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图像学角度看宋代花鸟画

谭艺青

摘 要：宋代花鸟画是我国传统绘画中成就颇丰、独具魅力的一支。为了更加深入、全面地理解其艺术价值，从图像学角度进行研究，探讨宋代花鸟画发展的成因，分析宋代花鸟画中隐藏的文化内涵、美学思想和人文精神，以期更加立体、直观地描绘出宋代花鸟画的面貌。

关键词：图像学研究；花鸟画；美学；人文精神

纵观中国传统绘画史，花鸟画以其独特的魅力，在绘画的历史长河中经久不衰。唐代时花鸟画独立成科，宋代时花鸟画迎来了其发展的黄金年代，涌现了大量名家大师和传世佳作，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因而本文将着眼于宋代花鸟画，从图像学角度进行探讨研究。

宋代花鸟画，在时代审美、文化风潮影响和画家自身的美学追求之下，展現出了绚丽多彩的艺术风格，综合来看，宋代花鸟画大致形成了三类不同的绘画流派：宫廷画派的富贵祥瑞，民间画派的自然野趣，以及文人画派的淡雅飘逸。画家所处的阶层和其内在追求，在他们的画作中都有着不同的体现。

一、宫廷画派的富贵祥瑞

宫廷画派的作品大多是富贵祥瑞的风格，不仅受到当时审美风潮的引领，也受到文化历史环境的影响。而贵为帝王，艺术成就令人瞩目的宋徽宗，在宫廷画派中非常具有代表性。故而本文谨以宋徽宗为例对宫廷画派进行研究。

宋徽宗的经典画作有《芙蓉锦鸡图》和《瑞鹤图》。《芙蓉锦鸡图》（图1），绢本设色，纵81.5厘米，横53.6厘米。画面设色富丽典雅，用线精细而不失生动。画中菊花含蓄绽放于画作一隅，芙蓉于画中盛放，锦鸡立于枝上，凝望空中飞舞的蝴蝶。宋徽宗开创性地在画中题诗一首，诗云“秋劲拒霜盛，已知全五德，安逸胜凫鷖”，并附落款。画面包含了芙蓉、菊花、锦鸡、蝴蝶等图像元素，而芙蓉和锦鸡则是画面着重表现的中心。

古时芙蓉和锦鸡都有着富贵祥瑞的寓意，芙蓉象征富贵荣华，而锦鸡则寄托了人们前程似锦、吉祥如意的美好愿望。而结合画家本人身份、画中题诗和当时的历史背景来看，《芙蓉锦鸡图》要表达的不仅仅是富贵吉祥的含义。首先“秋劲拒霜盛”，表现了芙蓉花面临秋天来袭的“压迫”却以更加盛放的姿态傲然而立，联系到当时宋朝处于敌军压境的危机中，芙蓉“拒霜盛”也代表了宋徽宗不屈不挠、迎难而上的昂扬斗志和国泰民安的理想寄托。而“峨冠锦羽鸡”则是对徽宗帝王身份的体现。“峨冠”通常可指代士人公卿一族，此处则代表了帝王的身份。峨冠锦鸡，在画中象征着皇权与帝位。“已知全五德”，在当时的儒家思想中，“五德”即“文、武、勇、仁、信”，这是宋徽宗对自身的评价，也是他对公卿贵族的期望。“安逸胜凫鷖”，“凫鷖”与“锦鸡”相对，此句则表现了徽宗对维护国家安定的信心。因而《芙蓉锦鸡图》既隐喻了徽宗的至高地位，也包含了他对国家安泰繁荣的期许。

《瑞鹤图》（图2），绢本设色，纵51.8厘米，横138.5厘米，可谓徽宗传世画作中极富祥瑞气息的作品。图中描绘了宣德门之上祥云缭绕，仙鹤于其上飞舞盘旋，姿态优雅、变幻，画面庄严神秘而又充满祥瑞之气。画上题诗曰：“清晓孤棱拂彩霓，仙禽告瑞忽来仪。飘飘元是三山侣，两两还呈千岁姿。似拟碧莺栖宝阁，岂同赤雁集天池。徘徊僚浪当丹阀，故使憧憧庶俗知。”并有押签曰“天下一人”。宋徽宗对祥瑞之物非常喜爱并重视，“诸福之物，可致之祥，凑无虚日，史不绝书。动物则赤乌、白鹊、天鹿、文禽之属，扰于禁籞；植物则桧芝、珠莲、金柑、骈竹、瓜花、来禽之类，连理并蒂，不可胜纪。乃取其尤异者，凡十五种，写之丹青，亦目曰《宣和睿览册》。”徽宗崇尚道教，时常收集祥瑞之物并以之入画，一方面是为了彰显其帝王身份，另一方面则是寻求祥瑞之气以福泽国运，稳固民心。回到画中，宣德门属皇城，是天子居所，与“天下一人”一样象征着帝王至高无上的地位；仙鹤和祥云的出现是典型的吉兆，仙鹤也象征着富贵长寿，在画中暗含延年益寿、国运昌隆之意。《瑞鹤图》在强调皇权的至尊的同时，更多地寄托了徽宗对国家长治久安、繁荣兴盛的美好愿望。

此外，在宫廷画家们的作品中也不乏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等彰显富贵祥和之气的题材，既是画家们迎合宫廷审美的方式，同时也寄托了画家们对富足、祥和生活的向往、对国家昌盛长隆的祈愿。

二、民间画派的自然野趣

宋代花鸟画家也有一部分出身民间，由于自身所处环境、阶层和人生经历的不同，也形成了他们独特的美学。以崔白为代表的民间画家们亲近自然，以写生为创作手段，展现了充满自然野趣的绘画风格。

