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广告的世界
2018-12-25阿德里安娜·杰弗里斯
阿德里安娜·杰弗里斯
数字广告行业市值达2000亿美元,可任何一位从业者都会害怕像马克·德罗布纳克这样的人,因为他的广告拦截器实在太厉害了。据罗特斯特理工学院的一位大一新生说,学校里,从同学到教授,几乎所有人的电子设备上都装了能拦截在线广告的东西。而德罗布纳克是个顽固派,他比别人要更进一步,他和同伴们开发的一款软件号称“广告黑洞”,用户使用后的反响很不错。
树莓派是一款售价约35美金的微型电脑,只有手掌大小,深受计算机发烧友的喜爱。Pi-hole是为“树莓派”设计的免费开源软件项目。大多数的广告拦截器都得安装在个人设备上,且只能用于浏览器,而Pi-hole除了两大视频网站YouTube和Hulu外,可以拦截近乎全网的广告,并用于绝大多数的应用程序。虽然它也屏蔽不了脸书应用内的广告,但可以让脸书不再收集你的访问数据。有了它,玩游戏、看剧、听电台、看网络电视,都不会再有广告。如果有朋友来你家做客,只要连上无线网,Pi-hole也能为他们拦截广告。
2015年,还在念高中的德罗布纳克发现了Pi-hole这个软件,在此之前,他已经和兄弟姐妹们用树莓派捣鼓了好多事了:玩井字游戏,设计了一个灯光秀的程序,还用来监控各自使用电子设备的时间。当时Pi-hole项目问世仅两年,还很不成熟,创始人是雅克布·萨尔梅拉,一位来自明尼苏达州的程序员。装上Pi-hole还不到一个月,德罗布纳克就把它的一个网页界面给黑了,让用户更方便地管理网站白名单和黑名单。两个月后,创始人向他抛出了橄榄枝,邀请他加入一支志愿研发小团队。“广告太烦人了,”德罗布纳克说,“Pi-hole让你可以控制这件事。”
根据帮助广告主解决软件技术问题的公司PageFair的数据,在美国,约有18%的网络用户安装了广告拦截器——这还是比较保守的估计。而在其他国家,这一数字更加惊人。在加拿大,台式机的广告屏蔽器安装率是24%,德国29%,希腊39%。在亚洲,由于流量价格昂贵,越来越多的用户在移动设备上拦截广告。在印尼,58%的手机用户安装了广告拦截器。“最早的时候,只有隐私维权人士和反对资本主义的人喜欢屏蔽广告,”PageFair首席执行官肖恩·布兰奇菲尔德说,“而如今,普通人也这么做。”
每年,广告拦截估计会为广告发行商造成数十亿的收入损失。就在几年前,即使是那些特别讨厌广告的人都还将使用广告拦截软件视为偷窃般的行为。但近年来,网络广告越来越猖獗,因而,拦截广告被更多地视为自卫之举。广告会使设备运行速度变慢,让你的套餐流量不够用,有时还会夹带恶意软件。与此同时,广告业根据上网习惯,正在对每个用户建立越来越详尽的档案。
此外,网络广告大规模助长了标题党之风。脸书和YouTube深谙其道,以此来吸引用户,使广告库存的价值最大化。假新闻、儿童暴力内容和恶搞视频等不良内容泛滥。
经典树莓派造型,极简至上
欧盟《通用数据保护条例》要求各公司在收集用户信息前取得用户同意,该条例已于5月25日生效。几十年来从不顾及国会议员对其抱怨的硅谷,也开始承认入侵式广告问题的规模之大。谷歌和苹果公司都为自家的浏览器添加了限制入侵式广告的功能。针对非法获取大量脸书用户数据的“剑桥分析公司事件”,脸书已采取措施来限制其猖獗的数据分享行为,并结束了与那些利用用户数据信息的公司合作。那些公司将用户的线上档案与线下的记录相结合,如信用卡交易和选民登记、买房和顾客忠诚计划等公共记录。就连本该强烈反对广告拦截的美国互动广告局,都称该条例的生效“对各大品牌是一记警钟”,告诫其“不该滥用用户的信任与善意”。
广告拦截软件的兴起反映了在线广告技术的爆发。2011年,专营数字广告的技术公司只有不到100家,而今大概有2000家。
