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尚武”到“崇文”
——漫谈中华文化精神风貌之变迁
2018-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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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古代历史与相应文化,有其内在的大趋势与总规律。概括地说,或存在三条主线,即:政治格局与地理形势的演变上,是由东西之间的对峙逐渐转变为南北之间的角逐;学术气象与思想体系的嬗递上,是多次由分至合,又由合至分的循环往复;文化精神与民族性格的塑造上,是由“尚武”到“崇文”、由阳刚而阴柔、由积极进取一改为消极守成的历史转型。笔者不揣谫陋,将在本文中对第三个问题谈些自己不尽成熟的看法,尚希方家不吝郢政。
一、“尚武”精神,先秦文化的基调
先秦是中国历史的少年时期,它的显著特色之一,是崇尚果毅精武,富有阳刚之气,积极有为,锐意进取。这首先在社会审美上有鲜明体现。
具体地说,当时社会氛围可谓是普遍推崇“尚武”精神,在社会政治生活中,“戎”,也就是军事,乃是最重要的两件大事之一,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春秋左传正义,卷二十七,成公十三年,清嘉庆刊本,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4149页。。前者,是用以沟通天人,从君权天授的角度,论证统治的合法性与合理性;后者,则是统治得以维系与延续的基本物质保证。没有强大的武力,没有巩固的国防,一切的统治权益皆失去存在的可能与价值。《左传·襄公二十六年》云:“政由宁氏,祭则寡人”*《春秋左传正义》卷37,第4318页。,这里的“政”,第一属性就是军事。这也是世界历史上普遍存在过的“军事民主制”双头政治(祭司与军事首长共同治理)的孑遗在中国先秦历史上的残痕。很显然,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执干戈以卫社稷”才是正儿八经的事业,只有孔武有力的武士,才是人群中的精英、社稷的靠山、国家的栋梁,所谓“赳赳武夫,公侯干城”[注]《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卷1-3,《周南·兔罝》,第590页。,讲的就是这种时代风尚。顾颉刚先生曾作过考证,认为“吾国古代之士,皆武士也”[注]顾颉刚:《史林杂识初编》,武士与文士之蜕化,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第85页。。他们是“国士”,地位崇高,万人钦仰:“国士在,且厚,不可当也。”[注]《春秋左传正义》卷28,成公十六年,第4164页。
这种社会普遍“尚武”的风尚,在当时的婚姻择偶观中也有具体反映。《左传·昭公元年》所载郑国贵族徐无犯之妹婚姻故事,就是生动例证:
郑徐吾犯之妹美,公孙楚聘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犯惧,告子产。子产曰:“是国无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与。”犯请于二子,请使女择焉。皆许之,子皙盛饰入布币而出。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女自房观之,曰:“子皙,信美矣抑子南。夫也夫夫妇妇,所谓顺也。”适子南氏。[注]《春秋左传正义》卷41,第4390页。
可见,郑国贵族徐吾犯之妹择婿时,舍弃衣冠楚楚“盛饰”、扭眤作态的公子黑(子晳)而最终选择“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的公孙楚(子南),其理由就是公孙楚粗犷强悍有蛮劲。追求阳刚之气慨,鄙视阴柔之美,其“尚武”之价值取向,可谓昭然若揭。显而易见,推崇勇敢,赞美果毅,乃是当时人们的特殊嗜好与强烈追求,《国语·晋语》记载晋国卿大夫郤至自称有“三伐”:“勇而有礼,反之以仁。吾三逐楚子之卒,勇也;见其君必下而趋,礼也;能获郑伯而赦之,仁也。”[注]徐元诰撰,王树民、沈长雲点校:《国语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74页。这里,“勇”,是为“三伐”之首的,“尚武”之风貌,可谓跃然纸上!而像《诗经·秦风·无衣》这样的诗篇,更是将“尚武”精神弘扬光大到了极致:“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注]《毛诗正义》卷6-4,《秦风·无衣》,第794-795页。
