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共同感受生命
——中国医学人文大会·医学与文学圆桌论坛
2018-12-11陈晶钰赵美娟
本刊记者/陈晶钰 特约记者/赵美娟
嘉 宾:
马未都 当代著名文化学者,收藏家
秦伯益 中国工程院院士,军事医学科学院原院长
李 玲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健康发展研究中心主任
高 峰 中华文化促进会副主席,北京师范大学特聘教授
何裕民 上海中医药大学教授
主持人:
赵美娟 《中国医学人文》杂志副总编
解放军总医院医学院教授
● 关于生命和文学
赵美娟:今天我们荣幸邀请到文学艺术界与医学界贵宾,围绕“让我们共同感受生命”的主线,与现场观众一起交流。“医学与文学”在“生命”层面殊途同归,先请文学编辑出身的马先生谈谈。
马未都:我们能活多久一直是很重要的话题,现在人过百岁是大关。今天的医学如此发达,我们的平均寿命都在不断延长,每个人都享受着平均寿命带来的好处。70年代在江西出土了一批文物,其中有一个高脚杯,上面写着“人生百年常在醉,算来三万六千场”。这是蒙古人的心态,蒙古人大多酗酒,平均寿命很低。36 000场你活到100岁,36 000天,这个数字开始具体化了,具体到你还有多少天,而每过一天都减少一天。我确实觉得日子过得非常快,小时候的事还历历在目,三五十年就过去了,头发都白了,体能严重下降。我现在经常看我博物馆院子的一个篮球框,实在不能想象我年轻的时候蹦起来抓它的感觉。
对我们来说,生命质量是什么呢?我觉得第一个质量,叫你能够自由的位移,就是你想上哪儿就上哪儿。第二个质量,是在别人的帮助下位移,就是别人帮助你上哪儿。第三个质量,就是不能位移。所以有质量的生命一定是值得珍惜的。
我们今天的主题是医学与文学。医学就是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指的是肉体上的。你找医生看病,医生说你要坚强,要勇敢面对疾病,你回去吧。这肯定不行,一定要有治疗方案。而文学是负责治思想上的病,我就运用语言,只要病人高兴了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再给他做具体的治疗。
文学是一个非常泛泛的说法,其实文学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宗教意识。文学中的颠覆性状态就是宗教思想的出现,宗教的出现对世界文明的推广,对人性的自我约束都是有巨大好处的。我们不能设想没有宗教的世界是怎样的。虽说我们从小是无神论者,没有宗教信仰,但不代表我们没有类似宗教的情怀和色彩,比如“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比如白求恩精神对我们的影响。
文学和医学之间,文学医治的是思想的问题。美国的精神学家讲,通过强化自己的意识,精神疾病跟感冒一样,会自愈的。
马未都先生
● 关于叙事医学
赵美娟教授
赵美娟:韩启德院士在大会上提到文学和医学是有深度关联的。高峰老师也提到文学的治疗作用。我们说生命的时候,要重视其复杂性和抽象性的一面,人之生命问题,既有形而上的问题,也有形而下的问题,医生的工作就是这么难。马先生提到要在抽象和具像之间找到一个出路,如同窗户纸,这么一点,我们医学人就明白了。
对叙事医学的重要性如何理解,是否所谓讲故事?对此,我想请教何裕民老师。
何裕民:所谓叙事,这不是对治疗简单的补充。文学不仅仅是宣泄情感,的的确确有治病的作用。今天的医学有一个问题,把所有的人看成机器,根据临床指南治病,这显然不够。我从临床医生角度来看,叙事医学不是调味品,是让人宣泄情感,是可以找寻真相。通过沟通可以发现它的特殊意义。因为我们千差万别,也许临床有效率是30%,为什么还有70%不行?因为我们有差异,这是对今天的规模性批量生产的必不可少的补充。
我想补充一个很好的案例。国外有一个研究老年痴呆的学者,他突发奇想,从80年代起,他和680个人签了协议,每个月问候一下,他有一个团队,专门研究老年人的状态,活的状态怎么样,死的时候状态怎么样,得出的最重要的结论是:老年痴呆不是老年必生的病。他还组织了一些语言学家,研究这些人十几岁加入教会时写的一份入会自我情况简介。这些文字基本上是五六十年前写的,对判断老年痴呆的准确率达到90%以上,其中运用词汇很完整的发病率不高。
回过头来看文学,它是一个情怀,一个心理,一个宣泄,一个提升。从叙事医学来看,我们了解治病指标,但会了解他作为人的特点吗?这就是我以前把现代医学称为高科技模式化医学的原因。
赵美娟:我们请李玲老师谈谈。
李 玲:我很同意。我们说现代医学确实是工业革命以后的产物,我们的医学越分越细,病人到了医院跟到了流水车间一样,这是现代医学的困境。中国在推大健康,我们要吸取中国传统文化,中国的系统论、整体论,特别在生命这个层次上是非常科学的。工业文明是还原论,是精细的,点到点的。我们现在包括所有的影像片子多是静态的,没有讲究生命的整体。我同学的老父亲一百岁才走,最后送到医院去说他60岁已经得了肝癌,他都不知道,活到了一百岁。生命的系统是平衡的,我们单看指标,缺乏这种整合。中国人有这种智慧,信息化手段给我们中国文化最好的支撑。我觉得科学医学都在酝酿很大的突破,而中国正好走在这条路上。
赵美娟:刚才两位老师对这个问题给予了充分分析,让我们感受到,对生命这个整体,进入角度和分析路径可以多样,只是,单纯每个角度都看不清楚全貌,完整人需要全方位看,回到现实中,活生生的一个人,他的检测指标也好,功能也好,都是要兼顾起来看待,如同说人文重要,但人文不能绝对化,说科学重要,但科学也不能绝对化一样。
何裕民:应该形成合力,本身是合力,还是要重点形成一种有机的合力。
何裕民教授
● 关于痛苦
高 峰教授
赵美娟:记得叙事医学有这么一个说法,医学是“一种回应他人痛苦的能力”,我联想到文学,文学也是一种回应他人痛苦的能力。对此,我请高峰老师谈谈,在医学和文学之间,文学是否是一种回应他人痛苦的能力?