《双喜图》和《寒雀图》是崔白的代表性画作。《双喜图》（图3）绢本设色，纵193.7厘米，横103.4厘米。画面表现了蜿蜒虬曲的古树、一飞一落的喜鹊、回首张望的野兔，以及草木稀疏的土坡。画面氛围萧索而疏朗，肃杀之中也不失生动。崔白精准地表现了动植物在自然状态下的面貌，并融入了自身的情感，使画面充满生机与野趣。崔白的艺术风格也改变了当时画坛富丽工致的绘画审美，富于自然之趣的绘画风格开始流行。

《寒雀图》（图4）绢本设色，纵23.5cm，横101.4cm。表现了黄昏时一群麻雀栖于古树之上，或闭目而憩，或依偎而眠，或倒挂枝头，或低飞欲落，姿态各异，生机盎然。画面兼具了工笔的细致与写意的疏阔，别具特色。

崔白长于民间，性情自由洒脱，史载：“白自以性疏阔，度不能执事，固辞之。于时上命特免雷同差遣，非御前有旨毋召（凡直授圣旨，不经有司者，谓之御前祗应）。” 他亲近自然，热衷于写生，追求心境的自由，他的绘画在题材和表现技法上都和宫廷画派迥然不同。他喜画沙汀芦雁、枯枝残叶、秋塘野鸭……在他的画作中，万物皆有灵性，枯败中隐含生机。《双喜图》的萧瑟氛围之下是野趣横生的兔与雀；《寒雀图》中的古树看似枯干，其姿态却依旧遒劲，暗含生机。画中的麻雀也活泼可爱，并无身处寒冬的瑟缩之态，甚至在动物的表现上，有了一定的拟人化处理（如《双喜图》中的野兔）。崔白对自然的深入观察与热爱，对生灵的尊重与理解，使他笔下的万物都有了灵魂，比起匠气过浓而空有驱壳的作品，崔白的画作更加具有感染力。

崔白的作品，是他自身心境的写照，也是他精神向往的寄托。他的画中景象常表现出清寒、冷逸的特质，可见崔白喜爱冷逸荒寒之境，希望远离繁杂纷扰的环境，在清净荒凉的世界里实现对生命意义与自然规律的内在探索，追求、实现精神与心灵的自由。

民间画派的画家们，也多隐逸于山水尘世间，寄情自然，描绘野景，他们笔下的花鸟虫鱼，四时景致，是画家们情感的表达、精神的依托，是他们内心所追求的生活境界与处世哲学的象征与隐喻。

三、文人画派的淡雅飘逸

在宋代爱画成風的趋势下，文人与画家们的雅集频繁举办，文人们也大量、积极地参与到绘画创作中。文人们高洁尚雅的精神与美学思想也被他们融入到画作中，展现了独有的淡雅飘逸的面貌。

文人花鸟画中，梅、兰、竹、菊四君子以及松、水仙、荷花等都是入画较多的植物。其中以梅、竹尤甚。这些植物既体现了文人高雅的审美追求，也因其具备的“高洁傲岸”“坚贞不屈”等象征意义而颇受文人画家喜爱。如文同曾作《墨竹图》，扬无咎有传世之作《四梅花图》，赵孟坚以《岁寒三友图》《墨兰图》闻名等。

《四梅花图》（图5），纸本，37.2cm×358.8cm，为应友人范端伯之请而画，分别描绘了梅花未开、欲开、盛开、将残的四种情态。全卷纯用水墨，不施任何色彩，以用墨的浓、淡、干、湿、焦的变化，体现了丰富的画面层次。

扬无咎为人刚正不阿。绍兴年间，奸相当道，朝廷对外妥协苟安，扬无咎“不直秦桧，累征不起”，一生未曾入仕，是一位藐视权贵的画家。他为梅花传神写照，宋人评“墨梅擅天下，身后寸纸千金”。扬无咎笔下高洁傲岸的梅花，正是画家坚贞孤傲的品格的体现，也暗含了遁世、隐逸的处世思想，表达了画家不与奸佞同流合污，洁身自好的高尚精神。

赵孟坚名作《岁寒三友图》（图6），将松、竹、梅同置一画，三者穿插交替，在对客观事物进行主观重构的同时，更多地体现了傲骨迎霜的精神，展现文人画家坚毅的品格和情怀，以及对文人内在精神世界的追求。

文人花鸟画从题材到技法都更加注重个性表达，不在于简单的客观再现，而更注重借物抒情，旨在描绘事物的“情态”而非“形态”，画中寄托了画家自身的情感。梅、兰、竹、菊“四君子”在文人眼中具备了“傲、幽、澹、逸”的特质，正是他们所追求的高尚的道德情操的化身。右文政策的开放，使文人满怀入世的期待，但仕途艰辛所产生的怀才不遇的苦闷，又使他们产生淡泊名利、归隐世外的意愿。因而，在文人画中，“四君子”的意象一方面展现了蓬勃的生命力，象征着高洁傲岸、不屈不挠的精神，另一方面，又寄托了文人希望远离纷乱的政治环境、归隐山林、以酒会友、狂放恣意的期待。

四、结语

宋代花鸟画之所以受到广泛的喜爱，不仅仅在于端雅生动的线条和赋色，或是工巧雅致、野趣横生、墨色飘逸的画面，更多源于画作背后的文化内涵、美学观念其中蕴含的人文精神。这些画作背后所包含的内核——“天人合一”“格物致知”“师法自然”的人文精神和美学观念，赋予了它们更高的艺术价值和人文魅力。从图像学角度观察、研究绘画艺术，是我们更加完善、深层理解并欣赏绘画艺术的理想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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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

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