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睡眠
2018-12-27西坡
西坡
吃喝之外,顶要紧的,我以为是睡。
传统医学认为“眠食二者为养生之要务”,这话颇有道理。不过,由此也引出一个问题:与养生无关的睡觉,究竟有没有?我想,应该有的。那个整天赖床的奥勃洛莫夫,何尝在养生?诸葛亮健睡,有他的“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诗作证,然而诸侯交哄,他这条龙怎会安卧?无非借睡养晦,实际上他肚里正有一篇《隆中对》要发表哩。好像欧文说过,人总有心烦意乱的时刻,自然想避开喧闹,寻求静谧之处,以便纵情梦想,构筑一座不受干扰的空中楼阁。可这样的宝地,现实生活中哪里去找?要说最接近的,恐怕得数睡觉一途了。你看,那些青春发动而又贫血的少男少女、患妄想症的痴男怨女、老谋深算的野心家,哪个不是以睡觉为托词而把思想的气泡任意地放大或收缩?
睡当备床。因为条件有限,可另当别论,否则,席地而卧,多少有点野蛮。偶尔为之,尚能得“回归自然”之趣,若经年累月,则与动物无异。在土谷祠睡地的阿Q起来“革命”,头一件事,便是要弄张宁式床来睡,实在情理之中。医学专家倡言睡硬板床,我不敢响应,此物虽合于卫生,却违于人性。其于肥者倒还差强人意,若瘦骨嶙峋,岂不大为难?我虽不够“排骨党”资格,但难免有几根不安分的骨头凸出与硬板争风,苦于通宵不得安眠,故对此敬而远之。
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睡觉应该有例外,不必过多讲究姿态的优美、得体与否,因为它是一种非理性活动。你可以蒙头闷睡,或如煎饼油条似的用被子把身子裹起来睡,也可以做些仿生睡法,如虾、如蟹、如龟、如鸟、如蛇、如蜈蚣,反正不管横睡、竖睡,睡得着便是好睡。鼾声如雷固然非常讨厌,但最要不得的是睁着眼睡,冷不丁给你个错觉,吓你个半死!
睡觉如诗似画,也得讲个意境。一闭眼一佝偻,便到华胥国里黑甜乡中,非我所欲。李金发译古希腊女诗人碧丽蒂之《古希腊恋歌》,我最喜欢其中一句:“独是自己在那里入睡了,如同灌木中的鹧鸪……轻风,水的潺潺及夜的温和把我留在那里。”自觉这便是睡的最上乘的境界,可这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当然,白石的“人生难得秋前雨,乞我虚堂自在眠”也不错。
我睡觉顶好的感觉多产在秋、冬两季的晨午:睡凉席,盖薄衾,一帘秋雨,两缕货声,似睡未睡,恍恍惚惚;或者深冬,积雪,和暖的阳光透过窗纱洒满厚厚的软被,似醒未醒,朦朦胧胧,耳畔不时回荡起远处孩子们天真烂漫的嬉戏声,这时,便觉得有一种享受人生快乐的满足。哦,对了,冯沅君先生曾这样写道:“假使你是和你的情侣同榻,你可以钻进对方的睡衣内,吻著对方的胸或颈,摸着对方的臂或股,他或她便给你种凉、软、腻三种混合成的美妙。这种美妙,会使你想着对方是玉或瓷的……”这也应当算是一境,过来人多能神会,只不过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摘自《人生安分即逍遥》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图/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