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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感隐喻的概念整合分析
——《唐诗三百首》中通感隐喻的个案研究

2018-12-12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 2018年4期
关键词:唐诗三百通感触觉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罗一丽

南京师范大学

张 辉

广西民族大学

覃修桂

提 要: 本文运用概念整合理论对《唐诗三百首》中的通感隐喻进行探究。研究结果表明: 1) 通感隐喻本质上是不同感觉域之间概念整合的结果;2) 英汉通感隐喻中感官形式迁移的整体趋势大致相同,即从低级感官向高级感官迁移,但感官迁移频数存在差异;3) 温度觉是最大的始源域,视觉和听觉是最大的目标域;4) 诗人倾向使用温度觉中的“寒”“凉”“冷”和味觉的“苦”表达内心的悲伤、孤寂等情感,把情感的倾诉寄托于诗行之中。

一、 引言

人们在某一感官被激活时,通过联想或和声的作用使另一感官在情感体验上出现共鸣,我们把这一感知相互联通的现象称为通感隐喻。学者们对通感的研究由来已久,在传统意义上,通感是一种文体形式和修辞手法,指我们在思考或交际时用属于乙感官范畴的事物印象去表达属于甲感官范畴的事物印象,以期达到新奇、精警的表达效果(汪少华,2002: 187)。通感最早出现在公元前9世纪的文学作品荷马史诗中,作者首次将无形的声音形容为具体有形的百合花。在我国,通感隐喻在先秦时期的《周易·系辞》、周朝《诗经》、西汉《礼记》等作品中随处可见。学界最初仅针对通感现象进行简单的描述,而后开始关注通感隐喻的迁移模型(Sensory Transfer Model,简称STM)。现有研究大部分是基于不同语料来源的研究,主要涉及文学作品和词典。他们的研究表明,通感隐喻的迁移方向存在一定的等级分布(hierarchical distribution),遵循从低级感官向高级感官迁移的规律(向上迁移[注]向上迁移: 根据Ullmann(1962)的论述,通感隐喻中的感觉迁移方向分为两类: 向上迁移和向下迁移。由较低级感官(较简单的感官、可及性高)向较高级感官(较复杂的感官)方向投射时为向上迁移,反之,由较高级感官向较低级感官方向投射为向下迁移。),即由较简单向较复杂的感官迁移。经过近十年的发展,通感隐喻研究逐步成为认知科学研究的热点。在国内,学者们从认知语言学的不同角度对通感隐喻进行阐释,研究成果主要包括基于概念隐喻理论、概念整合理论和意象图式理论对通感隐喻的研究。

总体来看,通感隐喻研究取得了一定成就,但仍存在以下三点不足: 1) 语料方面,或不具代表性,难以揭示通感隐喻迁移的内在规律。2) 有关从认知语言学角度对通感隐喻的研究虽使通感隐喻的映射模型具有更强的说服力,但其分析模式对语料的背景知识、语境的关联度等缺乏系统论述。3) 根据Ullmann曾对西方诗人做的大规模通感隐喻迁移研究,所得规律是否具有跨语言普遍性,汉语是否存在打破此规律的现象,学界对此还缺乏系统的探究。

彭玉康(2005: 12)曾对通感隐喻的语体分布做了统计调查,结果表明,在基本语体中,通感隐喻在诗歌体作品中运用最为广泛。中国是诗的国度,唐朝是中国诗歌发展的巅峰时期。《唐诗三百首》是从众多唐诗中选取出来最为脍炙人口的名篇,共收录三百一十首,其中蕴含着大量的通感隐喻,为诗歌写作的创新做出了重大贡献。因此,本研究选取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唐诗普及读本——《唐诗三百首》作为文本,基于概念整合理论,逐一分析温、味、嗅、触、听、视六觉在跨感觉范畴时的迁移规律及其相互整合的内在机制,刻画汉语通感隐喻的迁移模型,在此基础上与西方学者Ullmann同样选取诗歌为语料的研究进行对比,并分析两者的异同。

二、 理论框架及分析

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ual Blending Theory)是以Fauconnier为代表的一批美国学者于1996年提出的关于语义架构的认知理论。该理论也称作“概念合成理论”,其中的“概念整合”或“概念合成”是指心理空间(mental space)的整合、合成,而心理空间是指人们在交谈和思考时为了达到局部理解与行动的目的而构建的概念集(conceptual packet)(Fauconnier & Turner,1996: 113)。心理空间理论最早由Fauconnier(1986)提出,后逐渐发展为概念整合理论。该理论认为,隐喻是跨心理空间的映射,而人们思考和交谈的过程就是不断建立临时心理空间的过程。实际上,概念整合理论就是关于言语交际过程中各心理空间相互映射并产生互动作用的系统性阐述,其宗旨是试图解释言语意义在线构建(on-line construction)背后的那座认知冰山(王文斌,2004)。