高 峰:文学就是由痛苦而来。马先生说的孙思邈,他留下那么多好的诗篇,自己还是没有解决自己的痛苦。在有些方面医学相对更重要,孙思邈很长寿,也给很多人看病,他的文学道路也深,只是我们没有读过他的诗而已。我觉得要提倡文学对人的力量,医学的力量与文学的力量都很重要,适度的结合是很重要的。
赵美娟:我感觉唐宋之前的诗词很少有轻快的,多是痛苦悲凉的,是这样吗?
高 峰:相对多。你接受文学,有一个平衡和不平衡的问题,你通过文学的体验,不平衡的心态得到平衡了,这是浪漫主义文学;当你本来平和的心态看完它以后不平和了,
这是现实主义文学。文学能治病,也是治理社会的良药。大家看完之后由于不平衡要改变世界改变社会,会起到一个好的作用。
赵美娟:人需要表达。小说和诗歌之间表达的强度和表达的范式是不一样的,诗歌的精炼与讲究是更高的水准。西方有一个美学观点叫“美是本能欲望的变相宣泄”,这样理解文学的医学价值,病人多是龇牙咧嘴来的,快乐的人不去医院,所以,文学性宣泄具有一定的医学治疗功能,是临床现行诊疗手段的很好补充。
秦伯益:大家提到很多定义,医学和文学的定义,我的生活经验里,任何定义都是有道理的,任何定义都不是绝对的,很多争论往往就是发生在把这个定义绝对化了,我是这样看的。
赵美娟:秦院士说的是我们要注意接受知识的态度。
秦伯益教授
● 关于生活方式、读书和教育
赵美娟:李玲老师在报告中讲到注重生活方式、生活方式的演变、未来健康的医学模式的发展,以及在医改中,为健康饮食定一个国家标准。请李老师就此再展开一些谈谈。
李 玲:大家都知道日本是世界上最长寿的国家,医疗费用比较低。日本男女的腰围是有规定的,超过标准腰围要强制减肥,体重降下来才有健康,这应该是有效的。但政府要定一个文件,就翻了天,现实是不可行的。我个人讲的是教育,教育是根本。
我应该跟马先生是一个年代,我们那个年代都没有书读,我们又喜欢读书。你读的是《内科》,我读的是《赤脚医生手册》,薄薄的一本就读。一直到现在都很喜欢读书,不读书就很难受。我们今天的讨论非常重要,我接触到的医生和北大的学生都很优秀,喜欢读书。但有些人高考之后,就完成他的历史使命了,在应试教育下他们并不喜欢读书。这就是我们教育的失败。只要喜欢读书,才会找到正确的生活方式。何教授讲文学是身心滋养的方法,行医是术,文学是道,文学是心灵最好的滋养。可以有这种精神寄托的宣泄方式,可以寄情于山水之间。我们要加强人文教育,医生不应该只是工匠,医生的培养不是说你只会动手术,只会开药,医生也要读文学作品。
马未都: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报考医学院的人数下降,医生这个行业受到了影响。说到阅读,用李玲教授的话讲,阅读就是一个简单的事,叫习惯,习惯养成特别难,改变习惯特别难,怎么改变呢?一种方法是饥饿。中国家长总是替孩子挑书,你把他养成的习惯丢掉了。你想要,我就给你买,你看一百遍都没问题,我们应该选孩子喜欢的。如果我们的考试体制改变一点,读书人会急剧增加。现在考大学满分是750分,应该加一项,出一百个题,答对一个就对,用阅读量决定你的分数,所有人都会积极的去读。
我前两天写过一篇文章,以乐观的态度过消极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事,一定要有自己积极的生存状态,这就是我的生活态度。
李 玲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