由于“尚武”精神风行弥漫于当时整个社会,因此,贵族们都特别重视尊严,将个人的荣誉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动辄决斗,遵守规则,讲求信誉,视死如归,这就是“尚武”风尚在贵族社会生活中的自然反映。换言之,提倡“信诺”,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尚武”精神在道德范畴上的必有之义。因此,成书于春秋晚期的《孙子兵法》一书,在阐释“将有五德”问题上,将“信”列为将帅必须具有的五项素质中的第二位,其地位仅次于“智”而高于“仁”“勇”“严”。“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注]杨伯峻:《论语译注》,《为政篇第二》,北京:中华书局,2015年,第29页。,“言必信,行必果”,云云,遂成为当时社会的普遍共识,连孔夫子也将“信”这一道德伦理范畴,看成为治国安邦的先决前提与根本条件:“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注]《论语译注》,《颜渊篇第十二》,第181页。
《左传·昭公二十一年》所记载的宋国两位贵族的决斗,非常典型地透露了当时贵族在“尚武”精神熏陶下的规则意识:即,决斗交锋之正大不诈的原则。两个宋国的贵族一事不合,发生冲突,于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荣誉与尊严,他们决定以射箭决斗的方式来最终解决问题。两人各自驾着战车,射箭决斗,其中有一位名叫华豹的先射了一箭,遗憾的是,他未能射中对方,按“军礼”的要求,接下来该轮到对方射了,华豹当时心急火燎,还想射第二箭。对手公子城发现后忍不住高声大喊,“不狎,鄙!”[注]《春秋左传正义》卷50,第4558页。你怎么能不讲规则呢,这太卑鄙了!你已经射了我一箭,现在该轮到我回敬了。华豹一听,觉得非常惭愧,于是就停止了射箭,傻傻地呆在那里,结果被公子城一箭射死。这就是当时“尚武”之风弥漫下,人们对信义的自然皈依。不但,私生活领域如此,即便是在战争这样的社会公共生活领域,同样呈示了这种“尚武”精神引领下的诚信原则,所谓“逐奔不过百步,纵绥不及三舍”[注]王震撰:《司马法集释》卷上《仁本第一》,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第17页。,所谓“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注]《春秋左传正义》卷15,僖公二十二年,第3937页。,等等,皆系“尚武”精神浸润之下的自然产物!
二、“武学”教育,先秦“尚武”精神的载体
先秦时期的“尚武”精神的张扬,是与当时的教育主体与教学内容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贵族所受教育的主要内容,军事科目占有很大比重。当时的“六艺”,并非孔子整理古代经典以后所确立的“六艺”(诗、书、礼、乐、春秋、易),而是富有实践与操作意义的“礼、乐、射、御、书、数”。 学“礼”,乃是道德行为准则的确立,学“乐”,乃是文化情操境界的塑造,“书”与“数”,则是应对社会事务能力的培养,而“射”与“御”的学习,则是为了军事技能的掌握。由此可见,当时的教育,注重的是德、智、体、美全方位健全人格的人才之培育,而军事技能的学习和掌握,则是非常重要的环节,这种教育模式,实与先秦时期的“尚武”风尚相一致。
据史料记载,三代时期军队的军事训练与实战演习,其名目称之为“蒐”“狝”,即主要通过“田猎”的方式来进行。当时,一般贵族子弟和上层国人子弟在成年之前,都必须接受一定的军事教育和军事训练。据《礼记·内则》记载,他们从15岁开始学习有关的军事技能,主要的学习内容是“射”和“御”,这是与当时作战方式以车战为主的特殊历史条件相一致的。
