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我们有多自由？

帕兰乔伊·古哈·塔库尔塔

 网络时代的印度 

印度大约有一半人口是25岁以下的年轻人，可以说，印度正处在新老交替的转折点。据估计，在未来不到5年里，印度将有望成为世界第一人口大国。和其他国家一样，印度年轻人最能反映出这个国家文化的多样性。印度政府努力将“民族团结”这一全局理念灌输给国民，但是印度文化的多样性也一直是其能够发展壮大的重要因素。

印度年轻人面对的最大挑战，除了印度教育体系的断层，还有在热门工作中缺少就业机会。全世界每5个软件工程师中就有一个是印度人，但是一些印度人口学家说，从绝对数字来看，印度仍然属于全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用他们的话来说，印度的手机比厕所多。

印度男性和女性年轻人都知道，文化多样性的另一面是隔阂与不公并存。隔阂不仅存在于不同年龄、性别、性取向的人群，而且存在于不同社会阶层、种族、地区、宗教信仰的人群中，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十分重要：隔阂存在于印度的种姓差异之中。印度社会一直存在着不平等，这是一块贵族与贫民共同生活的土地。但是近些年间，印度穷人和富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让印度名列世界上贫富差距最大的国家之一。印度年轻人看到了他们的国家存在的这些丑陋之处，也只有接受现实。不过当今时代多数印度年轻人意识到，他们拥有上几辈人都没有过的优势，这是现代科技带给他们的。

在印度这个有着13亿人口的国家，现在有着10亿左右的智能卡，这是史无前例的。换句话说，可以这样估计：在多数印度城市地区，智能卡的数量比人还多。印度人在使用的手机大约有7亿部，其中三分之一以上是智能手机，有上网功能。印度人使用“WhatsApp”之类的“过顶业务（指互联网公司越过运营商，发展基于开放互联网的各种视频及数据服务业务，强调服务与物理网络的无关性）”手机软件的人数，比其他任何国家的人都多。印度人使用脸书的用户，也超过了所有其他国家的人数。即使是在15年前，也几乎没人能想象到互联网会如此显著地改变人类社会。互联网和空气一样，属于“国际通行”，不但给人们提供了资讯，也给普通民众提供了学习的机会，使他们更强大。互联网在过去25年间有一个巨大变化，那就是如今少数几个商业巨头公司掌控着互联网，他们试图控制我们所读、所听和所看到的信息。这些公司包括脸书、亚马逊、苹果、谷歌（母公司Alphabet）、阿里巴巴和在线影片租赁供应商网飞等，这几个公司的首字母连起来很好记：FAAAAN。

对于印度人来说，上网的最大挑战是在真相与谎言之间，在确有其事的新闻和假新闻之间，甚至是在错误信息和误导信息之间进行辨别。所谓误导信息，就是出于政治或商业目的，明知某些信息并不真实，也会有意发布的信息，并且美其名曰：宣传。那么一个个数字平台在打造“自由”这一互联网精神中扮演着什么角色呢？印度《宪法》的一项条款中，将言论自由奉为每一位印度公民的基本权利，但这不是公民的绝对权利，因为在另一项条款中补充道，公民的言论自由只限制在“合理”范围之内。问题就在于，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合理”一词有着不同的含义。再者说，什么是合理、什么是不合理，应由谁来裁定呢？由地方警察或者警署监察长裁定？由下议院地方长官或者首席大法官裁定？由宗教狂热者或是講授宗教与教育分离论的学者裁定？

年轻的印度人必须清楚的是，通过法律、散布仇恨的演讲来给任性而为找借口，不是言论自由。当然，印度宪法对于“自由”一词的解释，伴随着对于言论自由这一公民权利的“合理限制”，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各种争论。最近一段时间，人们因为相信WhatsApp软件群组中的谣言而有的举动，尤其可怕而又可悲。显然这是一个法律问题，也是一个管理问题，法律执行部门似乎是装备不精，在暴力冲突面前显得无能为力。事件暴露出的另一个问题是，一些能够使用WhatsApp软件的人，将它用错了地方。问题不在他们交流的工具本身，而在于他们交流的内容。当然大可不必排斥社交软件，只要纠正其中的问题即可。