目前Pi-hole的用户仅有14万,相比那些更流行的广告拦截浏览器(如Brave浏览器,自称用户数达200万)或是广告拦截插件(如Adblock Plus,用户数1.05亿),Pi-hole除了需要一台专门的电脑外,安装过程也需要点技术。尽管如此,它对广告拦截运动的贡献却不容小觑。红迪论坛网上的2.2万名粉丝可帮了大忙,德罗布纳克说,他每周都抽出5至20小时的课外时间为Pi-hole项目工作。开发者们发现,我们身边藏着许多“间谍”:“网络电视”会为定向广告收集数据;据用户报告,有些“灯泡”每两秒会连接至制造商的服务器;还有“打印机”,一台打印机每天会发送3400万次数据请求。
与德罗布纳克共事的核心开发人员都是志愿者,他们说,之所以能团结在一起,是因为广告业的行为太过火了,它在打造一个在线的监视帝国,他们对此非常不满。此外,还有一个推动因素:他们希望想法子挫挫这个行业的锐气,打败成百上千万个广告,是件非常非常有趣的事。“这背后是一个庞大的社区,”德罗布纳克说,“我们都是修补匠,想共同把项目做好。”
广告拦截软件的兴起反映了在线广告技术的爆发。2011年,专营数字广告的技术公司只有不到100家,而今大概有2000家。大多数的主营技术都是程序化广告,还有像谷歌和微软等公司出品的自动化系统,这些技术旨在将广告精准匹配目标用户。
如果用户知道这些系统是如何运行的,他们可能会很生气。当你加载一个网页时,它会向其他域名发送一系列请求,拍賣你的访问数据,价高者得。涉及的广告交易中介数量随每次页面加载而变化,但在最近的一次访问中,一个受欢迎的美国新闻网站的主页向10个广告交换平台发送了20个请求,每个平台可以为数百个广告主提供广告位。它还设置了47个具有唯一跟踪ID的cookie(储存在用户本地终端上的数据),其中许多cookie会根据浏览行为记录用户数据,如位置、性别、年龄和喜好。这些数据可以让广告主了解客户的价值,以此来决定出价多少。一旦有广告主赢得了拍卖,你的屏幕上就会显示一则广告。整个过程耗时不到十分之一秒。
作为副业,每家参与的公司,不论是位于哪个环节的,都可以尝试放置cookie或跟踪器来收集更多关于你的数据供以后使用。这些公司经常互相交换数据,识别共同用户,它们可能会提取你的电子邮件地址、姓名、公共记录和信用卡历史记录。“广告拦截技术的发展解决了许多法律问题。”PageFair的CEO布兰奇菲尔德说。他的前东家,爱尔兰的一家网络游戏公司Jolt Online Gaming就是因为30%的用户拦截广告而破产的。他和联合创始人对此也感到很崩溃。
Pi-hole就像是全网范围的交通警察,而不仅仅是浏览器中的,它可以从一开始就切断嵌入式竞价与跟踪进程。它承担的是域名服务器(DNS)的角色,意思就是它会将IP地址转换为URL,反之亦然。因此,如果一个网站试图连接的广告服务器在Pi-hole的拦截范围内,“它向Pi-hole发送广告请求,而Pi-hole就会做出反应:‘哈,我反馈给你的只有空白页面哟。这样,这个广告服务器永远连接不上这个网站。”Drobnak说。这样一来,用户在原来的广告位置只能看到空白的框框。
安装Pi-hole花了我大约一个小时,还是在一个装过的朋友的帮助下完成的。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设置我新入手的树莓派上了。Pi-hole可以在任何一台计算机上运行,但一般来说,你会希望是一台廉价的样机,一直保持开机和在线也不会心疼。即使是功能最齐全的树莓派3 Model B+,也只是一块没有外壳的绿色电路板:没有操作系统,也没有应用程序,只有组件和端口。如果你愿意,可以接上显示器和键盘,然后安装操作系统。然后,只需将Pi-hole连接到互联网,敲一行命令行指令(curl -sSL https://install.pi-hole.net | bash),安装好Pi-hole并将其设置为DNS服务器。遇到任何问题,Pi-hole的粉丝们都会在论坛上迅速答复。
等习惯用Pi-hole之后再把它关掉,你会发现自己之前没怎么当回事的广告变得特别烦人。它们一直这么扎眼的吗?谁会每个月都要买剃须刀啊?自动播放、还带声音的视频是哪个傻子设计的?
