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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是一场分裂的游戏
——太宰治《维庸之妻》中的人生困局

2018-12-19

长江丛刊 2018年34期
关键词:大谷太宰困局

“没有人情味也罢,只要我们能活着就行。”这是大谷夫人对夫妻两人生活最有力的解释。

太宰治《维庸之妻》中所讨论的,是一摊不可逆转的人生沼泽。放浪无赖的大谷先生把身为人的责任完全抛在了一边,他是太宰治笔下典型的堕落者形象,一个维庸式的浪荡子。说维庸浪荡与说大谷先生浪荡是一样的,都是取的浪荡一词最坏的意义。用狂傲不羁的艺术家气质去审视他是牵强的,他所为的勾当,缺乏传奇与冒险,大多是些不入流的流氓行为。大谷先生逃避了身为丈夫与父亲的责任且不知廉耻,他勾引女人,欠账,酗酒,不赡养妻儿,就连事后的狡辩都不肯多费些脑子来想。不同于《人间失格》中的“我”对于堕落的人生饱含着挣扎与愧疚,大谷先生在堕落的路上可谓纯粹,其理直气壮的程度甚至引起了滑稽的效果。大谷夫人在听了讨债夫妇的叙述后被丈夫的行为逗得咯咯直笑,但她还是选择为丈夫的荒诞行为负责,并在苟且的生活中汲取由衷的快乐。

太宰治笔下的人物大多有着“弱者”的精神疾病,脆弱而又不舍理想,承受逆境却放弃挣扎。对生活的理想追求与自身的脆弱无力使得他们越发趋向堕落,而随之而来的良心谴责更加使人深陷堕落的泥沼。这些人物大多颓唐失意,往往陷入不可挽回的自我堕落和愧疚中。于是,活着就成了一件动辄得咎的苦差事。正如他在《樱桃》里写道:“活着是一件很要命的事。到处缠着锁链,稍微一动,就会泪如泉涌。”

然而《维庸之妻》里的大谷先生却不那么敏感脆弱,反而有些精力旺盛。他不停勾搭女人,并让她们为自己的酒精中毒买单。在局部的情感游戏中,大谷先生反而像一个胜利者。如果进一步忽略他欠下的一屁股债,与被撇下的家庭烂摊子,他甚至可以是一个有一些社会声望的诗人。作为十足的堕落者的大谷先生,似乎真的活成了潇洒的浪荡子。

《维庸之妻》

人与生俱来的社会责任,是太宰治笔下的“弱者”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颓唐的浪荡作风永远伴随着道德和良心的谴责,而在良心的扣问之下,谁又能享受苦闷之下的自由。理想的维庸式的浪荡子是实际上不可实现的人生图景(在维庸本人身上也未曾实现)。不过,在大谷先生身上,我们却可以看到一种浪荡子的幻觉。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沉湎于酒色之中,似乎暂时忘却了人世的枷锁。他所受到的生而为人的惭愧的困扰,似乎比其他的“弱者”更少一些。而这一切都应该归功于他身边那个低需求的大谷夫人。

如果说大谷完全抛弃了他的社会责任,那么代替他承受重担就是他的妻子。大谷夫人重新拾取了大谷应负的责任,重新给予了他为人的资格。把大谷夫人解读为一个坚强达观的女性似乎很容易成为一种共识。她主动承担起丈夫的债务,养育他们的傻儿子,并因为投入到酒馆女佣的工作中而感到快活。然而大谷夫人和大谷先生一样,都纯粹到了荒诞的境界。她无厘头地承担着明显过度的家庭义务,并对人生的劫难极其冷漠,负担债务,受到凌辱,在她的叙述中都如饮食起居一般轻描淡写。甚至对于自己的傻儿子,她也采用了几乎不着感情的语调。把对生活的热情赋予一个这样的人是牵强的,她更像一个远离了对生活期待的人偶,一个从大谷先生身上分裂出的低需求的人。

想要在人的世界里好好活下去而不能,随之而来的自我放弃与自我谴责是太宰治笔下不可解决的人生困局,《维庸之妻》可以看作是一场对于这一困局的讨论。在《维庸之妻》里,活着就是一场关于分裂的游戏。大谷先生在将为人底线甩给妻子之后,开始心安理得地享受堕落的生活,而不受良心的谴责。大谷夫人将自己对生活的理想通通扔给自己的丈夫以后,开始安然于残破的生活与幸福的幻觉。

人格的分裂可以看作太宰治笔下堕落者的一种适应环境的应激反应,也可以是太宰治本人对人生的一次询问和试验。如果抛弃了人的良心,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因为人的身份而感到惭愧?如果抛弃了对生活的热情,是不是就能完成大谷夫人对活着的执著与追求?然而,活着不仅是一场分裂的游戏,还是一件要命的事情。太宰治本人以死亡交出了自己的答卷,而大谷先生与他的夫人也没有逃出人生的困局。

“女人是无所谓幸福与不幸的。”

“是吗?那你们男人呢?”

“男人都是不幸的,因为我们总是要面临一些可怕的事情!”

“你说的我不太懂,不过我想像现在一样活下去。椿屋的老板和老板娘对我都不错。”

在大谷夫妇的对话里,女人丧失了察觉幸福与不幸的能力,遗失了对生活的追求和幻想,从而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幸福的幻觉,然而在生活的接连打击下,她是否能坚持赤子的心境?男人也依旧在与附身于生活的恐惧对抗,大谷先生的良心泯灭是不彻底的,否则他就不会为自己荒唐的行为辩护,也不会常常想到自杀。

男人和女人代表了太宰治式人物的两个侧面,它们互相矛盾,阻止了各自的生长。却又相互牵扯,不能各自解脱。它们想要互相抛弃,却也不能与对方撇清得干干净净。实际上,完全的人格分裂是不可能的,人永远处在严肃对待生活却又游戏人生的挣扎之间,在越发堕落的过程中遭受良心的拷问。分裂的人格最后又无可奈何地合在了一起,大谷夫人与大谷先生又一次聚在了酒馆里,并准备退掉租的房子一起在酒馆里常住。

“没有人情味也罢,只要我们能活着就行。”

在小说的结尾,看似愚痴的太谷夫人第一次吐出了颇具人生洞察力的声音。分裂的游戏既然已经结束,那他们必然要全力应对那件要命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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