书归正传，“自由”对于印度年轻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首先是自由地做一名公民，然后做一名商品消费者？自由意味着在一个承诺更加民主的信息时代里做弄潮儿，即使是成为了独裁制度的阶下囚也无怨无悔？是既不受全方位监控，也不受海量假新闻蒙蔽的自由？是支持民众运动的自由，包括学生抗议独裁、枪支泛滥、女人抗议男权主义的自由？或者是达利特人（在印度，被传统的上等种姓称为“贱民”的底层人自称达利特）与农民平等地走到一起的自由？数字化时代的到来对于人的自由产生了广泛影响，包括言论自由、保护隐私自由、选举自由、过上小康生活的自由。

有一件事我们应该记住：数字时代中的信息有一个显著特征，那就是互联网如同医生手里的手术刀，它可以治病，也可能致命。锐利的刀锋能够去除人身体上的病变组织，让人获得痊愈，如果使用不当，就可能致残甚至夺人性命。印度各行各业的年轻人必须要在数字时代的信息对自由的强化与打击、在生活与生存之间不断进行评判与选择。这种是与非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不过我们就是生活在一个越发复杂的世界。同样是在这个世界，有些事情虽然简单，但是不可改变。未来的世界走向何方，由年轻人来决定。

 印度年轻人眼中的自由 

印度一方面放任暴民滥用私刑，另一方面也在纵容媒体在“新闻”一词的掩护下混淆视听。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人们的民主意识和普世价值观都在发生动摇。印度年轻人正处在理解“自由”一词含义的十字路口，那么生活在世界各地的印度年轻人怎么看待“自由”？我们来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

卡伦·马哈詹34岁 | 作家 | 纽约

只有一种自由最重要：思想自由。如果你从一个地方搬到了另一个地方，但心里的恐惧仍然存在，你的迁居就没有意义。恐惧的来源很多，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的恐惧很大程度上来自于隐私的脆弱。你在社交媒体上言辞不慎，就有可能招来狂徒骚扰，甚至有人持枪射杀你，或者是因言获罪，你还怎么敢说话？在这种时候，自由意味着不受人身攻击。我不喜欢唐纳德·特朗普，但他有一点让我很佩服：他不怕非议。你可以伤害他，但他很快就能解脱。我希望我们这些年轻人也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内心，在别人试图打击我们的信心，无端指责我们时，我们能坦然面对。还有，自由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有犯错的自由。

拉娜·阿尤布34岁 | 记者 | 孟买

对我来说，自由就是能够畅所欲言，不用担心有谁会给我扣帽子，或者以我的各种身份来评判我。对我来说，自由就是我作为一名记者、一个女性、一个穆斯林，写出下一篇报导、专栏文章或者发推特之前，不必有任何顾虑。作为记者，自由就是当我揭露这个世界的虚伪、谎言和盲从时，不会受到强奸、死亡或人身攻击的威胁。

桑贾伊·巴拉20岁 | 学生 | 德里

对我来说，自由就是我有能力带家人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居住，并且能改善他们的生活方式。我希望自己有这个经济实力，让家人住上大一些、好一些的房子，出门能有一个干净、安宁的环境，并且能够自由追寻梦想。我弟弟擅长体育，我希望他以后能成为一名运动员。我希望能自由地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不会被别人嘲笑我的“境遇”，这是我最大的需求和梦想。

迪芙娅·杜雷贾26岁 | 心理学家、表演诗人 | 德里

我写诗并且表演，二者殊途同归，为的是表达心里的不满、愤怒、分享自己的快乐，为的是让人们认识恐惧、战胜恐惧，为的是倾听他人心声、让他人倾听我的心声，为的是在面对强权压制时，能有一个不再嗫嚅的声音，不再沉默。

