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书院掠影:古典遗风,当代楷模
2018-12-27吴越
吴越
山东的书院发展史,和中国书院发展史同步。但因特殊的历史原因,其演变轨迹又有独特性。近年来,各地兴起了一大批新的书院,有的是在原有书院的基础上修复,有的是独立创办,大大小小的书院,形成了一道道文化风景,诠释并发扬了齐鲁文化。
从泰山学派到尚志书院
北宋初年,山东兴起“泰山学派”,胡瑗、孙复、石介在泰山勤学苦读,砥砺品行,各有成就,著名当世。朱熹把三人并称为“宋初三先生”。《宋元学案·泰山学案》中说:“宋兴八十年矣,安定胡先生、泰山孙先生、徂徕石先生,始以师道明正学,继而濂,洛兴矣。故本朝理学虽至伊洛而经,实自三先生而始。故晦庵(朱熹)有伊川(程颐)不敢忘三先生之语”,充分说明在开启理学上的积极作用。
三先生之一的泰山先生孙复在其读书的地方——泰山南麓,创办了泰山书院。泰山书院以讲习儒家经典为主,兼及子、史,尤以《周易》《春秋》为重,并广泛开展学术研究与交流活动,孙复的名著《春秋尊王发微》成就于此时。
泰山学派推崇孟子。孟子在宋以前的地位并不高。唐以前,孟子在人们心目中只是一般的儒者,“孔孟之道”是后来的事。泰山学派在孟子地位的提升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孙复在《春秋尊王发微》中,把孟子看作是“道统”链条中继孔子之后的首要环节。他说:“孔子既没,千古之下,攘邪怪之说,夷奇险之行,夹辅我圣人之道者多矣。而孟子为之首,故其功钜。”
见于史书记载的宋代山东书院,还有徂徕先生石介在徂徕山长春岭下办的徂徕书院,史书说“石守道与孙明复相师友,讲学力行,鲁人宗之,称为徂徕先生”。还有宋元祐四年(1089年)创办于汶上县的圣泽书院,宋咸平年间创办于郓城县的岳麓书院等。
济南历史上出现过很多书院。其中,比较著名的有闵子书院、白鹤书院、至道书院、历山书院、白雪书院、泺源书院、济南书院、尚志书院、景贤书院九大书院。现存的几处书院中,仍然可以依稀感受到当年一些著名学者在此传道授业的痕迹。在趵突泉内的旧址重建的尚志书院就是其中一处。
清同治八年(1869),山东巡抚丁宝桢创建尚志书院,并手书额“尚志”。在趵突泉东北部李清照纪念馆的南侧,有一处古典建筑,这里原来是旧时尚志书院的一个院落,里面有南北两间厅房,均为前出厦,丹柱青瓦,东西有曲廊相围。北屋大门上方悬挂着一方匾额,上书“尚志堂”三个大字,是根据清末山东巡抚丁宝桢手书刻制而成。进入厅房,迎面墙壁上方悬挂着中堂匾,上面的“进德修业”四个大字由吉常宏先生撰书。下面的中堂国画是著名书画家吴泽浩绘制的《尚志书院》,将历史上尚志书院的全景细致入微地展现出来。
除了尚志书院,明清时期济南还有很多名声很大、吸引著名学者来授课或读书的书院,并且培养了大量人才。如元代最早的设立在闵子祠旁边的闵子书院,被认为是当时皇帝的主要政绩之一;始创于明嘉靖十六年的至道书院培养出一代名臣殷士儋;白鹤书院是明代最早的书院,规模很大,入学者达到200多人,且“相继售(得到功名)者数人”;泺源书院在清朝时曾是山东最大的书院,济南著名学者周永年曾经在此读书,后来泺源书院废除后以它为基础成立山东大学堂,成为山东大学的前身。
东夷书院:重建乡村的文化格局
2015年,作家、乡村文化学者王兆军离开热闹喧嚣的北京,回到故乡临沂办了一处乡村书院——东夷书院。他说,在乡村,有些东西是不应这么轻易丢失的,因为它们都很美好,如简朴,如平和,如闲趣。
他说:“这个小小书院只有两间教室,充其量能接受六七十个学生。如果它不算是当代中国最小的,至少可以称为最底层的书院——它直接落在村子里,属于生产队一级的。”
更早之前,王兆军出版了一部作品《问故乡》,发出感慨:“30多年的发展,乡村确实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事实,无人否认。但是,这种变化也蕴含了很多令人惋惜的丢失。工业化几乎灭绝了各类匠作艺人,城镇化抽干了乡村的资金,现代化像黑洞一样吸走了优秀的人才,乡村(至少是我所在的鲁南)好像被遗弃的敝屣,没有人能用三两句话描述那种碎片一般的文化风貌。现在都爱说‘留住乡愁,面对这样的情景,你连是否还有愁绪,都说不清。”
王兆军说,书院的左邻是一位退休工人,右舍是一对91岁的农民夫妇,前边是一条土路,后边是两家兼做小生意的农民。从早到晚,附近都是街巷声乐,有推着小车卖豆腐脑的,有开着农用三轮收购新麦陈谷的,也有放着响亮的音乐接送孩子的校车,尚未硬化的土路上长满了荒草,远处是田园稼穑,近处是杂树草木。他为书院编写了第一批教材,主要是《品味中国古籍》和《领略世界经典》两本,共100多万字。这两本书和大学惯用的教科书有所不同,因为贯穿了书院的思想追求,努力从历史和潮流中钩沉先进文化的曼妙足迹。
东夷书院建起来之后,最先装修的是图书室,王兆军称之为农工书屋。他把自己的两千册藏书运来,其他书由各界的朋友、政府各部門无偿赞助。