3周后,我的Pi-hole日志显示,期间各种网站向我的两个设备,一部手机和一台笔记本,发送的请求多达3.9万余次,而系统为我拦截了其中的29%。被拦截的都是广告或是与广告相关的追踪器,来自graph.facebook.com、googleadservices.com、 capture.condenastdigital.com、static.doubleclick.net、sb.scorecardresearch.com、 analytics.localytics.com和app-measurement.com网站。观察Pi-hole的面板,看着花花绿绿的数字和图表,想象着网络都在做些什么,背后又有多少人在关注着,是件很有趣的事。
Pi-hole的创始人萨尔梅拉是一位Linux操作系统管理员,今年33岁,和妻儿住在明尼阿波利斯市郊外。萨尔梅拉有一头茂密的棕发,爱穿黑色T恤,寡言少语。他在塔吉特商店(美国一家零售连锁企业)工作了12年,然后觉得太无聊,于是去念了大学,学了计算机网络。拿到学士学位后,他在一所高中的IT部门任职。很快,他将自己的一切工作都实现了自动化,于是又觉得无聊了。
2014年暑假,在那无所事事的3个月里,萨尔梅拉有大把的时间与互联网为伴。像生活骇客(Lifehacker)、OS X日报(OS X Daily)、Mac世界(Macworld)等都是他经常访问的网站,他开始越来越关注广告。他不记得那些弹窗或自动播放的广告的内容是什么了,只记得它们真的很烦人。在众筹平台Kickstarter上,他支持了一款名叫“广告陷阱”(AdTrap)的设备,功能听上去和Pi-hole很像:全网拦截广告,如有需要,可以为你完整展现拦截名单。试用了一段时间后,“我想,我或许可以用树莓派做一个更好用的。”他说。
当时还在一所高中的IT部门任职的萨尔梅拉,用一个夏天的时间开发了Pi-hole。
接下来,萨尔梅拉每天都在为Pi-hole写代码。几个月后,生活骇客报道了它。萨尔梅拉在自己的博客上写了6000字的安装指导,生活骇客又为它发了3篇文章。到2015年秋天,萨尔梅拉每天都会收到很多错误报告、性能需求和求助。他把Pi-hole项目托管到了GitHub上,全世界的程序员都可以来共同修改代码。GitHub是一个面向开源项目的托管平台,人人都可以在上面针对项目提交修改建议,所以其实也可以视其为一种招聘工具。当时的萨尔梅拉就开始通过GitHub召集志同道合的志愿者。
“我真的热爱这个项目。”丹·沙佩尔如是说。他是受招募的第一位新成员,每周花50至80小时的业余时间在Pi-hole上,他的主业是网络工程师。他不愿意透露更多的个人信息,我们只知道他住在西海岸,对无处不在的网络追踪技术很感兴趣。“我是这个团队中的阴谋论者。”他在一封邮件中写道。
另一名Pi-hole开发者是一位同意接受视频采访的澳大利亚人,我们只能通过他的网名WaLLy3K来辨认他。對于反广告,他更倾向于采用“焦土政策”。他的特点是喜欢列表,把所有与广告服务器、跟踪器和恶意软件相关的域名都加入拦截名单。其他开发者称他为“疯狂列表先生”。如果听他的,你将发现自己拦截了大约260万个域名。他对广告的反对不仅包括对“视觉混乱”的厌恶,还包括对隐私的渴望。他是那种会在活动中当着摄影师的面说不要拍他的人。“这说到底还是同意与否的问题,”他说,“我不同意对外透露这些信息。”他估计自己每周花在Pi-hole上的时间可以达到10至15小时。
