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有个家
2018-12-10梁易
梁易
一、神秘来信
何晓光是良渚邮政局新来的邮递员,他跟着师父跑了几天后,感觉线路熟悉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单独投递。谁知第一天上班,就遇到了难题——有一封信投递不出去。
这类投递不出去的信件大多数是因为地址不详才无法投递的,但何晓光今天遇到的情况有些特别,这封信的地址写得清清楚楚:良港村七号。收件人是李军。良港村位于何晓光投递片区居中的位置,是个富饶美丽的村落,六号和八号各自在街路的头和尾,七号却找不到,问到的居民也茫然地说不清楚。何晓光在村子里来来回回转了两趟,忽然尿急,跑去村头的公厕方便,出来时不经意间目光落在了公厕外部的牌号上——良港村七号。哈哈,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这个公厕左侧有一棵大银杏树,茂盛的枝丫把门牌遮住了。
七号找到了,却让何晓光哭笑不得。公厕里哪会有人居住?这封信是有人在玩恶作剧吧?他仔细看看信封上的字,一笔一画工整而稚嫩,不像是大人的笔迹。孩子写的?那么恶作剧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嗯,有可能是孩子搞错地址了。于是,他将这封信往邮包里一塞,继续投送其他邮件了。
过了几天,就在何晓光差不多将这件事忘了的时候,又一封写着“良港村七号李军收”的信出现了。字迹和上一封不太一样,寄信地址也不一样,但看得出来,依旧是出自孩子的手。两封不同孩子写的信同时出现地址错误的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何晓光觉得有些纳闷,下午出去投递的时候,就多留了一份心。
他又一次来到良港村七号,这次不是因为尿急,是为了解开这个谜底。村里原本有个老公厕,因年代久远,而且也小了一些,村里建设项目多,现在多了很多外来人员,老公厕有些不堪重负,于是村委会特意投资新造了一个公厕。就是挂有良港村七号牌的那个。
新公厕宽敞明亮,打扫得干干净净。中间一间放保洁工具的小库房,门口上了锁。厕所斜对面是一个绿化带,有几个大妈坐在石阶上聊天,何晓光便过去打听:“大妈,请问村里有个叫李军的人吗?”
几个大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头说没有。
“那,外来的务工人员中,有没有叫李军的?”
这下大妈们回答得更加干脆:“村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谁记得哪个叫什么名字啊!”
何晓光实在没招了,看看手表,发现时间不早了,今天是姐姐的生日,老妈一早就交待他早点儿回家吃晚饭。何晓光赶紧骑着车往家赶。
二、寻找收件人
何晓光一进家门,就看到老爸老妈笑眯眯地坐在客厅,旁边还坐着一个陌生的男青年,年纪比何晓光大几岁,国字脸,挺鼻梁,仪表堂堂。原来姐姐特意在生日这天,带了男朋友上门给父母过目。
国字脸叫刘树,年纪轻轻,却已经是良港村新上任的村支书了。刘树一脸歉意地说:“本来早就想来看望叔叔阿姨,可是前段时间因为村里拆迁的事儿,忙得天天跑东跑西,所以直到今天才来。”
“拆迁这事儿可不容易办啊。”老爸深有感触地道。
良港村本来人口不算太多,后来因为国道旁建了工业园,大批工厂落户这里,很多外来的打工者在村里租房住。有些村民为了增加收入,搭建了许多简易房,租给附近的打工者。村干部们也干涉过,可都不奏效,慢慢地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结果是村里的违建越来越多,安全隐患也随之增加。为了加快建设美丽乡村的步伐,上头三令五申要求拆除违建,最近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这可是个老大难的问题,村干部们个顶个伤透了脑筋。其中的辛苦,刘树感触最深。
一家人聊到了拆迁,何晓光忽然想起了那两封信,忙问刘树:“刘大哥,你对良港村肯定比我熟多了,你知道良港村七号是哪儿吗?”
刘树不愧是村支书,他微微一沉吟,马上有数了:“是村里新建的公厕吧,竣工前我还去那儿看过好几次呢!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何晓光便把去公厕投递信件的事儿说了一遍。刘树想了想,道:“前段时间拆了不少违建,为了让村子更有规划,有些住户的门牌号都是新上的,顺序和老门牌也有偏差。会不会是寄信人不知道门牌号改过了,结果寄错了地方?”