保持我的个人思想与职业和谐一致，这是印度《宪法》赋予我的权力。即使面对性侵或受歧视的危险也要坚持，这就是我的工作。很多人生活在“自由”这个温暖的毛毯之下，却缺少法律的有效保护，身心俱疲。我希望“自由”一词能有更深的含义，希望那些为国家建立民主根基的人能不負使命。

苏克妮迪·考尔19岁 | 学生 | 孟买

能够无拘无束地过自己喜欢而又正当的生活，有权接触各种信息资源，或者简单地说，有机会过一种受尊重、不受歧视和不公对待的生活，就是自由。只要在嗓门比我们高的人面前选择了沉默，我们就不是真正享受到了自由。如果有一天，最微弱的声音也能让人们听到，也许那就是我们真正自由的一天。

费苏勒·亚辛38岁 | 记者 | 斯利那加

对我来说，自由就是有自由表达思想的权力，并且有能力挑战印度政府对于言论自由的打压。自由也意味着能够揭露社会阴暗面，而不必担心因为说真话而受报复。不过事实上，目前没有这样的自由存在。政府禁止我们在《克什米尔崛起报》刊登某些商品广告，但在近10年里让我们报导克什米尔真相，可能连克什米尔人自己都懒得看。同样，我们的编辑舒亚特·布卡哈里在一次袭击中的惨死，也让我们认识到，在有争议地区，记者的言论自由应该受到有效保护。

梅格娜·纳亚克33岁 | 时装设计师 | 加尔各答

有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当选的议员支持奸杀儿童的罪犯;在那里，爸爸为女儿讨公道，却遭到警察枪杀;在那里，双脚脱皮的农民在街上游行，吃着老鼠肉，而我们通过Zomato和Swiggy外卖平台，让外卖小哥将饭菜送到门口;在那里，年幼的孩子因为吃错了东西而被处死;在那里，中学生和大学生会受到迫害并且坐牢;在那里，女性普遍受歧视，难有出头之日;在那里，友好的表示既不受尊重，也不受认可;在那里，记者会遭到枪杀。我就生活在那个地方，我爱那里，虽然爱得有些艰难。在那里我每天都知道，自由意味着你必须能够成为百分之一的有钱人，如果你在这个国家是自由的，一定是在享受特权。

巴斯卡·乔蒂26岁 | 全印学生委员会活动家 | 德里

在我看来，广义上讲，自由正如泰戈尔所说的一句诗：“心灵是无畏的。”狭义上讲，自由也意味着远离强行施加给你的限制。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自由就是他能按自己的意愿选择所学课程，不受任何制约，作为女生能够冲破家长的压力，作为公民能够选择自己的生活。我同意一句话：自由是一个人个性发展中的一次冒险。

丽莎·查达哈31岁 | 演员 | 孟买

对我来说，自由就是有追寻自己梦想的能力，有选择自己喜爱的职业的权力，不会因此受到不公正的打击。在这一点上，我逐渐看到了印度的进步。但是要谈到改变性歧视、年龄歧视和待遇不公，印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印度人几百年间所追求的自由，我们现在拥有了。我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试图冲破樊笼、不断追求自由的探险者。也许我今生无法看到，但自由的一天一定会到来。

桑斯格丽塔·巴拉德瓦28岁，自由撰稿人 古瓦哈提

我必须承认，我不很清楚什么是自由，对于一个人是否能够百分百自由，我也经常感到困惑。一年前，我决定辞职，当一名我向往已久的自由撰稿人。我喜欢现在这种工作方式的自由，但是在有些事情上，比如在财务上我就没有自由。从现实上来说，一个人不可能完全自由。如果你因为觉得缺少自由想换一个领域谋求发展，你可能会遇到新的挑战。

[译自印度《读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