图书室运营起来后,他发现,农民没兴趣读《战争与和平》那样的名著,他们喜欢有趣且有用的东西。“前来读书的,有些是关心幼儿教育的,有些则是寻找治病、减肥、养生的验方什么的,青年人则关心机械修理、苗木栽培之类,中学生则关心写作方面的书,有的也看小说。现在,每天都有一些农民到这里来阅读,那情景让我感到十分欣慰。不是清风不识字,而是字不识风,乱杂书籍很多,适用于乡村的并不多。我写的两本村史,《黑墩屯》和《朱陈》,虽然没有眼花缭乱的情节故事,但是很多人愿意读,因为那里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在首期传统文化班开学那天,王兆军讲了关于国学的三点看法:国学有若干层次,童蒙诵读的圣贤语录只是初步,博大精深的国学应是一个完整的系统;其次,国学不仅仅是孔孟儒学的一家之言,而是包括整个中华民族的精神库存。国学也不能仅看做是心灵的鸡汤,而应是修身齐家治国理事的文化依托和伦理根据;同时,国学应是国人开放视野、锐意革新的立足点,而不能成为民粹主义的工具,不能成为拒绝和排斥其他先进文化的挡箭牌。
起初,他担心学员们听不懂,可是从结果看,不是理解力的问题,而是方法问题。“只要教学得法,深入浅出,辅助以他们能够听懂的解释,完全可以很快达到做学问的水平。”
他着手就柳条编制、土法染织、手工刺绣、中草药收集和农民书画几个方面进行资料整理,组织村民学习新技艺。他对乡村传统游戏和体育活动记忆犹新,跳方、滚铁环、打翘儿,还有一种被称为“大六”的格子棋……
出于对传统玩乐的爱好,东夷书院组织了首届河东区“大六”比赛,设立了冠军、亚军、季军三个等级的奖项,参加比赛的农民超过200人。抓阄找对子,初赛复赛决赛,农民制定了规矩组织了裁判,非常热闹。
一个牛贩子,比赛进入酣战阶段,老婆打电话说母牛要下小牛了赶快回来接生,比赛者回话谎称“我正在这边买牛呢”,弄得看景观战的人一片笑声。经过几轮鏖战,这个人取得了第二名,奖金500元。
王兆军说:“书院试图探索一种新的教育方式:以学生为中心而不是以教师为中心;以科学态度认知传统文化,将方法论提高到价值观等同的地位,尽可能排除功利用心和主观灌输;建立讨论式教学方式,启发自由思考,不搞死记硬背那一套。”
2018年6月,书院成立三周年,王兆军写了一篇《廿年后忆书院——东夷书院三周年有感》,穿越到二十年后,回顾书院的历史。
“只有讲下去,才能出大师”
2016年3月,张期鹏等几位莱芜老乡共同发起成立垂杨书院,该书院是一个集藏书、研究、交流、讲学于一体的民间文化机构。
垂杨书院着眼于搞好文化普及和打造精神高地,与中澳文化交流中心舜耕基地在阳光舜城联合成立了“舜城讲堂”,重点进行公益性读书交流、新书发布、小型讲座和书画、收藏展览。“嘉华讲堂”重点举办高端的文学和文化艺术讲座,计划每年推出一部《垂杨书院“嘉华讲堂”演讲录》。同时,垂杨书院、嘉华旅游和山东省散文学会还将联合推出“嘉华文丛”。
垂杨书院古已有之。
明代隆庆年间,莱芜出现了历史上有记载的第一所书院——垂杨书院。因建在孔子观礼处,又名观礼书院,为时任莱芜知县傅国璧创立,位于口镇垂杨村。它是一位热爱文化、敏于政事的地方官员为政一方的历史印记。当时,傅国璧还捐出俸银20两和受上级表彰奖励的劝礼银8两,加上募捐,共得到86两银子,300石谷子。他用这些捐助在春秋时期孔子观摩季札葬礼处购置居宅一所建立书院,施行其 “观乎人文而化成天下,汲乎变鲁,至道之心,随处发见”的理念。
垂杨书院很快在莱芜形成影响,士子们争相前来学习。授课时,傅国璧说:“环垂杨而观听者童冠十余人,余亦欣然指授圣人之礼,明其所向,使人知自观矣焉。诸士子涌涌,以为奇遇,其俊者数十辈,争欲从观礼处颂习圣贤之书,以助化成天下之志,讵曰礼云乎哉?”
在孔子观礼处,在圣人学习之处建造书院,孺慕思齐之意显然。在某种意义上,垂杨书院之于莱芜,是一处永远的文化丰碑。垂杨书院不仅教授生员,培养科考人才,进行学术交流活动,而且还是纪念先贤、缅怀文化伟人的活动场所。
张期鹏等几位莱芜老乡在济南成立“垂杨书院”,不仅是因为济南的“家家泉水、处处垂杨”与“垂杨书院”的巧合,更是希望将孔子觀礼与傅国璧办学的文化传统继承发扬,为今人提供精神指引和文化支撑,帮助重构国人的精神世界和现实生活。
有人称陕西的白鹿书院,山东的万松浦书院、湖南的岳麓书院、北京的中国文化书院,构成了中国现代书院文化版图中的东南西北四大格局。书院在野地里的复兴,正是一代学人探求文化道统的体现,这条道路现在刚刚开始,正等待一场新的变革。
有人说,书院复兴的热潮,是针对现代教育体制“批量化、标准化”的缺陷,期待以传统的师徒授受方式,更注重对“人”的教化养成;也有人说,书院为民间思想者提供了创新的空间;还有人寄望这种“野蛮”自在的方式,能够冲撞刻板的学术藩篱,“只有讲下去,才能出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