但对“亦兵亦农”广大的普通国人来说,主要的军事训练和实战演习乃是通过参与田猎活动来实现的。即所谓“则其制令,且以田猎,因以赏罚,是百姓通于军事矣”[注][清]黎翔凤撰,梁运华整理:《管子校注》卷8,《小匡第二十》,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413页。;“教以田猎以习五戎”[注]《十三经注疏·礼记正义》卷17,《月令》,第2987页。。它一般在农闲时进行,这就是《左传·隐公五年》所说的:“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归而饮至,以数军实。”[注]《春秋左传正义》卷3,第3748页。可见当时统治者每年要进行四次田猎活动来使将士熟悉军事,以车兵、射士和步兵的作战阵形模拟实战进行演习,从而提高部队的实战能力。又据《周礼·夏官·大司马》记载,这种以农闲进行的四次军事演练,又有独特的命名“振旅,茇舍,治兵,大阅”,这反映了其在演练上各有侧重点。
在四时田猎习武活动中,尤以冬季的那一次“大阅”规模最大,最具代表性,所以《国语·周语上》干脆忽略了其他三季的演练,仅仅把冬季的“大阅”列为军事训练活动,“三时务农而一时讲武”[注]《国语集解》,《周语上第一》,第21页。。此时,国君、朝臣都要参加,《诗经·豳风·七月》所载即系明证:“二之日其同,载缵武功。”[注]《毛诗正义》卷8-1,《豳风·七月》,第833页。郑玄笺曰:“其同者,君臣及民因习兵而俱出田也。”所以冬季的“大阅”最为隆重盛大。
随着军事发展的需要,王室和各方国在利用田猎开展军事训练的过程中,也逐渐减少了娱乐性的成分,使之更适应实战的要求。如《周礼·夏官·大司马》对四时的田猎活动,作出了阶段性安排:首先侧重进行基础性军事演练:如阵形排列,识别旗、鼓、金等指挥信号,并且“教坐、作、进、退、疾、徐、疏数之节”[注]《十三经注疏》卷29,《周礼注疏·大司马》,第1804页。等单兵队列教练;然后进行狩猎,以野兽为假设敌,模拟进攻行动,演习军阵;最后检查捕获物以论赏罚;仲冬十一月,则进行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和军事检阅,“天子乃命将帅讲武,习射御,角力”[注]《礼记正义》卷17,《月令》,第2993页。。
排演练习战斗舞蹈(“武舞”)也是“尚武”氛围笼罩之下先秦军事训练中的重要项目。参加武舞的人员,一般都手持干盾,模拟基本战斗动作,既用来激励舞者本人和旁观者的战斗激情和尚武精神,又促使参加舞蹈者熟悉作战动作的要领,为实战做必要的准备。闻一多先生曾指出:“除战争外,恐怕跳舞对于原始部落的人,是唯一的使他们觉得休戚相关的时机。它也是对于战争最好的准备之一,因为操练式的跳舞有许多地方相当于我们的军事训练。”[注]闻一多:《闻一多全集》,《神话与诗·说舞》,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2年,第198-199页。这是很精辟的说法。唯根据实战过程,制为舞乐,“美盛德之形容”[注]《毛诗正义》序,第568页。者,不仅原始部落有之,夏商以降历代均有之;不仅汉族有之,其他民族也有之。
从文献记载看,当时的武舞和射御是紧紧联系的。如《礼记·内则》说:“成童舞象,学射御。”[注]《礼记正义》卷28,《内则》,第3186页。又如《诗经·齐风·猗嗟》也说:“舞则选兮,射则贯兮,四矢反兮,以御乱兮。”[注]《毛诗正义》卷5-2,《齐风·猗嗟》,第752页。可见武舞实际上就是军事操练的一种形式[注]《礼记·郊特牲》有“朱干设钖。冕而舞大武”之语,意谓手执装有铜盾饰的朱漆盾牌,盛装服晚跳大武舞。也是武舞为重要军事训练形式之一种的重要证据。,是“尚武”精神的艺术写照。它与“蒐狝”活动一起,构成当时军事训练的主体内容,并且在实战中体现出其独特的壮美景象。相传武王伐纣时,在进攻朝歌的前夜,士兵们曾“欢乐以达旦,前歌后舞”[注][汉]伏胜撰,[清]郑玄注,[清]陈寿祺辑校:《尚书大传》卷3,《周传》,四部丛刊景清刻左海文集本。。而在凌晨进攻时,勇锐的巴师则“歌舞以凌”,就透露了这方面的消息。
先秦时期还开设各级学校培养人才,在贵族子弟与上层平民中进行军事教育。这些学校,从本质属性上讲,乃是“武学”,王晖教授在其《庠序:商周武学堂考辨……兼论周代小学大学所学内容之别》[注]参见王晖:《庠序;商周武学堂考辨——兼论周代小学大学所学内容之别》,《中国史研究》2015年第3期。一文中曾有翔实的论证。他认为,商代的武学堂为“庠”,周代的武学堂为“序”,其就性质而言,乃属于当时的“大学”辟雍,其基本功能,是教学射、御技能的场所,同时在教学射御技能的同时,也进行礼仪活动的教育。这样,《孟子·滕文公上》所言的三代教育“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序其本字当为“廟”,“榭”为“射”的真实含义才得以清楚明白了。
