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父叫蝌蚪
2018-12-10菊韵香
菊韵香
陆明碰着高手了,一个非常牛的玩家。
近些日子,陆明喜欢上了一款网游,但玩得不精,纯属菜鸟。每天下了班,女友白雪不在跟前的时候,他便登录游戏玩一会儿。可十回有九回,早早地就当了炮灰,自然也没少挨同组玩家的嘲讽。正如这次,组完團刚开场,陆明又挂了。
“就你这两下子,至多幼儿园水平,还是穿尿不湿的小班。”一个网名叫蝌蚪的玩家发了一个白眼,“我提拔提拔你?”
这个蝌蚪,就是让陆明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高手。陆明急忙回答:“多谢大神指教。”
“世上没有免费的晚餐,你给我订份晚餐吧。”蝌蚪开出了条件。
能得高手点拨,一份外卖算啥?陆明乐得相送,问清地址便下了单。蝌蚪倒也信守承诺,在等外卖的空暇,嘁哩喀喳一通砍瓜切菜便为陆明升了两级,还打出一套精良装备。
不愧是高手,牛!陆明犹如井底的蛤蟆上了井台,眼界大开,兴奋得脱口问道:“你是男的女的?多大了?”屏幕上,蝌蚪好半天没回复。陆明担心他想多,赶紧解释说:“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想弄清该怎么称呼你,是叫大哥还是大姐?”
“叫师父吧。”蝌蚪说,“今后有我罩着你,保你死得能好看点。”
“多谢师父!”
就这样,陆明入了门,拜了师。俗话说:名师出高徒。在蝌蚪师父的调教下,陆明长进着实不小。且说这天傍晚,陆明正玩得入迷,直到跟前多了个人,才发觉是女友白雪来了。
“一口一个师父,叫得挺亲昵的,还管饭订餐,女师父吧?”白雪调侃道。
“男的男的,我哪敢认女师父!”陆明边辩白边退出了游戏,“我陪你逛街去?”
“别打岔。你确定是男的?”白雪追问道。
白雪在派出所上班,是片儿警,平素胆大心细,陆明没敢再较真儿。事实也是,没见过面,没开过视频,也没听过声音,单凭网名叫蝌蚪,就能断定是男女?陆明把拜师的过程说了一遍,白雪的疑问更重了:“收徒不收钱,收外卖,你这师父够奇葩的;十天孝敬他老人家五顿饭,两天才吃一顿,你这师父干脆辟谷得了。还有,每次送餐的地儿都是同一家网吧,这说明你师父至少十几天没挪窝了,就不怕屁股生疮,坐化了?”
一番合计,左右晚上没啥事,两人就去了那家网吧,想瞧瞧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可在登记台一查,出麻烦了……
确实有个顾客吃在吧里睡在吧里已有半月,不过,人家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马小芳,性别:女!“这怎么可能?一个女的,游戏能玩得那么好?!”陆明顿觉难以置信,“白雪你千万别多想,咱马上去找她,让她亲口告诉你,我们只是师徒关系。不能乱来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
“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娘。”白雪强忍着笑纠正道。
“是是是。喂,哪位是蝌蚪师父?”陆明一嗓子喊出去,有人哄笑接茬儿:“你不找癞蛤蟆啊?”很快,陆明看到一个人从墙角处的电脑前站起,拉下外套风帽遮住脸,低着头往外走。
看身形,是个干巴瘦的少年,不是女的。陆明没在意,继续找。但在擦身而过的当儿,白雪出手了,一把薅住了他的胳膊。高人走路一阵风,这家伙走路则是一阵熏人酸臭味。想那蝌蚪泡网十几天,不洗澡不换衣服,身上指定臭死人。心念及此,白雪问:“你是蝌蚪?”
对方一慌,拔腿便跑。白雪被带了个趔趄,仍没松手,扯脱了他的外套。陆明回头看去,登时惊讶得下巴差点儿掉地上。心目中的大神,恭恭敬敬师父长师父短叫着的,居然是个十二三岁、邋遢得不能再邋遢的小屁孩!就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曾有板有眼地教训过他是穿尿不湿的幼儿园小班生!
