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与发展中的中国网络剧

张智华 孙聪为

[内容提要]近年来，中国网络剧呈现出较大的发展和变化，在叙事和影像上积极进行借鉴与创新。网络剧的类型也呈多元化发展趋势，其中悬疑类网络剧优秀之作较多，影响较大。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低俗现象明显改变，出现了边缘、主流并重的局面。这些变化与发展的主要原因一方面是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广播电视总局为代表的行政力量的监管作用；另一方面则是创作者基于市场需求所进行的自觉改变。对这些现象的研究将为网络剧今后的发展提供多方位的参照。

一、趋于多元化发展的网络剧类型

2017年、2018年是中国网络剧发展的高峰期之一，前台播放量和观众口碑全面爆发。在这其中，多种不同类型的网络剧都有着可圈可点的表现，几种较为常见的网络剧类型逐渐发展和成熟，整体网络剧类型有了明显多元化的尝试。

悬疑类网络剧凭借《白夜追凶》《无证之罪》两部现象级作品，再次证明了这类网络剧“现象级大户”的地位。在整体网络剧发展中，悬疑类网络剧似乎占有一个特殊的地位。近几年来，每当提及网络剧的发展和进步，这一类型的作品总是无法绕开，从《暗黑者》《心理罪》到《白夜追凶》《无证之罪》，这类网络剧以“叫好又叫座”的表现让业内外人士刮目相看。如果说截止到2017年，哪一种类型的网络剧是发展最成功的，那恐怕悬疑破案网络剧最有资格登顶。

网络剧《白夜追凶》剧照

悬疑破案网络剧虽然一直以“高智商”“烧脑”著称，但实际上在这短短几年之中已经发生了重要演变。总的来说，顶尖的悬疑破案网络剧由最初的学院派天才故事变成了偏现实主义的风格。以《暗黑者》《心理罪》为代表的第一批令人们惊艳的犯罪悬疑网络剧，主角都是偏向学院派的天才。虽然相对而言《心理罪》主角方木是偏向传统风格的少年天才，而《暗黑者》主角罗飞则更具有搞笑反讽的后现代特征。但二者在各自故事的不同阶段成为了刑侦教授，对抗的反派常常是变态或者对于“法外正义”有执着的人。这些案件常常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不涉及利益之争，而是正常人格与反社会人格的对抗、法律精神与法外私刑观念的对抗。到了《白夜追凶》与《无证之罪》，情况发生了转变，前者的主人公关宏峰与后者的主人公严良都是具有较高破案才能的一线刑警。关宏峰所对抗的反派虽然还保有一丝神秘，但已经可以确定是为了维护犯罪网络而陷害主人公，也就是说，故事的源起是为了利益。《无证之罪》当中的故事由“雪人”接连作案开始，而“雪人”作案实际上是为了寻找杀害自己家人的凶手，最后真相大白，真正的凶手又是为了向当时作为警察的“雪人”复仇，故事的源起是为报亲人之仇。这类悬疑破案网络剧不仅在国内好评如潮，而且逐步走向海外主流市场。康岩在《中国网剧，世界点播》中提到：“《暗黑者》《白夜追凶》《无证之罪》被全球最大收费视频网站买下海外播放权，在全球195个国家和地区播出。”

向现实主义的演变也体现在很多情节和细节上，尤其是《无证之罪》，从女主角视角出发，现实的残酷与无奈，善良如何常常与弱者成为同一个符号，在东北冰天雪地的环境中，形形色色的众生如何生存，罪恶如何灭而不止，真实和冷峻的风格扑面而来。一种批判现实的意味和价值在其中诞生。

作为“高智商”“烧脑”的代名词，犯罪悬疑类网络剧原本从剧作上来说是较难产生精品的，然而目前却在短短几年中精品迭出，其中的原因值得考量。

网络剧以往制作经费较为有限，许多原本应该具有较大视觉冲击的宏大场面制作不够精良是人们所诟病的一个重点，但在2017年、2018年不乏投资较大的网络剧的情况下，“五毛钱特效”已经逐渐离观众远去，仍然是投资不算最多、相对依赖剧情的悬疑破案网络剧取得头筹。让人不禁怀疑：是否这一类型剧本的难得和高及格线促使人们在开发过程中更重视剧作水平？是否一旦“撕开”就连不上的逻辑线，在拍摄过程中减少了轻易修改剧本、增减人物戏份、故事注水的行为？减少了资本对艺术创作的强行干扰？如果以上猜想成立，那么对剧作的更大依赖和尊重是否也可以成为其他类型作品打造现象级的一个法宝？