夏代的史迹尚不是很清楚,但商代对贵族子弟,战车甲士进行射、御训练则已经得到甲骨卜辞的证实。卜辞中有大量诸如“王其学众伐于□方”“学马”“教戍”一类的记载[注]参见王贵民:《商周制度考信》,中国台湾:明文书局,1989年,第241-246页。,还常见是否令其人“庠射”“庠三百射”的反复占卜。据王晖教授的观点,“庠”是商代学校的名称,可见当时射手、御者要经过学校的专门训练,而教练的选择多经反复占卜,显得极其郑重、谨慎[注]参见罗琨、张永山:《中国军事通史》第1卷《夏商西周军事史》,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98年,第138页。。
西周的时期的学校军事教育得到进一步加强。当时,在中央设立有“辟雍”“学宫”“射庐”“大池”等学校机构,可以统称为“序”。《孟子·滕文公上》言“夏曰校,殷曰序,周为庠”,王晖认为,这里殷商学校名称与周代学校名称属于互异错讹,而许慎《说文解字》“广部”、《汉书·儒林传》皆作“殷曰庠,周曰序”,乃是与甲骨卜辞、西周金文所述学校名称相一致的。诸侯国及卿大夫采邑,也设置有“泮宫”“庠”“序”“校”“塾”等学校,以保证军事教育与军事训练的普遍推行。
大致而言,贵族子弟一般从15岁起学习乐舞(包括“武舞”)和射御课程,每名“学士”都要学好射箭和驾驭兵车的本领,这些本领包括“五射”(五种射箭技法)和“五驭”(五种驾车技巧),由保氏等专业人员负责传授。周代的射仪,规模盛大,据《仪礼》记载,分为大射、宾射、燕射、乡射四种,各有定制,所用的弓、箭、靶和伴奏音乐均不相同,其目的是通过表彰射、御之善者,以提高射、御之术,加强军队的战斗力。其中,大射是在射宫举行的“选射之礼”。至今尚存的周金《亚尊》就是此种射仪上使用的饮器。据《静簋》记载,当时有位名叫“静”的王子,曾遵照“王命”和一些贵族少年在“学宫”习射。两个月后,他们又参加了一次在“大池”举行的田猎,进行实际演习,而周王本人也经常在射宫和猎场亲自发矢操练。这种武学教育体系的确立和武学教学内容的落实,也就成为先秦“尚武”精神维系与发扬的重要制度性保证。
除开展射、御技能训练外,在整个社会“尚武”风尚影响下,当时的学校还从事告庙、献俘、庆赏、饮至等“军礼”的教育。它们和射、御训练一起,构成当时贵族子弟的主要学习内容。通过这一途径,弘扬“尚武”精神,增强武备观念,提高军事技能,加强军队的战斗力。
三、“六略”之学:从图书分类看先秦“尚武”之风
先秦时期的“尚武”精神之充沛激昂,还可以通过对《汉书·艺文志》图书分类与学科界定的考察而有所认知。
当今人们呼吁重归传统,倡导弘扬国学,但我们究竟要回归哪个传统,弘扬哪种国学?是回到明清?还是唐宋?抑或秦汉?甚至先秦?是依据《隋书·经籍志》所最终确定的经史子集的四部之学,还是复振《汉书·艺文志》所系统构建的六艺、诸子、诗赋等六略之学?是回归以经典传承为中心的诗、书、礼、乐、易、春秋的“六艺”呢,还是回归以全人培养为宗旨的礼、乐、书、数、射、御的“六艺”?要对这些问题做出比较科学的回答,就需要我们回归经典,回归学术,考镜源流,辨章学术,发隐烛微,提玄钩要。而重点关注与深入研究《汉书·艺文志》,就是实现这个目标的必由之途。
众所周知,《汉书·艺文志》在中国学术发展史上具有提纲挈领、举足轻重的地位,它承载了先秦至秦汉学术形态演变的基本脉络,是后世梳理、认知、评判先秦及两汉学术最重要的凭籍。因此,还原《汉书·艺文志》形成的历史场景,再现《汉书·艺文志》编排的内在逻辑,梳理《汉书·艺文志》论列学术的基本考量,对把握先秦秦汉的学术文化整体面貌与基本特征具有关键意义,而后世对先秦秦汉学术若干重大问题的争论,也往往以《汉书·艺文志》为探讨的逻辑起点与根本核心。套用明代兵家茅元仪评论《孙子兵法》的话来说,就是:“前《汉志》者,《汉志》不遗;后《汉志》者,不能遗《汉志》。”
《汉书·艺文志》是《汉书》“十志”之一。它首先是记载“六艺”百家文献的图书总目录,其内容分为《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六略,共收书38种,596家、13269卷。但同时又是体现先秦至两汉的学术文化发展总成就、总趋势与总特征的理论总结,因为在叙录书目的同时,《汉志》在每种图书之后均有“小序”,在每一《略》之后均撰有“总序”,对先秦至两汉的学术文化的源流、嬗变、特色、价值、影响,都有系统的梳理与全面总结。
笔者认为:图书的目录分类,不能单纯地视为目录学问题,而是学术思想文化发展状态与特征的综合性、集中性体现。即准确折射了其所处时代的“文化性格”“学科建设”面貌与特色。此特点《汉志》尤甚。所谓的“经、史、子、集”图书四部分类法,是历经荀勗《中经新簿》、阮孝绪《七录》,至《隋书·经籍志》最终确立的。虽说它在目录学史上有重要的地位与价值,但是明显偏重于纯学理的图书分类,与《汉书·艺文志》的目录体系与学术旨趣有显著的差异。经分析发现,《汉书·艺文志》将实用之学与理论之学相结合,“七略”实际上是“六略”。它传承西汉刘向《别录》、其子刘歆《七略》而来,在刘氏父子的学术总结基础上集粹撮要,遂成文献总目和学术渊薮。