原来如此!何晓光点点头,说很有这个可能。刘树便答应他,明天去查一下原来的门牌号,看看之前的良港村七号到底在哪里。
第二天中午,正在派发信件的何晓光果然接到了刘树的电话,他说找到之前的良港村七号了,正好自己就在那儿,讓何晓光马上过去一趟。
何晓光自行车一掉头,骑得飞快,十多分钟后就赶到了良港村。按着刘树给他的地址,他来到了一户红色大铁门的人家。铁门开着,刘树正在和里面的一个老大爷说话。看到顶着大日头赶来的何晓光,刘树招招手:“晓光,这位大爷的家就是以前的良港村七号。”
何晓光顾不得擦汗,忙问:“大爷,你们家有没有叫李军的?”
大爷一愣,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们家就五口人,没有叫李军的。”
刘树在一旁也问道:“大爷,你家之前在院子里搭了两排房,住了好多打工者,会不会李军是其中的一名房客?”
大爷还是摇头,说那些租房客来来去去,流动性很大,租房手续办理也不严格,自己记不清是不是有个叫李军的租客了。就算有,现在房子拆了,房客也都散了,也没法联系上了。
唯一的线索到这里也断了。何晓光和刘树告别了大爷,一起往村口走去,何晓光想起那两份投递不出去的信,无奈地叹口气。自己来邮政局工作那天就下了决心,一定要把工作做到无懈可击,没想到第一个月就出了状况。刘树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已经尽力了,找不到收件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现在的人,要真有什么急事都打电话了,不太会写信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大事耽误在你的手上。”
何晓光拿出一直放在邮包里的两封信,递给他看,道:“你看这两封信,都是小孩子的笔迹。我猜很可能是留守儿童寄给父母的信。就算没什么要紧的事,但也不能说不重要啊。”
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们:“邮局的同志,请等一下,请等一下!”两人回头一看,身后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男子脸庞黝黑,穿一条橘红色的工作背心,手里拿着一把竹条扫帚,像是社区环卫组的工作人员。那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一条腿还有点跛。他看到何晓光穿着邮局工作服,跑过来对他说:“邮递员同志,我刚在村里搞卫生,听人说有寄到良港村七号的信?”
何晓光点点头。那人忙说:“李军是我儿子,我帮他收吧。”原来,这男子是当初租住在良港村七号的房客,叫李建国,李军是他的二儿子。他一共有三个孩子,老大跟着在广州打工的妻子,老三留在江西老家,由爷爷奶奶带。三个孩子感情很好,虽然分隔三地,但平时都通过写信保持联系。“我儿子一定是忘了和哥哥弟弟说换了新住处的事儿了,所以信还是寄到了老地方。没想到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真不好意思。”李建国歉意地笑着,粗糙的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没事没事。”何晓光的心总算落到了地,赶紧将两封信递了过去,“你们现在住在哪里啊?下次寄信我就有数了。”
李建国微微一愣,停顿了几秒钟后,有些尴尬地说道:“最近村里拆违,出租房少了很多,我暂时先和一个老乡挤挤,还没找好新地方呢。”
刘树听到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拆除违建后,村里整洁多了,但是很多外来租客都反映无房可租,这一点我们村委会已经了解了,也希望你们能够体谅。村里会尽量帮你们解决问题的。”
三、给你一个家
信终于投递出去了,何晓光的心里也轻松了不少。时间不急不慢地过去了一个月,就在他快要忘了这事时,却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这天下午,他和往常一样在片区派送信件。路过良港村时,有点内急,于是就骑车来到了村口七号的那个公厕。就在他停自行车的时候,瞥见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背着书包急匆匆地朝厕所跑了过去,可是,等他停完车走进厕所时,却发现男厕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都没有。何晓光有些纳闷,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厕所里静悄悄的,忽然,他隐约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竟然是一男一女在用英语对话,再仔细一辨别,原来是有人在播放英语磁带。何晓光心想,怎么还有人在厕所学习英语呢。解决了问题,洗了手,他走出男厕,路过那个放保洁用品的储藏室时,发现英语录音好像是从那里面传来的。他愣了一下,想走近一些细听,不小心踢翻了放在地上的一块“小心地滑”的指示牌,“吧嗒”一声响,里面的英语声也戛然而止了。
何晓光轻轻地敲了敲紧闭的储藏室的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他还想继续敲,忽听门口有人在叫他:“邮递员同志,是你吗?”何晓光转身一看,原来是那天收信的李建国。他提着一个水桶,一个拖把,看样子是正在给公厕搞卫生。
何晓光点头招呼,指了指储藏室问:“我怎么好像听到里面有人啊?”
“这是厕所的库房,怎么会有人呢!你一定是听错了。”李建国一边说一边忙着低头拖地,看样子不想多说话。何晓光本来想多停留一会儿弄清原委,见状也不好意思打扰他工作,就告辞走了。
他推着自行车没走多远,忽然有个孩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叔叔,请等一下!”
