相匹配。当代的不确定性亦可理解为其间蕴藉着不断探索、不断追求、不断创新的历史期待,它有无限宽阔的空间,足够我们驰骋”。在“中西融合”这个课题上,先生也表现出少有的通达,既强调西画训练对扩张中国画表现力的功用,又认为在精神层面上,“自己是很中国的”,惟以当代是归,骨子里十分执著的守护着中国情结。对于“传统”是与非的争吵,先生有自己的坚守,他认为:“这些争吵均显荒谬,过去,现在,未来,是生命存在中的当然,并不真有是非,亦如牡丹芍药不能以是非论之,人各有爱,爱与爱之间无所谓是非,爱之者以为是,厌之者以为非,传统的存在亦俨然如牡丹芍药,任人好恶,随性使之,但爱之者应不以厌之者为轻,且爱且厌各行其事为好。因此而少是非,因此而天下太平,坦坦荡荡然。自然界万木葱茏,然宁静悠然,能以自然为师复有望世之久安矣”。作为一个学贯中西的智者,先生没有将传统与现代、古代与今天、中国与西方的艺术对立起来,而是能够非常平静地吸收中西艺术当中的营养,同时又能够非常清醒地用自身与自然之间的交往来滋补自己的艺术灵感。任何就绘画论绘画,就笔墨议笔墨者,实际上都是徒劳无益的。在这里笔墨已经超越了绘画本身所自在的本体功能性,更多地是着眼于现实社会,显现一种时代话语的秩序结构。中西艺术不论差距多大,终究会在一个很高的境界高峰相会。比如《梦里难觅此山水》,画家用象征性的符号,几根线条、几块颜色就变幻出真山真水的意境。《我令一山成三山》,在先生的笔墨话语中,既充斥着可视化的“主观”和“霸气”,又弥漫着更多的平实与本真,一山三分,被强分的连绵山脉被赋予各自独特的精神与内涵,具象与抽象,以一种自然的形态,呈现于画家笔墨话语的秩序结构中。再比如《红绿争艳》,画家对于画面内在图式逻辑的理性重构,完全凌驾于对客观物象的比例、空间与色彩的考虑之上,实质上却正是呼应了古人在表现方法上的理想化思维。在先生的创作历程中,笔墨不再属从于传统程式与概念,而是在新视觉经验的基础上,依据艺术家的个性而被重构。先生的绘画作品,形简而不单,即使是大面积的单一色调,但是通过不同色块、线面的合理组合,细节处的造型出彩,都会让整个画面意境瞬间提升起来。大美至简,先生以一种平实而质朴的观点,赋予了水墨画这一古老的画种以鲜明的当代性,他以独特的形式语言和平实以诗意的画作为中国水墨画,开拓了一片令人耳目一新的崭新境界。
先生对艺术的探索是多方面的,他的成就不仅仅限于绘画创作领域,毋庸置疑,他首先是一位学者,学贯中西,深谙传统与现代,其深厚的知识修养与文化积淀构成了其艺术实践的创造性活动的基石。先生长于读史,喜欢理论思考,著有《水穷云起》、《艺术帚谈录》等等著作,自2004年创办《清华美术》杂志,任主编至今。作为一个理论家,在当今艺术乱象的时空里,他有着自己清醒的艺术观念,他相信艺术不能被哲学取代,也看到了一个更富独特性和包容性的中国画未来,他认为“艺术是语言与观念的复合体”,二者缺一不可。他写道:“作为画家,或对理论有兴趣,但不会迷信理论。理论愈是系统,愈远离艺术,艺术是视觉的,年龄愈大愈以为文字与视觉之间的间离近于宿命。理论最终应归于知识系统,是别样的存在,在感觉的意义上并不真正有影响力,只有惟权利是从的艺术才需要理论的煽情。视觉虽不能完全实现对艺术的诠释,但视觉以外的诠释对于艺术究竟有多少意义我是怀疑的”。在先生的绘画理念中,当代绘画的终极目的,是给当代人提供视觉享受和心灵愉悦,而不是喋喋不休的道德说教和故作姿态的哲学思考。他看似随兴、随性、随心的打开了新水墨创作的思路与方法,是他多年深厚的学养与艺术修为使然,其艺术创造又超越了观念与语言之维,看似平淡天真,却无为而无不为,正是艺术的至高境界,也是其性格、人格的显现。
先生还是一位优秀的美术教育家,他重视学生的主体性,根据学生的个性指点绘画,因人而教。他教学的方式灵活多变,但多以“聊天”为主,有时候是在饭桌上交谈,有时候是在画室里,甚或有时候会是在他家的客厅里,以聊天的方式点评在场每一个学生的绘画作品,并根据每个学生自身的特点为其指出以后的发展方向。作为当代艺术大家,先生用智慧、良知和学问达到了教育的最高境界。先生为人随和,生性豁达,坦言从未与人有过争吵,和先生在一起画画,聊天,都会让人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他时不时的“幽默”语言常常引发阵阵大笑,我对先生始终存有的敬畏之心,我想这也是先生丰厚学养和德高望重的精神使然。艺品如人品,先生的作品自然而然地流落出了他热爱生活并懂得生活的品性,宁静平和,却又饱含哲理性。诚因如此,先生的画作才会具有如此强烈的现代感和生活气息,开拓出一个“现代水墨”的新境界。曲高不一定和寡,真正有价值的艺术作品,一定会引起共鸣,产生积极而深远的社会影响。如何赋予水墨画这一古老的画种以鲜明的当代性,先生用自己的艺术实践提供了一种富有启发性的解答,启示着当代画坛画眼睛看见的世界,不为别的,惟因其真实。我都看见了什么,我的作品在做回答”。先生如是说。
杜大恺艺术作品
红绿争艳 198×102cm 2011
心祭家园 182×142cm 2012
梅州行 123×248cm 2015
我令一山成三山 75cm×144cm 2007
天亘山亦久 120×252cm 2012
西北印象 65×95cm 2012
一山一势胜千势 纸本设色 96cm×180cm
黑影幢幢呈遗响 97cm×164cm 2007
潭深影亦深 199×103cm 2012
为有碧水林影稀 纸本设色 149cm×76cm
青山如屏迎人立 250×237cm 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