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味,臭豆腐
2018-12-27陆洋
陆洋
小时候我不爱吃臭豆腐。不论是南派熟吃热吃的炸臭豆腐,还是北派配白粥油条的酱豆腐,我都抱有很大的意见。臭是一种恶趣味,诸如酸笋、豆汁儿、霉千张、臭鳜鱼、螺蛳粉……人们对这些食物从来爱恨分明,爱吃臭的人就好比拥有特殊体质,我实在get不到他们的点。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实在是不懂生活。上了大學之后,我开始尝试北方改良过的臭豆腐,加了泡菜和酱料,臭味被掩盖,外酥里嫩,口感不错。但每当看到电视里或者文章中有人不吝溢美之词歌颂臭豆腐,我都不禁怀疑,不就是个臭豆腐,再好吃能有多好吃?
然而真的很好吃!就在这个十一假期,我在旅途中路过长沙,尝到了人生中第一块“醍醐灌顶”的臭豆腐。去长沙之前,我特意请教了一位“美食家”朋友,他吃遍全国,常常出入高大上食肆,对各地的私房菜馆和高级餐厅都了如指掌。在他给我发来的美食推荐中,坡子街的臭豆腐赫然在列,我还略有狐疑,“臭豆腐也入得了他的眼吗?”
放下对臭豆腐的偏见,早就听说“无夜宵,不长沙”,长沙人民酷爱呷夜宵,大排档遍地。口味虾、口味蛇、臭豆腐、米粉、烧烤、卤菜……众多美食眼花缭乱。当地朋友告诉我:湖南人是没有不吃臭豆腐的,臭豆腐的“美”和“香”是要在一口下咽的食道和肠胃里绽放的。
想要探寻一座城市的味觉记忆,最便捷的方式就是去尝一尝大排档,这里往往浓缩着整座城市对于口腹之欲的态度。在长沙的大排档中,臭豆腐不可不吃。光是坡子街,就有数十家臭豆腐店,著名的火宫殿的臭豆腐还曾被毛主席品尝并题词:“长沙火宫殿的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我站在最著名的“黑色经典臭豆腐”门口排队,望眼欲穿地看着队伍最前方的油锅。终于排到我的时候,眼见那一块块被炸得翻滚的臭豆腐飞出油锅,焦脆的表皮上被挖一个洞,填上特制剁椒酱。拿到手里是热腾腾的,在辣椒酱上打个小滚再滑入口腔,咬上一口,外脆内软,满口生香。那一刻,臭豆腐在我的口腔中杀出一条路来,将各种滋味变成始料不及的欢乐。食物香气加上吞咽的快感,七情六欲嬉笑怒骂全都破壳一跃,我终于懂了臭豆腐的好!
臭豆腐的品质实在值得称颂,作为穷困中生出的佳肴,以一把豆子作为原料就能让人回味无穷。梁实秋说,豆腐是中国食品中的瑰宝。连知堂老人都说“豆腐这东西实在是很好吃的”。知堂写过一文《豆腐》,他说,有一回家里在寺院做水陆道场,他去了几回,别的都忘了,只记得“有一天看和尚吃午饭,长板桌长板凳,排坐着许多和尚,合掌在念经,各人面前放着一大碗饭,一大碗萝卜炖豆腐,看上去觉得十分好吃”。普通的豆腐经过各地烹制演变成不同风格的臭豆腐,传统文化里的“穷中计吃”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如今,臭豆腐得到了它应有的地位。今年3月14日发布的首届台北米其林指南上,施老板家的麻辣臭豆腐成功登上米其林的必比登推荐榜,被赞“盛名得物有所值”。“恶臭但纯粹,让人躁动不安同时又无比可口。”这是美国美食杂志《Saveur》对绍兴臭豆腐的评价。
臭豆腐的小旗子正在插满全国的美食地图。在西安,它叫回民街;在上海,它是城隍庙;成都是宽窄巷子和锦里;重庆是磁器口和洪崖洞;在南京,它叫夫子庙;在长沙,它是坡子街;在济南,也有芙蓉街和宽厚里……除了这些对夜市生活拙劣还原的小吃街,最真实的臭豆腐还可到寻常巷陌去找。总之,每一个城市,总有一个角落留给它。
《孤独的美食家》里说:“不被时间和社会所束缚,幸福地填饱肚子,短时间内变得随心所欲,变得‘自由,不被谁打扰,毫不费神地吃东西,是我们都平等地拥有的最高治愈。”站在坡子街吃臭豆腐的那一刻,我由衷地感受到了这种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