概念整合理论汲取了概念隐喻理论的精髓,补充并发展了心理空间理论,将隐喻机制与认知现象融为一体,将始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映射模式描写成四个空间的映射模式(Fauconnier,1997)。概念整合理论解决了传统语法、结构主义语言学以及生成转换语法集中关注语言形式的静态研究,而忽视了语言意义在线加工这一动态解读的过程。该理论通过对心理空间进行映射、认知等操作,建立了一整套互相映现的心理空间网络,其中共有四个心理空间,分别为两个输入空间(input spaces)、一个类属空间(generic space)和一个合成空间(blended space)。首先,两个输入空间之间相对应的部分进行跨空间映射,形成类属空间;其次,两个输入空间的相应元素被部分映射到合成空间,再从合成空间中提取部分突显元素形成层创结构(emergent structure)。层创结构是概念整合的核心结构,其形成是一个动态的认知过程,通过人们长期记忆中的信息模式与背景知识进行组合(composition)、完善(completion)和扩展(elaboration)。人们主要是以语境为出发点、依据层创逻辑动态地进行概念合成。这一过程要求人们不间断地减活(deactivate)旧的联系,激活新的联系,根据框架重构新的空间并进行重组与整合(汪少华,2002)。层创结构也是一个高度抽象的结构,使得两个孤立的输入空间彼此建立联系,正是它的抽象性和整合性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诗句中的通感隐喻现象。

三、 《唐诗三百首》中通感隐喻分析

诗词是古代文人墨客用于叙事、写景、议论、抒情等的一种写作方式。为了增加诗词的表达效果,诗人往往运用通感隐喻向大众传达作诗时的内心情感。原本隶属于各种感觉范畴的语汇可同人类的情感世界联系在一起,不仅刻画出人们丰富的内心情感,也使生成的语言极具活泼跳跃感(孙毅,2013: 109)。我们现以李白《关山月》中“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为例,运用概念整合理论剖析其通感隐喻的概念整合过程(如图1所示),深入理解诗人内心的思想感情:

图1 视觉与味觉的概念整合过程

如图1所示,输入空间1和输入空间2分别是味觉认知域和视觉认知域,它们中的部分元素分别映射到类属空间,形成一一对应的跨空间映射,即品尝者与观察者对应、味觉刺激与视觉刺激对应、“苦”的感觉特征与视觉某种特征对应。输入空间1和输入空间2中相似的、共有的元素将投射到类属空间,使其成为两个输入空间共有的,更复杂、更抽象的空间。此外,输入空间1和输入空间2中的部分元素还将共同投射到合成空间,其中有些元素会合二为一,有些元素会被投射为独立的元素。此句中,品尝者与观察者合二为一,即感受者。由于现实中,感受者只能看到妇人们的容颜,这是视觉感受,因此视觉和味觉不能融合在一起,故只有输入空间2中视觉刺激能投射到合成空间,而输入空间1中的味觉刺激不能进行投射。此外,由于视觉刺激与味觉中“苦”的感觉特征相似,因此,“苦”的感觉特征和视觉某些特征一起投射到合成空间,由此而形成的合成空间既不同于输入空间1也不同于输入空间2。在输入空间1中,“苦”的感觉特征被激活:“苦”带给人低落、悲伤、痛苦之感。而感受者看到妇人脸上忧愁、沮丧的表情时,自然而然地将记忆中“苦使人情绪低落”的感觉提取出来,与当前所见画面相结合,即产生了“画面是苦涩的”感觉,这就形成了新的层创结构。类似上引李白《关山月》中的通感隐喻大量存在于《唐诗三百首》中。

1. 通感隐喻的总体分布

在通读《唐诗三百首》的基础上,我们手工挑选出了运用通感隐喻的全部诗句,共计42句。依次按照温度觉、触觉、味觉、嗅觉、听觉和视觉作为始源域的顺序对各感觉之间的投射进行分类统计,结果见表1。