就在陆明愣怔之际,蝌蚪摆起了师父的谱:“我饿了。”
接下来,陆明和白雪带蝌蚪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小饭店。看得出,蝌蚪真是饿极了,四个菜加两碗米饭,眨眼工夫就连汤带水全扒拉进了肚。
“师父,你家住哪儿?爸爸妈妈呢?”陆明问。白雪则不客气,追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进网吧用的身份证上的马小芳是谁?”
蝌蚪抹抹嘴,打出一个油腻腻的饱嗝,起身就走。
嘿,癞蛤蟆穿西装,还充起派头来了。白雪紧追两步拦住了他:“小蝌蚪,我问你话呢。吃完喝完连句谢谢都不说,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蝌蚪歪着乱如鸟窝的脑袋,盯着白雪的眼神里满是与年纪不相称的叛逆劲儿:“我就这样,你想打我?”白雪见状又气又乐,指着他的鼻尖说:“我不打你,但我有法子治你。陆明,从现在起你给我盯着他。哪家网吧敢让他进去,就是接纳未成年人,就打电话举报它。”
“我是他师父,他敢?”蝌蚪说。
“哼,我还是他准老婆呢。他要敢不听话,信不信我踹了他?”
白雪说这些时禁不住想乐,绷着脸冲陆明发完狠,头也不回地走了。蝌蚪斜瞥着陆明,那眼神似在问,你真听她的?陆明无奈地点头,女朋友的话,必须得听。蝌蚪咕哝了句“没出息,今后别叫我师父”,揉揉撑圆的肚子又奔去了那家网吧。陆明抢先一步,站在了登记台前:“他未成年,你们也让进?”网管听罢,狠叨叨剜了他一眼,还是把蝌蚪赶了出去。
“叛徒!别跟着我。”蝌蚪搡开陆明,撒丫子跑远。穿街过巷,这厢刚钻进另一家网吧,陆明也到了。结果不消说,蝌蚪再次被拒入内。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干吗总坏我的事?”蝌蚪尖着嗓子问。陆明瞅瞅黯淡夜色,说:“你是我师父,我担心你出事。”
“我早不要你这败家徒弟了,你走啊。”蝌蚪愤愤喊罢,又跑向了一个开在街巷里没挂牌的黑网吧。黑网吧可不管你成不成年有无身份证,给钱就行,随便玩。见网管放蝌蚪进去,陆明掏出了手机:“你们要给他开机,信不信我举报你们?”
“举报你个头。”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家伙醉醺醺晃来,硬着舌根骂道,“癞蛤蟆跳油锅,老鼠舔猫鼻,作死是吧?滚!”陆明心里虽胆突突的,但没滚,接着拨号要报警。大胡子酒精冲脑,抡拳便打。陆明躲闪不及,顿觉脑中一阵眩晕,鼻口也流了血,侧侧歪歪摔倒在地。见伤了人,网管把牌子一摘,关门上锁,拽起大胡子溜之大吉,顾客也全从后门散了。
蝌蚪呢?陆明忍痛喊了两声,没见人,就沿街开找。找着找着,突然,一道黑影从街角蹿出,一棍子打了他个趔趄。
单闻满身酒气,就知是黑网吧的大胡子。“敢断老子的財路,老子废了你。”大胡子骂骂咧咧举棍要下狠手,蝌蚪出现了。敢情,他始终在暗处跟着陆明呢。“滚开,别打他!”蝌蚪个头小,身子瘦,此时却不管不顾地撞向大胡子。陆明怕他受伤害,顺势一搂把他护进怀里,而自己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击。
“救命啊,出人命了——”蝌蚪吓得哇哇大哭,尖叫呼救。所幸此时,一辆巡逻警车远远开来。大胡子登时酒醒大半,撒腿逃得没了影儿。
“自从我奶奶死了,就没人要我了,你为啥管我?”蝌蚪情绪失控了,抱着陆明越哭声越高,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说还没记事呢,爸爸妈妈就分了手,各走各的路,谁也不要他,只有奶奶不嫌弃他。可在他八岁那年,奶奶生了病,没了,他被送到了爸爸家。爸爸好赌,好喝,一次酒后上工出了事故,摔死了。后妈拿着赔偿款,把房子一卖,扔下他远走高飞。他无处可去,就捡剩饭,睡草垛,流浪乞讨。讨到钱,就泡黑网吧,打游戏,打着打着便练成了大神级别的玩家。
“师父别哭了,那你妈妈呢?”陆明听得心酸不已,不停地给蝌蚪擦泪。
蝌蚪不由打了个激灵,放下陆明跑进了黑漆漆的夜幕中:“我没有妈妈——”
第二天,陆明向公司请了假,又满大街找起了蝌蚪。县城不大,没到中午就兜了一大圈。可翻遍所有网吧,都没瞄见蝌蚪的影子。那他能去哪儿?稍加寻思,陆明直奔城郊河畔。
还别说,在一个桥洞里,陆明发现了蜷成一团,睡得迷迷糊糊的蝌蚪。可糟糕的是,蝌蚪发起了高烧,瘦脸和小身子全烫得如同火炭!