相比之下，由大IP改编，总投资三亿，大量演技派明星加盟，服装、化妆、道具、礼仪均十分严谨，画面极度华美的《九州·海上牧云记》则因剧情平淡遭到诟病，可以算得上2017年最令人惋惜的作品之一。更值得一提的是，目前为止外界所能看到的视频播放量都是“点击量”而不是“有效播放量”，如同《九州·海上牧云记》这样声势浩大的作品由于宣传无所不在，仅仅依靠路人的好奇也能获得很大的点击量，更不必提现在视频领域广泛存在的“刷播放量”问题，而真正一集一集相对完整观看的观众有多少，相关数据并不会对外公布，如果评价标准从点击量变成“有效播放量”，这种宣传声势浩大的作品与真正的口碑作品所存在的差距还会进一步拉大。

除了破案悬疑这样已经出现多部现象级作品的类型，近几年来由一批带有神怪色彩的热门小说所改编的网络剧也自成一体，持续出现热门作品。由声势浩大但口碑较差的网络剧《盗墓笔记》开始打响，随后有口碑较高的《无心法师》、口碑良好的《鬼吹灯之精绝古城》，到2017年夏天又有《河神》出现。虽然这一类型的网络剧到目前为止都较为依赖原著小说，但还是体现了很强的生命力。与这一系列网络剧几乎同时出现的是多在电视平台播出的一些玄幻、仙侠作品，这两类作品都汲取了中国古代文学中的神仙鬼怪元素，但相比之下，玄幻、仙侠强调唯美，而以上一系列网络剧则更具惊险、传奇的特点。受政策影响，前者多为电视剧，后者多为网络剧。到目前为止，电视平台近两年播出的仙侠剧总体表现并不突出，鲜有堪称经典的作品，而网络平台这种更具民间特色、更接地气的一系列作品仍然保持着较好的发展态势。

爱情网络剧作为网络剧的一大类型，在2017年、2018年的网络剧中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其中校园言情占据很大比重。如果说《最好的我们》出现时只是一部作品的成功，那么其后《春风十里，不如你》《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你好，旧时光》的相继出现则奠定了中国网络剧中校园言情剧的一席之地。其中由“流量”、演技兼备的演员主演的《春风十里，不如你》口碑一般，没有达到预期，标志着“伤痛青春剧”的落幕。除了校园言情剧，小成本古装言情剧《双世宠妃》意外成为当季热门，其中主打的“甜宠风”收获不少观众，豆瓣评分6.1分虽不算很高但也算较好。主创“频繁发糖”的策略取得成功。综合以上几部网络剧来看，在爱情主题的网络剧中，温暖治愈成为新的风尚，以往以悲伤突出深情或者男女主人公命运的大起大落的爱情情节虽然在电视剧当中依然占据热门（如2017年热门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楚乔传》），但在网络剧中已经越来越少。

历史剧在近几年较少，《军师联盟之虎啸龙吟》在2017年历史题材网络剧中一枝独秀，凭借一部剧的力量为历史类网络剧夺下一席之地，显得十分难能可贵。《军师联盟之虎啸龙吟》是网、台联动作品，既是电视剧，又是网络剧，有其特殊性。

而与投拍较少的历史类网络剧相比，喜剧类型网络剧则是投拍很多，但并没有出现现象级之作。根据骨朵数据2017年网络剧年报统计，2017年播出的网络剧中喜剧类型占85部，但少有热门之作，其中美食类喜剧《花间提壶方大厨》获得了较高的豆瓣评分（7.8分），但影响并不广泛。《颤抖吧！阿部》作为喜剧类网络剧中热度较高作品，播放量突破20亿，但也没有形成广泛的影响。

网络剧《丝男士》剧照

动画漫画改编网络剧在2016年、2017年、2018年逐渐走入人们视线，并且有所发展。2016年的《画江湖之不良人》真人版播出后得到了原动漫粉的一致认同，豆瓣评分达到8.2分，但是并没有在动漫粉丝以外产生太大影响，播放量一般。2017年同样改编自国产动漫的《镇魂街》真人版则在商业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功，播放量突破30亿，评分不如《画江湖之不良人》，口碑上也差强人意。动漫翻拍真人版的过程中往往面临一个较大的问题就是故事情节是否忠实于原版，《画江湖之不良人》选择忠实于原版动漫，但是珠玉在前难以产生新的魅力，并没有引起太多非原动漫粉丝的注意。《镇魂街》选择了大幅改编，取得了一定的商业成功，但也因此遭到了诟病。

二、叙事和影像的借鉴与创新

据2018年1月31日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1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中国网民规模达7.72亿，网络普及率达到55.8%，超过全球平均水平（51.7%）4.1个百分点，全年共计新增网民4074万人，增长率达到5.6%。网民规模已经相当于欧洲人口总量。网络剧的观众不断增加，对网络剧叙事与影像的要求越来越高。