第一略“辑略”,即导言、通论,紧接而来的六艺略,就是理论指导,诗、书、礼、乐、春秋、易,即国家的统治思想与文化;诸子略,就是中国的学术思想流派;诗赋略,就是文学艺术作品;兵书略,就是用于指导战争实践的理论及其相应的操作方法;数术略,近似于现代的“理科”;方技略,颇类似于今天学科体系中的“工科”。这些都是属于自然科学范畴的东西。换言之,《汉志》“六略”,前三“略”,“六艺”“诸子”“诗赋”属于同一性质,可归入“道”的层面;而后三“略”,“兵书”“数术”“方技”又是一个性质近似的大类,属于“术”的层面。“道”的层面,为“形而上”;“术”的层面,为“形而下”。“形而下”者,用今天的话来说,是讲求功能性的,是工具型的理性,它不尚抽象,不为玄虚,讲求实用,讲求效益。但经史子集里却淡化了这些操作性、实践性的东西,取消了兵书、数术、方技三大类图书典籍的独立地位,将它们纳入“子部”之中。《汉志》的图书目录分类,从学科体系构筑上考察,显然更全面、更系统。我们今天弘扬国学,要真正超越经史子集的传统,回归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中国传统学术的原生态。实际上,经史子集就是次生态,原生形态应该是六艺之学,就是从西周的六艺之学,一直延续到班固《汉书·艺文志》的六略之学。
而“六略”之学之所以向“四部”之学嬗递,排除魏晋门阀制度背景下,史部著述数量由于谱牒学、方志学等剧增而至文献积累变化等具体原因外,也与中国文化性格特征、价值取向的转型有内在的关系,这种转型,从本质上来概括,就是由“尚武”转向“崇文”,由阳刚转向阴柔,由进取转为守成。
这种魂魄,至两汉而未改,故张骞敢于横绝大漠,致力“凿空”;班超勇于进取开拓,“投笔从戎”;陈汤能斩钉截铁发出铿锵有力的时代强音,“明犯疆汉者,虽远必诛!”[注][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卷70,《傅常郑甘陈段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015页。所谓“汉唐雄风”,其底蕴、其特色,就是对先秦时期“尚武”风尚的传承和赓续!这种“尚武”精神,折射到当时的图书目录分类,就是“兵书略”独立成为一“略”,是一级学科,学科门类,与“诸子略”并列。兵家高于儒、道、法、墨等其他诸子。
汉代传承先秦以来的“尚武”精神,对承载“尚武”意识的兵书高度重视。这首先表现为对兵书的整理与校订。与秦王朝仇视和灭绝文化的立场与态度不同,西汉王朝的统治者相对重视文化的积累与发展,尤其注重对实用性较强的学术文化的提倡。兵学是实用之学,直接关系到政权的稳定与否,因此为统治者所关注,校理兵书就是这方面的重要举措。
汉代对兵书的搜集整理工作主要有三次。第一次是汉高祖在位时“韩信申兵法”:“张良、韩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删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注]《汉书》卷30,《艺文志·兵书略》,第1762页。限于汉初“干戈未息”,“自天子不能具醇驷,而将相或乘牛车”[注]《汉书》卷24上,《食货志第四上》,第1127页。的政治经济条件,以及“挟书律”未除的文化氛围,这次整理大约主要重在搜集和遴选。第二次是在汉武帝时,当时反击匈奴的战争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为了夺取战争的胜利,统治者对兵学的关注自然又提到议事日程,于是就有军政杨仆整理兵书之举:“军政杨仆捃摭遗逸,纪奏兵录,犹未能备。”[注]《汉书》卷30,《艺文志·兵书略》,第1763页。颜师古注曰:“捃摭,谓拾取之。”可见杨仆的工作主要也是搜集兵书,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这次整理尚存在缺陷,“犹未能备”。第三次是在汉成帝时,由任宏论次兵书,“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注]《汉书》卷30,《艺文志·序》,第1701页。可见是由步兵校尉任宏整理兵书,并由刘向总其成,为整理校订后的兵书作叙录,附于其书之中,上奏皇帝。这次整理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前二次,不仅划分了兵家的各类流派,而且还认真厘定了文字,规范了版本,揭示了各部兵书的学术价值,即刘向、任宏将搜集到的各部兵书,校勘其文字,确定其书名,统一其篇名,排定其篇章次序,撰就其提要,缮写而后成为定本,由国家集中收藏。通过这次整理,使先秦至西汉中期的兵书基本上以较完善的面貌存之于世。