表1 《唐诗三百首》中通感

上表中水平方向代表通感隐喻的目标域,垂直方向为始源域,斜线是两类迁移的分水岭,右侧为向上迁移,左侧为向下迁移。由表1可知,通感隐喻的投射分布很不均衡,斜线右侧的数值明显高于左侧,即向上迁移30个,向下迁移12个,总体呈现向上迁移的趋势,这与Ullmann(1962)的研究结果一致。进一步观察发现,在违反总体迁移趋势的12个向下迁移的通感隐喻中,视觉向听觉迁移的通感隐喻占了四分之三,而Ullmann(1962)对英语的统计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为了对《唐诗三百首》中的通感隐喻各感官迁移的趋势及其分布频次认识更具体、更深入,我们对各类迁移的频次及其所占比例进行了统计(表2),并试图在此基础上建构其迁移模型(图2)。

表2 《唐诗三百首》中通感隐喻类型比例

从表中的数据,我们可以看出,最突显的始源域是温度觉域和视觉域。Ullmann(1962)曾对英国杰出诗人Keats所作诗歌中的通感隐喻进行了统计。由于Ullmann(1962)在分析感觉迁移时,将温度觉和触觉合二为一,均视为触觉,我们也将温度觉合并到触觉中,并与Ullmann的统计进行对比,结果如下:

汉语: 触觉>视觉>味觉>听觉=嗅觉

21 12 7 1 1

英语: 触觉>视觉>味觉>听觉>嗅觉

75 40 36 12 10

由上可知,我们的研究结果与Ullmann的研究结果相吻合,主要始源域均为触觉。按照感官迁移由低级向高级的迁移规律,作为最高级感官的视觉理应为最大目标域,但在英汉两种语言中却均为第二大始源域。Ullmann(1964)认为其原因是人们主要通过眼睛获取外部信息,视觉感官表现尤为突显,并且很多语言表达也都依赖视觉感官,因此,视觉表达比其它感官表达要丰富得多,视觉域也就成为了主要始源域。

图2 《唐诗三百首》中通感隐通感隐喻迁移模型

根据图2,《唐诗三百首》中通感隐喻的目标域仅包括听觉、视觉、嗅觉和触觉,味觉并未出现,现将汉语与Ullmann(1962)整理出英语中的目标域频次进行对比,其顺序排列分别如下:

汉语: 听觉>视觉>嗅觉>触觉

20 19 2 1

英语: 听觉>视觉>触觉>嗅觉>味觉

94 58 15 4 2

按目标域的等级排序,听觉域是最大的目标域,这是由于人类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信息都来自于视觉,导致视觉域投射到听觉域的通感隐喻居多。不过从总体上看,感觉迁移的顺序基本遵循从低级感官到高级感官的迁移规律,与Ullmann(1962)的层级分布理论是一致的。

Fauconnier和Turner(2002)指出,概念合成的最终目标是实现具有人类尺度(human scale)的概念合成。这种具有人类尺度的概念合成就是指在人类易于理解的、熟知的框架中,人类所具有的直接感知和行为(Fauconnier & Turner, 2002: 312)。显然,英汉通感隐喻的迁移规律符合人类尺度的概念合成的迁移机制,是人的主观参与概念合成的迁移,即认知主体在自己自洽能力范围内进行的自我权衡和自我允准(王文斌,2007: 114)。

2. 主要通感隐喻类型

从表2中的数据可以看出,在10个类型的通感隐喻中,视觉域和听觉域是目标域的主要来源,两者占总数的92.8%。视觉和听觉是人类获得信息的主要来源,是感官迁移中最大的接受者,因此,两者在《唐诗三百首》中成为通感隐喻中最大目标域也不足为奇。以下我们将以典型的实例详细阐述这两类通感隐喻。

1) 以听觉作为目标域的通感隐喻

(1) 视觉→听觉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

孟浩然: 《夏日南亭怀辛大》

盛唐山水田园诗人孟浩然的这一诗描绘了诗人夏夜纳凉的悠闲自得和对友人的思念之情。开篇遇景入咏,诗人闻着荷花清淡细微的香气,听着“竹露滴清响”,心情愉快,悠然惬意。在上句诗词中存在两个输入空间,竹露滴下来的响声(听觉)和清明、爽朗的感觉(视觉),两个空间的元素经过投射,形成类属空间。由于竹露滴下时的听觉刺激和清朗、明快的视觉感受相似,因此记忆中“清朗、明快”的感觉特征被提取出来。与此同时,与即时听到的声音相结合,再经过前四句背景情境的铺垫、组合和完善,从而形成层创结构——“清响”,这一视觉和听觉融为一体的感受。由竹露清脆悦耳的声音,诗人联想到了伯牙子期的故事,而此时诗人孑然一人,无知音相伴,此情此景触发了诗人对友人的思念。最后两句“感此怀故人,中宵劳梦想”把思念之情展现得淋漓尽致。一个隐喻的使用,其触发机制是施喻者这一认知主体出于表述对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诸种思想或感受的需要,是诸事物之间内在和外在的彼此联系和相似性等来自外界的感知信息作用于内心世界的联想和想象等认知思维过程的结果,是由大脑中所积淀的记忆和经验促成的产物(王文斌,2007: 117)。

