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梳
2018-12-24浙江省东阳市吴宁一中金秋文学社徐诗云
文 浙江省东阳市吴宁一中金秋文学社 徐诗云
图 陈木小
奶奶的梳妆镜前放着一只木匣子,里面有一把雕花的桃木梳。
村里常有穿着红绸子拿着玉簪子迈着碎步的女子,敲奶奶家的门。奶奶见了便轻轻一笑问:“是准备出嫁的吧?”然后亲热地捧着女子的手,将她领进里屋,朝在院里戏耍的我喊一声:“丫头,帮我打盆水来。”
我将打好的半盆水放在梳妆镜前,坐在竹椅上用手撑着头,躬着腰看向奶奶。奶奶从木匣子里取出桃木梳,先用软布擦拭掉上面的细尘,继而将木梳在清水里划一道,水没过了梳齿,梳子上端的雕花仿佛落花浮于水面。奶奶拿起微湿的梳子轻捋女子的秀发,一边帮她盘发一边轻吟着:“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像平时念佛时一样,半眯着眼,微晃着头,最后小心地在女子的发髻上插上玉簪子。送女子出门,见她踏上青石路,奶奶便回屋将桃木梳在清水里过一遍,收进木匣子里。
晚间,风沉重地垂挂在慵懒不动的树梢上。奶奶坐于梳妆镜前,用桃木梳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并不长,但没有什么精神,像仓库里的庄稼秸秆,还带点田野的气息。我偏过头问她:“奶奶,我也给你梳个盘发吧。”奶奶听后愣了一下,随即匆忙收起梳子说:“丫头别乱说,那是有重要的事情才梳的,我这个老太太平时梳这个做什么,不怕被人笑话。”
奶奶说到后半句时,声音分明轻了许多,我看见她将木匣子抓得很紧,盖上时发出很响的声音,像要坚定什么似的。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收割后的田野光秃秃的,好像还嗅得到麦茬烧焦的香味。
这年冬季的一天,奶奶穿着旧式开衫,手里拿着桃木梳,小声地问我:“丫头,八十大寿算不算大日子?”
我头也没回,干脆地说:“当然是。”
奶奶抿着嘴,手在梳子上摩挲着:“那就好,那就好。”声音不大,像是说给我听的,又似在自言自语。
那天,围观的村民不少,他们站在奶奶家门口的雪地上,看我点燃了红爆竹。爆竹声中,奶奶小心地摸了摸一大早精心梳理的盘发,周围的人向她说着道喜的话,她咧着嘴,点着头,不时地将背挺了又挺,但过一会儿又不自觉地像平时一样弯下,她只能稍稍抬起头看着雪地上的红纸屑,装作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待到人群散后,奶奶扶着腰进了屋,小声说:“不耐站了啊。”说完又对着镜子呆呆地出神。
之后的日子里,再来找奶奶梳云髻的人总会和奶奶开玩笑地说:“怎么过了个大日子魂都没了?动作都不利索啦!”
终于有一天,桃木梳“咔嚓”一声断了,许是木头老了。奶奶拿着它跑去问木匠:“这能修好吗?”木匠摇摇头:“这怎么修,又不是家具破了。”
奶奶又呆呆地坐在镜子前,看着桃木梳喃喃自语:“这人是怎么了呢?这梳子又是怎么了呢?”
我确信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放进木匣子里的桃木梳再也没有被拿出来,因为没有人来找奶奶梳云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