2017年、2018年中国众多网络剧都做出了各有不同的探索和创新，其中不乏不同类型艺术作品的借鉴和杂糅，为今后我国网络剧的发展提供了丰富的借鉴。这些探索有内容和叙事上的，也有影像等方面的。

先从刑侦剧开始谈论，2017年最红的网络剧《白夜追凶》在叙事模式上有一个较大的突破，就是在刑侦剧中加入了以往属于谍战剧的元素。怀疑与监视，信息传递与身份掩饰，这些原本属于谍战剧的悬念元素，因为《白夜追凶》中双胞胎哥哥是警察、弟弟是嫌疑人、弟弟要在夜晚“扮演”哥哥的设定被完美融入到刑侦剧当中。该网络剧当中兄弟二人扮演一人的秘密时刻都有可能被发现，身边出生入死的兄弟同时也是怀疑和监视你的人，这让全剧完全不需要担心案情本身的悬念不足，探案式的悬念与谍战式的悬念两条线索紧密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全剧接连不断的吸引点。虽然以往警匪剧当中的“卧底剧”也算是与谍战剧的融合，但由于主人公往往卧底在犯罪团伙中，日常工作是表面上进行犯罪活动实际上为警察传递信息，与谍战剧主人公表面上为国民党（或者日本人）工作实际上为共产党传递信息的模式几乎完全一致，其中的探案和推理元素很少，所以仍然不能归为一类。如《白夜追凶》这样将推理探案与谍战元素并行，可谓是独创。虽然这一设定暂时看来比较特殊，不确定是否可以拓展为刑侦剧的一种新的发展方向，但就这一部剧而言，已经成功完成了一种不同类型的杂糅，具有标志性的意义。

与《白夜追凶》不同，《无证之罪》的创新主要来源于对于案件推理的精心设置，《无证之罪》整体讲述的只有一个案件，但案件的复杂程度却非常少见，由迷案引发新的迷案，不断揭开真相的同时又有新的人卷入，其中犯罪手段与推理探案的复杂、精彩程度引人入胜，将其中的神秘感和传奇感层层深入地展现出来，与一些经典推理文学神似，可以相媲美。

以《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和《你好，旧时光》为代表的青春校园剧在之前已经有《最好的我们》作为先例，延续了一种清新自然的新式偶像剧风格，这些剧不同于之前由《流星花园》引起的浪漫玛丽苏风格，也不像《致青春》《匆匆那年》《左耳》等电影多堕胎、车祸、意外死亡等较为狗血的情节，以自然清新的风格、贴近真实校园生活的情节、温暖有趣的细节吸引观众，摆脱了虚假浮夸的诟病，满足人们对于纯粹感情的心理渴求。

《军师联盟之虎啸龙吟》主要创新之处在于其全新的历史解读方式，受《三国演义》影响，一直以来各种影视艺术作品对于有关三国的历史都习惯于以蜀国一方的视角进行解读，该剧则以司马懿为主人公、以魏国视角来展开三国历史，加以清新幽默的人物和情节易懂又优美的台词设计，给人们带来一段全新的三国历史故事，引人深思，发人深省。

相比于前面所述的几部网络剧，耗资巨大却收效一般的《九州·海上牧云记》在画面摄影方面做出了更多尝试。电影式的精美画面是网络剧追求的一个目标，其中大量远景镜头对于美丽自然环境的展示几乎在中国网络剧当中都很少见到。全剧对于镜头内的美感、画面的构图都有较高的要求，可以看出创作者在其中所花费的心思。除了精美的影像，精致豪华的服装、化妆、道具和演员阵容也的确配得上大片的要求。如果该剧取得全面的成功，或许会促使中国网络剧进一步向大制作方向发展。然而很遗憾的是，就剧情而言，改编并不算十分成功，剧本的平淡成为拖后腿的关键原因。事实上《九州·海上牧云记》并不是唯一在影像方面提出更高要求的网络剧，在此之前包括《暗黑者》等许多网络剧已经在拍摄方面使用电影的拍摄方式呈现出更具有美感的影像，同年的《白夜追凶》在夜间戏的拍摄上也已经突出展现了较高的水准。影像表现水准的提高成为中国网络剧的一个整体趋势。