其次,表现为对兵书的分类与学术价值总结。在西汉第三次兵书整理过程中,步兵校尉任宏对搜集到的兵书进行了系统分类,“任宏论次兵书为四种”,即根据西汉中叶以前兵书的基本内容和主要特征,把兵家划分为兵权谋家、兵形势家、兵阴阳家、兵技巧家等四大类。其中兵权谋家共13家,著作259篇,现存《吴孙子》[注]即《孙子兵法》。《齐孙子》[注]即《孙膑兵法》。和《吴子》等,这是兵学流派中最主要的一派。兵形势家共11家,著作92篇,现仅存《尉缭子》。兵阴阳家共16家,著作249篇,其中有许多是托名黄帝君臣的作品,现都已散失,只有后世诸如《太平御览》《册府元龟》等类书、政书保留有极零星的内容。兵技巧家共13家,著作199篇,亦已基本散失。如果做个对比,我们可以发现,其数量并不亚于同时期的任何一家诸子作品,如据江庆柏《汉初墓葬与汉初思想的儒学特征》[注]参见江庆柏:《汉初墓葬与汉初思想的儒学特征》,《孔子研究》1987年第3期。文中统计,诸凡汉武帝前汉代儒家类著述为8家133篇,其数量尚不及“兵权谋”“兵阴阳”“兵技巧”中任何一家的数量。先秦与两汉的“尚武”之风高扬,于此即可见一斑。
在划分兵书种类的基础上,刘向、任宏还就每类兵书的军事学术特点加以分析和总结。他们指出“兵权谋家”的基本特点是:“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者也”[注]《汉书》卷30,《艺文志·兵书略》,第1758页。。可见这一派主要是讲求战略的,是一个兼容各派之长的综合性学派。“兵形势家”的基本特点为:“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离、合、背、向,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者也”[注]《汉书》卷30,《艺文志·兵书略》,第1759页。。即主要探讨军事行动的运动性和战术运用的灵活性与变化性。有学者认为这一学派主要是讲求战术的。而“兵阴阳家”的主要特点则是:“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因五胜,假鬼神而为助者也”[注]《汉书》卷30,《艺文志·兵书略》,第1760页。。这表明它注重“时”,注意天时、地理条件与战争关系的研究,可能与范蠡以及黄老学派有浓厚的渊源关系。至于“兵技巧家”的主要特点乃为:“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注]《汉书》卷30,《艺文志·兵书略》,第1762页。。这就是说,这一派注重的是军械和作战技术,它包括设计、制造攻守器械和学习使用器械的技术方法、要领、军事训练等等。
任宏、刘向对兵家流派的划分与总结,是中国兵学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从此兵家四分法经《汉书·艺文志》记载而为后世兵家奉为圭臬[注]班固《汉书·艺文志》源于刘歆《七略》,而刘歆承其父业“总括群书,撮其指要,著为《七略》。”《隋书·经籍志》,又源于刘向之《叙录》。,成为后世兵书撰著与兵学理论建树的规范程式与指导方针。但是,在后来“崇文”的文化氛围越来越浓厚的历史背景下,兵家的地位日趋低落,兵书的总量相对萎缩,兵书略作为独立一大门类被取消,归入“子部”之中,且日益边缘化。这也是“尚武”精神日益萎缩具象到图书目录分类变化,体现学术文化变迁的显著事例。
四、“守文”:“尚武”精神的式微
春秋后期,随着“学在官府”格局的瓦解、学术下移趋势的不可逆转,“尚武”风尚也开始悄然改变了。社会上“崇文”的现象逐渐高涨。许慎《说文解字》上有云:“儒者,柔也。术士之称。”[注][汉]许慎撰,[宋]徐铉校订:《说文解字》,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159页。可见,在这之前,儒,作为一个群体,在社会上,乃是被边缘化的角色,在当时相当多人的眼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会摇唇鼓舌、不能冲锋陷阵,正是这些“文化人”的最大特征。他们是一群文弱窝囊的迂夫子,是一批混迹江湖的寄生虫。用《墨子·非儒下》的话来讲,即“博学不可使议世,劳思不可以补民,累寿不能尽其学,当年不能行其礼,积财不能赡其乐,繁饰邪术以营世君,盛为声乐以淫愚民,其道不可以期世,其学不可以导众。”[注]吴毓江撰:《墨子校注》,孙启治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439-440页。但随着孔子正式创立儒家,“儒”就成为了章太炎《国故论衡》下卷《原儒》中指出的“私名”之“儒”:
儒有三科,关“达”、“类”、“私”之名。达名为儒,儒者术士也……儒之名,盖出于需。需者云上于天,而儒亦知天文,识旱潦……古之儒知天文占候,谓其多伎,故号遍施于九能,诸有术者悉赅之矣。
又云:类名为儒,儒者知礼、乐、射、御、书、数。《天官》曰:“儒以道得民。”说曰:“儒,诸侯保氏有六艺以教民者。”《地官》曰:“联师儒。”说曰:“师儒,乡里教以道艺者。”此则躬备德行为师,效其材艺为儒。
再曰:私名为儒。《七略》曰:“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周之衰,保氏失其守。史籀之书,商高之算,蜂门之射,范氏之御,皆不自儒者传。[注]章太炎:《国故论衡》卷下,《诸子学九篇·原儒》,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49-150页。
自此之后,儒作为中华文化精神的承载者、守护者,逐渐成为社会生活的主导力量,“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的基本立场和价值取向,无疑要潜移默化、感化挹注,改变和重塑中华民族的文化性格,而精神风貌上的“尚武”转向“崇文”,则是这种改造中最为突出的变化之一,这就是《汉书·儒林传》中所津津乐道的政治文化新气象:“自此以来,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学之士矣!”[注]《汉书》卷88,《儒林传第五十八》,第3596页。
当然,这种民族文化性格的转型,是个漫长的过程。如前所述,汉、唐时期,尽管“崇文”的风尚越来越炽热,但“尚武”精神的魂魄犹存,汉唐雄风依然凌厉而高扬。领略“建安风骨”,或者品读唐人的“边塞诗”,我们分明能感受到当时人们那种慷慨激昂、遒劲豪迈的阳刚之气,那种悲凉沉郁、睥睨天下的风骨气概!“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曹植《白马诗》)这就是“尚武”精神与民族性格的生动诠释!到了唐代,这一传统仍在延续,像“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杨炯《从军行》);“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诸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李贺《南园十三首之五》);“健儿宁斗死,壮士耻为儒。”(杜甫:《送蔡希曾都尉还陇右因寄高三十五书记》),等等,均洋溢着高昂的英雄主义与“尚武”精神。
由“尚武”到“崇文”的根本转折点是在宋代。众所周知,赵匡胤发动“陈桥驿兵变”,黄袍加身,建立宋朝之后,片面汲取唐末藩镇割据、五代政权更替的历史教训,在国家治理问题上,一味推行“重文教,抑武事”[注][宋]李焘撰:《续资治通鉴长编》第3册卷18,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394页。的基本国策与方针。在国家发展大战略的层面,从根本上决定了“尚武”精神消亡,“崇文”意识泛化的不可逆性。
在这样的政治环境和社会氛围之下,宋代的人们其身份认同上,普遍以“崇文”为荣,而以“尚武”为耻,反映在个人仕途上,只要有机会,就希望出任文职,而排斥担当武职系统的官员。例如,宋代著名兵学思想家、经典兵书《何博士备论》的作者何去非,尽管兵学造诣精深,又身为武学教授(后晋升武学博士),但自上任之日起就曾转求其好友苏东坡两次上书朝廷,请求“改换文资”,即希望把他由武官改为文官,由武学博士转任为太学博士。何去非的选择,就是这方面非常有代表性的例子。
同理,身为文职官员,如果要被改授武职,那怕武职官衔更大、地位更高,也为官员们所不情愿。《湘山野录》“卷中”载:“真宗欲择臣僚中善弓矢,美仪彩,伴虏使射弓。时双备者惟陈康肃公尧咨可焉。陈方以词职进用。对晏元献为翰林学士、太子左庶子,事无巨细皆咨访之。上谓晏曰:陈某若肯换武,当授与节钺,卿可谕之。时康肃母燕国冯太夫人尚在,门范严毅。陈曰:当白老母,不敢自辄。既白之,燕国命杖挞之,曰:汝策名第一,父子以文章立朝为名臣。汝欲叼窃厚禄,贻羞于阀阅,忍乎!因而无报。”[注][宋]释文莹撰:《湘山野录》,明津逮秘书本。