(2) 温度觉→听觉

古台摇落后,秋日望乡心。

野寺人来少,云峰水隔深。

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

惆怅南朝事,长江独至今。

刘长卿: 《秋日登吴公台上寺远眺》

安史之乱后,诗人刘长卿流亡扬州,秋日登高,放眼荒凉破败之景,不禁感慨万端,于是写下此吊古之作。诗歌首联写秋日古台触发悲秋之情;颔联写寺院的荒芜、云峰的幽深更显悲凉之境;颈联写诗人面对夕阳旧垒,在钟声回荡的空林中独自徘徊,思乡、感伤之情溢于言表。在“寒磬满空林”一句中,输入空间1是钟磬发出的声音(听觉),输入空间2是寒冷的感觉(温度觉),两者投射形成类属空间。加之前五句“古台”“秋日”“野寺”“云峰”“夕阳”“旧垒”等意象的叠加整合以及类属空间中共有的组织结构,寒冷的感觉被激活,与钟磬声相结合,共同投射到合成空间中,表现出昔日蓬荜生辉之地如今已破败不堪。根据诗词的整体语境,抚今追昔,读者能真切感受到诗人忧国忧民的心声和怅惘不得志的悲凉心境。这一过程体现了概念整合理论探讨意义构建的动态性、心智空间的无限性、概念映射的连通性、意义生成的激活性(孙毅、陈朗,2008: 15)。

(3) 味觉→听觉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雉赌梨栗。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簪折节无嫌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

李白: 《行路难》(其二)

诗人李白从小志向远大,但其一生仕途坎坷。岀仕后,不仅未被皇帝重用,还遭受权贵排挤,被迫离京,故作此诗。“弹剑作歌奏苦声”,此处诗人借用冯谖的典故,表达内心渴望与权贵平等交往的愿望。其中诗人把冯谖弹剑而歌形容为“苦声”。实则,此两字的使用已被固化(entrenched),形成了习惯(conventional),而其中空间合成的认知过程也已逐渐被人们忽视。Fauconnier(1998)指出,合成空间既可以是固化的,也可以是新奇(novel)的,我们常提取固化的投射(entrenched projections)帮助我们实现概念的在线投射(on-line conceptual projection)。在该句中,两个输入空间分别为冯谖弹剑的声音(听觉)和苦味(味觉)。诗人听到弹剑声后,记忆中有关“苦”的感觉被激活,剑声和苦味一起映射到合成空间,形成新的层创结构,即悲伤凄凉的歌声会让大脑自动提取有关“苦”的记忆。因此,诗歌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诗人仕途不顺,怀才不遇时内心的惆怅悲凉。在当前情境的作用下,已经固化的投射让我们对诗歌背后认知机制的解读更入木三分,层层剥离诗人所隐藏的情感外衣。

(4) 触觉→听觉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白居易: 《琵琶行》

《琵琶行》是诗人白居易被贬江洲,在江上送客时听闻琵琶所作,其声时而如“急雨”,时而如“私语”。诗中“大弦嘈嘈如急雨”与“大珠小珠落玉盘”两句可用概念整合理论进行分析,其中输入空间分别为琵琶声(听觉)和滂沱大雨以及圆润的大小珠子(视觉)。两个输入空间的元素映射到类属空间,把抽象的声音形象化为“急雨”,具象化为“大小珠子”。如急雨般的琵琶声和如大小珠子般清脆圆润的琵琶声经过组合、完善和扩展形成了层创结构,这一概念整合过程完美地展现了琵琶女弹奏琵琶的精湛技艺。后句“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是多项通感隐喻的体现,分别涉及听觉、视觉和触觉,输入空间分别是琵琶声(听觉)、莺语花底(视觉)和柔滑冷涩(触觉),三者交互投射,并制约各自空间元素的提取和映射。类属空间提取了三个输入空间的骨干图式结构,形成了“声音是实体”的隐喻,其中听觉被视觉的形象所强化、触觉的真切所打动。琵琶女的怨愤情绪在琵琶声中表现得愈发充分、深沉。加之合成空间融入了“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情境,让读者对琵琶女的技艺拍案叫绝,其声令读者浮想联翩,回味无穷。