三、边缘与主流并重的新局面

网络剧《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剧照

我们以前面提到过的几部网络剧为例，《白夜追凶》中潘粤明一人分饰两角，警察关宏峰和小混混关宏宇，虽然兄弟二人戏份相当，但实际上两个角色在剧中执行的都是作为警察的哥哥的角色，弟弟虽然是小混混，但也负责在夜里扮演哥哥这个警察，呈现给观众的始终是一个被警队的人视为传奇人物的、兼具丰富破案经验与深厚理论素养的主人公。沉稳、睿智等特点兼具，如果不是弟弟经常出现一些失误和搞笑的话，几乎又是一个优秀、精干的人。从剧情结构上看，《白夜追凶》采用了以往刑侦剧常常使用的单元结构，几集一个案子，以不变的主要人物相连接，主人公抽丝剥茧、查明真相，继承了以往刑侦剧的诸多优点。虽然有很多创新之处，但总的来说都与边缘性无关，也并不是为了颠覆什么，更多的是在继承以往刑侦剧优点的基础上加以探索和创新。

《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和《你好旧时光》作为青春校园类网络剧的代表，塑造的男、女主角都算是比较“正常”的学生，要么是本来就成绩优异、标杆式的学生，要么是乖巧且善良的学生，主人公的家庭大多富裕或者小康水平，故事多表现学生日常学习与生活，感情线在甜蜜、误会、嫉妒中进行，整体中规中矩，并没有突出一些叛逆、颠覆的事件。

《九州·海上牧云记》作为由小说改编的具有玄幻色彩的架空剧，体现出中国自古以来传奇故事的传统，突出“奇人”“宝物”“异能”，架构宏大，并且通过多方势力体现“天下”观念。男主人公作为背负使命有可能危害天下又有可能拯救苍生的皇子，经历了一个由幼稚到成熟的过程。皇权斗争与九州之间的角逐表现的是我们自古以来所讲的帝王家的残酷与群雄逐鹿争天下的故事，主题实际上较为传统。

当然颠覆性与边缘性的特征也并非完全退出了网络剧舞台，网络剧《将军在上》作为由《太子妃升职记》创作团队操刀的作品，就依旧保持了一定的颠覆性和边缘性，属于2017年知名度较广的网络剧中为数不多的保持网络草根文化特征的作品。其中男女主人公相较传统男女社会形象完全相反，男主人公文弱俊俏，女主人公勇敢威严，分别属于当今所说的“娘娘腔”和“女汉子”，身份认同成为剧中的一大卖点与笑点，两人最终的和谐相爱体现出对于传统社会认同的一种颠覆。

四、低俗现象明显改变

除了网络剧本身，网络剧的宣传营销也发生了相应变化，2017年的网络剧宣传很少再有以“污”作为噱头。回顾之前《太子妃升职记》微博营销当中的“摸大腿”，《余罪》微博营销当中的“张一山一个人‘演’两个人的床戏”，网络剧宣传曾经一度对“污”比较依赖，而在2017年、2018年变得少见。虽然也有《太子妃升职记》团队制作的新剧《将军在上》在进行宣传时使用过如“圆房”字眼作为关键字，但也并没有引起十分广泛的关注，该剧在2017年也不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和代表性。

网络剧在“去低俗”方面成果显著的原因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为外在原因，另一方面则是内在原因。行政力量的监管效果不言而喻，但市场本身促使网络剧发生的转型则乍一看有些意外，从2016年到2017年短短一年的时间，“低俗”标签已经几乎从所有大火的网络剧中被摘掉，这说明“去低俗”绝对不只是行政监管部门的一厢情愿，而网络剧在2017年的进一步火热发展也说明了现在观众对那些大火网络剧的关注并非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市场在经历了几年众多小成本、品质较低的网络剧集中轰炸之后已经产生了视觉疲劳，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了更高品质需求的阶段，且随着网络剧观众范围不断扩大，以品质而非噱头为卖点的网络剧也逐渐因适合更广大观众群体而占有更大优势。在网络剧竞争越来越激烈的情况下，各种噱头的使用相较而言过于容易，已经难以帮助网络剧从无数作品中脱颖而出，精彩内容和精良制作则依然保持了稀缺品的属性，因而在网络剧宣传过程中也尽量避免不得体的“污”点给观众造成此剧不上档次的印象，纷纷以“良心制作”为宣传方向。

当然部分网络剧之前虽然常常被冠以“低俗”的标签，但也并不意味着这种印象就能代表实际上的整体网络剧，“低俗”标签之于网络剧很大程度上也是营销与舆论带来的，虽然主打品质而不卖低俗噱头的网络剧在2017年、2018年得到了一个很大的爆发，但在2017年之前也早有《暗黑者》《心理罪》《无心法师》等一批叫好叫座且不卖低俗噱头的网络剧出现，《白夜追凶》《无证之罪》等网络剧也可以说是之前这些品质网络剧的延续。

注释：

[1]康岩.中国网剧，世界点播[N].人民日报.2018-2-9:第11版.

[2]参见2018年1月31日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41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