在“崇文”社会大氛围笼罩下,武将在文官的眼中,简直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草包,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七”中有关寇淮斥责曹利用不假词色,态度之恶劣,可为佐证:“寇为枢密使,曹利用为副使,寇以其武人,轻之。议事有不合者,莱公辄曰:君一武夫耳,岂解此国家大体!”[注][宋]司马光撰:《涑水记闻》,清武英殿聚珍版丛书本。武人出身的官员,即使是爬到了枢密使、宰相这样的最高位置,其内心仍耿耿于怀非科举正途仕进,缺乏底气,不无自卑,有时候免不了要发点牢骚。如名将狄青,就是如此,《默记》:“韩枢密功业、官职与我一般,我少一进士及第耳!”[注][宋]王銍撰:《默记》,清知不足斋丛书本。狄青以卓越的战功而成为宋仁宗时期的最高军事长官——枢密使。但由于他是行伍出身,却受到文臣们的嘲讽和排挤。他的名望与身份,也大大低于当时与他平级的枢密使韩琦。韩琦,乃是以进士出身出任武职,看不起军人,说什么:“东华门外以状元及第唱出者乃好儿。”缘是之故,狄青才有上述的感慨。在这样的“重文抑武”背景下,先秦时期的“尚武”之风已荡然无存!
客观地讲,宋代的“文治”,体现的社会文明程度在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上已有反映。但是,缺乏“尚武”精神支撑的宋代国防,则是完全的失败,说宋代“积贫”,也许未必,但称宋代“积弱”,则是殆无疑义。它不仅不能收复当年被石敬塘割让出去的战略要地燕云十六州,反而年复一年让契丹、女真、蒙古人欺凌打压,损兵折将,割地求和。面对小小的西夏,也难逞一胜,实在匪夷所思!
这种局面一直延续下来,中华民族的文化性格中,“粗犷”“原始野性”的成份可谓日益弱化,阴柔替代阳刚,文弱替代武毅,成为普遍的社会风尚,说到底,这是“尚武”精神一步步走向消亡的结果。到了清末民初,中国民族性,似乎再也看不到刚毅进取的特色,而是成了鲁迅先生所批判的“中庸”模样:“我们中国的最伟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艺术’是男人扮女人。这艺术的可贵,是在于两面光,或谓之‘中庸’!男人看见‘扮女人’,女人看见‘男人扮’,表面上是中性,骨子里当然还是男的。”[注]《鲁迅全集》第5卷,《最艺术的国家》,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85页。“尚武”文化精神至此终于走入彻底的沉寂!这种局面,于今天好像也不曾绝迹:男人,缺乏了粗犷阳刚之气概,动辄成了“伪娘”“奶爸”。
这种唯“崇文”而不“尚武”之风的盛行,从兵书地位在整个文化事业与图书分类中被日趋边缘化,也可以有所感受。中国古代兵书的数量之大,内容之广,确实是令人惊讶和震撼的,形容为“汗牛充栋”“数不胜数”毫不为过。许保林先生《中国兵书知见录》曾著录兵书3380部,2323503卷(959部不知卷书,未计在内),其中存世兵书2308部,18567卷(731部不知卷数,未计在内);存目兵书1072部,4936卷(228部不知卷数,未计在内)[注]参见许保林:《中国兵书知见录》,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88年。。这个统计尚是初步的,刘申宁先生的《中国兵书总目》有更多的著录,达4000余部之多[注]参见刘申宁:《中国兵书总目》,北京:国防大学出版社,1990年。。但不管是3000多部,抑或4000余部,中国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兵法大国”,乃是当之无愧的。
但是,我们看到,最终被收录于清代《四库全书》的古代兵书,仅寥寥二十部而已,像著名兵书《武备志》《筹海图编》《翠微先生北征录》《百战奇法》等,都被摈弃,不予收录。总之,在整个《四库全书》中,兵书的数量微不足道,所占《四库全书》全部图书的比重,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须知道,汉代编撰《汉书·艺文志》时,收录的兵书,就有“兵权谋”13家,“兵形势”11家,“兵阴阳”16家,“兵技巧”13家了。一千多年下来,被朝廷认可并收录入皇家图书编目体系的,数量不曾增加,反而呈减少的趋势,这实在是不太正常的文化现象。而这种文化现象之所以会出现,归根结底,乃是受“尚武”转向“崇文”这种民族性格与文化精神之嬗变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