何晓光转身一看,正是方才自己在厕所外看到的那个小男孩,他出现在公厕门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他和气地问道。
小男孩慢慢走了过来,犹豫着问道:“叔叔,你是邮递员吧?我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寄到良港村七号的信?”
一听到这个地址,何晓光就呆住了,他心念急转,好像明白了什么,问:“李军?小朋友,难道你就是李军?”
小男孩点点头:“对啊,就是我。上次我爸爸帮我收的两封信,也是叔叔你派送的吧?”
“是啊。”何晓光连连点头,他又告诉小男孩,最近没有寄往良港村七号的信。小男孩忍不住流露出一脸的失望。
“刚才是不是你在播放录音磁带?你怎么在这个地方学习呢?”何晓光不解地问。
小男孩却不说话了,涨红了脸,挠了挠头皮,丢下一句“叔叔再见”转身就跑。何晓光越叫他,他跑得越快,转过绿化带就不见了人影儿。
这天晚上,何晓光再次来到了公厕。他总觉得良港村七号这个地方,一定藏了什么秘密。
晚上的公厕,灯光昏黄,几乎没有人来“光顾”,四周一片寂静。何晓光悄悄地走近,发现放保洁用品的那个储藏室的门开了一条小缝,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孩子念课文的声音,正是李军。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小军,别学了,早点睡吧。”正是李建国。
何晓光慢慢靠近公厕,从门缝看去,小库房只有五六平方米,里面放了一张钢丝床,床一旁塞满了各种生活用品,李军把床当桌子用,正趴在上面做作业。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新住处?”当何晓光带着疑问出现在昏暗的灯光下时,李建国呆住了,他满是愁苦的脸庞一阵红一阵白,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邮递员同志,我也知道住在这里实在太委屈孩子了。可是,现在出租房这么少,租价涨得厉害,我的腿不好,做不了重活,每个月挣得不多,实在负担不起啊。正好环卫组有这个仓库,我就偷偷地住了进来,我担心别人知道了影响不好,连这个安身之所都没了,所以让小军不许告诉任何人。也让他和哥哥弟弟们暂时都不要通信了,谁知这孩子不听我的……”
这时小军却插嘴了:“爸爸,其实这个地方挺好的,虽然小了一点,可是有电有水,你又把公廁打扫得干干净净,比我们之前住的简易出租房差不了多少。而且这么巧,两个地方都是良港村七号,我都不用跟哥哥弟弟说我们地址变过了。”
小军的话让李建国更惭愧了,他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充满歉意地说道:“小军,我们再坚持几天,明天我就去找房子,马上就要到暑假了,你的哥哥弟弟都说要来杭州看一看美丽的西湖,到时候爸爸一定让你们有一个像样子的家。”
何晓光回到家里,眼前始终挥不去李建国父子的身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他打定了一个主意。第二天一早,他向父母说明,自己从下个月起去单位的集体宿舍住。空出来的房间,他打算低价租给李建国。
爸妈对儿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自然忙不迭地反对。一家人正为这事闹得不可开交,准女婿刘树来了。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刘树拍了拍何晓光的肩头,说:“晓光,你能这么替人着想,说明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但是,就算你让出了自己的房间,也住不下李建国父子四个人。何况,说到底这是你爸妈的房子,你得尊重他们的想法。”
何晓光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觉得自己的决定确实有些鲁莽:“刘哥,那你说该怎么办?”刘树微微一笑,说:“本来,这个消息要到下周一才对外宣布,不过,既然你是我未来的小舅子,那我就先泄露一下军情吧。”原来,在拆违后刘树接到很多打工者无房可住的反映后,并没有将难题置之不理,而是想出了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村里原先有一个两层楼、二十几间房的敬老院,后来附近几个村的敬老院合并搬迁到风景优美的东明山公园旁,那些房子就闲置了。刘树在征得村委会的同意后,将敬老院的房子做了简单装修,打算低价出租给李建国父子这样的外来务工人员。
“这是我们村的廉租房政策,暂时还只有敬老院这一处,不过你放心,我会慢慢寻找其他合适的地方,希望能给更多的困难家庭解决租房问题。你觉得村里的决定怎么样?”刘树笑着问。
何晓光听完未来姐夫的这番话,竖起了两个大拇指:“高!实在是高!比我出的主意可高明多了!”
刘树点点头,不无感慨地说道:“杭州就是靠很多像李建国这样的打工者的辛勤付出,才变得越来越整洁美好。如果我们连个像样的安身之所都没办法提供给他们,又怎么称得上是真正的美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