除了罗切斯特理工学院的德罗布纳克以外,萨尔梅拉的核心团队还包括加拿大的布莱恩·坎贝尔、英国的亚当·华纳以及德国的“DL6ER”。他们共同度过了许多深夜,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指导用户如何设置Pi-hole和解决偶然出现的小故障上。为了支持这个项目,捐助者每月会捐助1000至2000美元。萨尔梅拉还会卖一些周边T恤、帽衫和马克杯,每月大概能赚20至100美元。还有Pi-hole主页上的友情链接,一旦有人点击,他们就会收到一小笔佣金,这部分收入每月大概能有20至30美元。
对维持一个成熟的团队而言,这无疑是杯水车薪。一次用户调查显示,有69%的人认为Pi-hole是“值得付费”的,于是萨尔梅拉举办了一次众筹活动,目标10万美元。他说每年需要16至18万美元来支持这个项目,其中包括雇佣一些全职员工,但他一直羞于请求捐款。“如果你的产品真的很好,消费者会为它买单的,”萨尔梅拉在一封邮件中写道,“我們没有为营销和广告掏一分钱,照样发展得不错。这很不容易,虽然目前还不是很稳定,但方式是不容改变的。”
Pi-hole用户会晒出自己的数据截图,比如拦截了多少广告,从哪里拦截的,以相互“攀比”。有些人穿着周边T恤,马克杯上印着软件的彩色图表的图案。还有一个人甚至在他那面能联网的智能镜子上展示自己的统计数据。“你们看,就在我现在照镜子的时候,拦截了多少广告!”他写道。他的数据是227。还有些人在社区中提问,如何为每次实时拦截设置音频提醒。“那一定很爽。”他们写道。
Pi-hole还吸引了像微软和华硕这样的主流科技公司,以及一些“偶尔会自我厌恶的广告商”。2016年,有人出现在团队的聊天室里,头像是只信鸽。他提出了一些复杂的技术建议,好像是内部信息。“他的出现,你知道的,没人会不注意到他。”德罗布纳克说,“或者说,广告业务是他们所关心的事情。”这只信鸽活跃了大约两三个月,然后消失了。
广告业还没有向Pi-hole正式出击,可能是因为安装的门槛还是比较高,非营利性组织“电子前线”基金会的技术政策主管杰里米·吉勒拉如是说。然而,在互联网排名前一万的网站中,约有30%都使用了浏览器广告拦截软件。知名市场研究机构eMarketer的分析师妮可·佩兰表示,一旦Pi-hole变得像AdBlock Plus那样普及,那么它也将成为目标。
尽管如此,大众对Pi-hole这类广告拦截器的支持可能预示着变化。政治广告公司“剑桥分析”掌握了多达8700万脸书用户的数据,并利用这些信息来影响选举。大众对这桩丑闻的反应,表明了我们仍然比马克·扎克伯格更重视隐私。今年4月,康涅狄格州的民主党参议员理查德布·卢门撒尔和马萨诸塞州的埃德·马基共同拟定了一项法案,规定发布定向广告必须经用户明确同意。
虽然从目前来看,美国对此立法的可能性不大,但已出台的欧盟隐私法案正在改变行业现状,对那些在欧洲开展业务的公司产生了影响。该法律条文要求广告发行商必须获得用户的明确许可,才能与任何第三方共享数据。这可能意味着,到时候用户需要先点几百次“同意”,才能进入一个网页。不过,这至少会促进数据整合,减少广告业的数据流失。
对于那些艰难求生的广告发布商,Pi-hole团队建议它们把重点重新放回到付费订阅和友情链接上,拉一些受用户喜欢的产品和服务的赞助,就像电台主持人可以在节目里为赞助商打广告一样。他们表示,精准投放广告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日益增强、无处不在地对用户数据进行监控。
[译自美国《彭博商业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