2) 以视觉作为目标域的通感隐喻

在《唐诗三百首》中,通感隐喻以视觉作为目标域的表现形式有温度觉→视觉、触觉→视觉、嗅觉→视觉和听觉→视觉四种,其中温度觉→视觉几乎占了总数的五分之四,同时也是整个通感隐喻种类中最多的一种。限于篇幅,我们仅以具有代表性的马戴一诗为例,聚焦分析温度觉→视觉的通感隐喻:

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频。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空园白露滴,孤壁野僧邻。

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

马戴: 《灞上秋居》

诗人马戴客居灞上,触景生情,借此诗抒发怀才不遇、孤寂悲凉之情。首联,风雨消停、燕群南飞,诗人深感异乡漂泊之苦;颔联,秋叶凋零、寒灯独照,诗人夜不能寐孤独寂寞。诗中运用了诸如“雁”“落叶”“他乡树”“寒灯”等意象,这些意象的叠加整合愈加表达了诗人羁旅他乡的愁思和孤寂。若将这些意象单独提取出来,放在不同的情境中则会产生不同的寓意,但当其融合在同一情境中,每个意象所蕴涵的丰富结构就会相互作用,而这种相互作用受到文化认知模式和个人认知能力的影响(余渭深、董平荣,2003: 6)。“寒灯独夜人”中,灯光(视觉)和寒冷(温度觉)分别为两个输入空间,两者进行投射,并相互影响各自空间元素的提取和映射。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文化模式决定了“雁”“落叶”“他乡树”映射“思乡”“孤寂”“凄凉”等情感内容,通过输入空间两个感觉域中元素的映射、合成及整首诗的语境,诗歌的悲凉基调、诗人的孤寂凄凉得以充分体现,读至此处,灯前案头,怎能叫人不觉悲凉?

视觉和听觉,作为两大主要目标域,在通感隐喻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除此之外,还有以嗅觉和触觉为目标域的通感隐喻类型,虽然仅出现3例,但亦表现出不同感官形式之间相互投射合成的过程,读者从形成的层创结构中能更深刻地体会诗人创作时的思想情感。体验哲学认为,心智具有内在的体验性(Lakoff & Johnson, 1999: 3),作为人类心智重要组成部分的概念、推理和语言“都是基于身体经验和认知加工形成的”(王寅,2007: 2)。人是认知的主体,人类认知从根本上说是由人的身体体验和经验形成的(Gibbs, 2005: 3)。从这个意义上说,现实、范畴、概念和语言都是人化的产物。隐喻是概念系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是人在体验的基础上进行认知加工的结果。通过上述的分析,我们发现,当诗人表达内心孤寂悲凉时,使用“寒”“冷”“苦”等词占温度觉和味觉的92.6%,这一现象充分说明主体与外界的互动体验对认知加工的重要性。“寒”“冷”“苦”的表达正是诗人与外界互动体验的结果。读者通过对诗歌整体背景的认知和运用概念整合实时加工的方法,可以更好地理解诗人创作的心境。

四、 结语

本文运用概念整合理论分析了《唐诗三百首》中通感隐喻的迁移趋势、在线认知加工过程、表现形式及诗人作诗的偏好。这种分析方法与传统的文学修辞赏析相比,有其独到之处。它将人类思想概念范畴空间化,能够在更大范围内调取与整合语境知识、背景信息和百科知识,并在信息整合与重组过程中,产生比原来更加丰富的意义,即层创结构。通感觉域之间概念整合的结果,在《唐诗三百首》中,温度域与视觉域、温度域与听觉域以及视觉域与听觉域之间的整合最为常见。通过与西方学者研究的对比,一方面揭示了英汉语通感隐喻存在一定的共性,感觉迁移的总体趋势均是从较低级的感官向较高级的感官迁移,顺序依次为: 温度觉、触觉、味觉、嗅觉、听觉、视觉。汉语语料进一步验证了通感隐喻的迁移方向具有一定的规律性以及跨语言的普遍性。这一现象符合人类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的一般认知规律。另一方面,我们观察到,汉语温度觉中的“寒”及其同义词“凉”、“冷”和表示味觉的“苦”在通感隐喻中出现频率较高,说明诗人在使用通感隐喻时,倾向于抒发内心忧郁、怀才不遇等思想感情。心智的体验性常常也表现为语言的体验性,西方诗人具有与汉民族诗人相似的身体体验,但西方诗歌是否也具有与汉语诗歌相似的特点呢?这还有待于我们在未来的研究中进一步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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