都怪自己,昨晚要不跟他闹腾,他也不至于睡这潮湿阴凉的桥洞。陆明后悔不迭,忙背起蝌蚪往医院跑。
“奶奶死后,再没人背过我。爸爸妈妈都没有。”蝌蚪被颠醒了,偎着陆明的肩背喃喃说着,“我去找过我妈妈。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可妈妈不认识我了。我以为我认错了,就偷拿了她的身份证。真的是马小芳,是我妈妈。可妈妈有了新家,有了新孩子,是个小妹妹,不能再要我了。”
“不会的,妈妈哪有不要自己孩子的。”陆明边跑边说。
“那个叔叔说的。”蝌蚪说,“见我常偷偷跟着他们,他就抓住我,问我是谁,想干啥,说妈妈恨我爸爸,恨我们一家人,还说我再敢露面,就打断我的腿。”
陆明能感觉到,蝌蚪又哭了,因为眼泪打湿了他的脖颈。恰恰这时,电话响了,是女友白雪打来的,话语里透着欣喜:“我找到人了。你们在哪儿?”
大约半个小时后,白雪带着一个女人急匆匆赶到了县医院。一进病房,就见正在输液的蝌蚪先是一怔,紧接着哭喊出了一声“妈”。女人也顷刻泪崩,冲过去紧紧抱住蝌蚪,再不肯松手:“嘎子,你都长这么大了?妈对不起你——”
没错,白雪找来的正是蝌蚪的妈妈。见母子相聚,抱头痛哭,白雪悄悄拽了下陆明,退出了病房。“我猜得没错吧?你师父他老人家取名叫蝌蚪,一准儿是找妈妈来了。”白雪说。
原来,出于职业敏感,在网吧初见蝌蚪,白雪就感觉不对劲儿。于是,在饭店吃完饭,她冲陆明使个眼神,让他盯着蝌蚪,然后从网吧调取“马小芳”的身份信息,返回单位请户籍科的同事帮忙查人。一通忙活,还真联系上了马小芳,并见了面。马小芳说,她以前任性,爱错了人,没结婚就生下一个儿子,乳名嘎子。但和嘎子那胡吃海喝的混账爸爸分手后,再也没联系过。白雪点开趁蝌蚪不注意时拍下的照片,说他有可能是嘎子。马小芳的男人支吾插话,说见过他,还把他赶跑了。马小芳一听,当即就瞪了眼:“我儿子要有点啥事,我绝饶不了你!”
所幸,蝌蚪只是感冒,无甚大碍。马小芳的男人长出口气,可依旧纳闷不解:“陆兄弟,你和嘎子无亲无故,为啥那么尽心地帮他?”
这问题问到了正地儿。陆明瞅着蝌蚪,想和马小芳的男人说说他的身世:在他小时候,父母双双出了车祸,他成了孤儿,流落街头,和蝌蚪一样行过乞,睡过桥洞。这也是他为何会想到去河边找蝌蚪的缘故。后来,一对儿好心夫妇收养了他,视为亲生,让他感受到了爱。所以一见蝌蚪,就想起了儿时的自己,本能地想去帮他。可话到嘴边,陆明又改了口:“他是我师父嘛,很牛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