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进步与就业关系文献综述
2018-12-08李智明
李智明
(中国政法大学商学院,北京 100088)
引言
纵观人类发展史,技术进步一直都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甚至起着决定性推动作用。后来农耕、冶炼、航海等技术的进步,极大推动了社会的发展。18世纪中叶工业革命时期,蒸汽机的发明和使用将人类对技术的掌控提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人类迈进了以机器生产代替体力劳动,自动化机器和自动化程序替代脑力劳动的历史进程。技术的升级不断提高人类生产力的同时也在不断改变着人类社会的生产关系。可以说,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就是生产方式变革史,或可以说是技术进步演进史。马克思认为,资产阶级借助技术而带动的工业革命,使它在不到100年的阶级统治中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时代创造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1]。技术的发展给人类带来福祉的同时,也给劳动者带来一个现实问题,即技术引发的失业问题,特别是长期失业。而对于技术如何在经济活动中对就业产生影响,经济学界也经历了一个争论的过程。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随着技术的跨越式进步,技术进步与劳动力就业也更加被受到各方重视,并逐渐形成了诸如从人力资本等多个视角的探索。近些年,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人们在享受技术带来的高效、便捷同时,也更在意其对就业影响的趋势了。尤其是,2014年史蒂芬·威廉·霍金(Stephen WilliamHawking)在接受《独立报》采访中曾说:“我们已经拥有原始形式的人工智能,而且已经证明非常有用。但我认为人工智能的完全发展会导致人类的终结”,“一旦经过人类的开发,人工智能将会自行发展,以加速度重新设计自己。”2017年,在GMIC全球移动互联网大会上,霍金视频演讲又再次警告说“人工智能也有可能是人类文明史的终结”。该言论一出,人们的担忧情绪不断涌现。当然,也有人认为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会像之前技术发展一样,对人类的冲击是暂时的。要谈技术未来的发展对就业的影响,我们有必要对过去技术进步而引发的就业影响有整体的分析和认识,并与人工智能时代技术趋势进行比较分析,进而作出判断,才能得到更加客观的结论。因此,本文将对相关文献进行梳理,以求为之后的研究做好铺垫工作。根据现有文献,下面将主要从技术创造就业论和技术抑制就业论两个方面来进行梳理。
一、技术创造就业论文献梳理
早在18世纪,古典经济学家亚当·斯密(A.Smith)就认为,国家之富在于分工,分工之所以促进经济增长的重要原因是机械发明,机械发明则提高了劳动生产率[2],虽未直接言明技术对就业的促进,但在当时那个劳动效率较低的年代,技术进步也加快了分工,间接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机会。萨伊定律认为供给会自动创造需求,技术进步导致产品价格下降,刺激消费需求上升从而厂商增加投资,受技术进步解雇的工人会被重新吸收。李嘉图基于“萨伊定律”的分析认为,固定资本的更新相对较慢,新的投资能够实现,工资基金受到技术变动的影响相对不变或增加。所以,重新雇佣被替代的工人总是能够发生。John Tamsay(1864)认为,增加机器的使用并不一定会削减劳动的需求,这是由于机器的使用带来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会使产品价格更低,在货币持有量一定的情况下,消费者可以购买到更多的商品,从而促进商品生产,增加企业的就业需求[3]。
1912年,美籍经济学家熊彼特(Schumpeter J.A.)首次提出创新理念[4],并把因创新而产生的从经济体系内部革新经济结构的过程称为“创造性毁灭过程”。虽然这种对体系内部经济结构的革新会引起社会各个层面,包括就业等出现震荡性的“毁灭”,不过,这样的“毁灭”被认为是一种暂时性的,因为这是“创造性毁灭”,即创新,经济会因此而产生更强的活力,就业和社会福利等方面会在这之后有更上一层的发展。Carnoy M.(1997)则认为即使技术进步在微观层面产生了就业的损失效应,但这种损失通常被产出增长所导致的创造效应所抵消[5]。Pini P.(1997)认为在既定的名义收入水平下,技术进步降低商品的生产成本和价格,并刺激总需求,从而引致产出和就业增加。同时,Paolo Pini(1997)也分析了收入效应,认为这些变化将导致对消费品需求的上升,并通过长期积累的效果对就业总水平产生强有力的补偿[6]。罗润东(2006)更是认为,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将会出现非技能劳动力的“无限供给”和技能劳动力的“无限需求”,使就业结构发生变化[7]。在技术创造就业的研究中,对一国或地区作为对象来分析也是比较普遍的。例如,齐建国(2002)[8]、王诚(2002)[9]等都通过分析认为技术进步创造了就业,如葛新权和金春华(2004)[10]通过生产函数测定得出相似结论,罗军(2014)从研发投入的角度研究,认为我国劳动力就业的拉动作用随着研发投入的增加而增加[11]。调研机构的研究报告也是相关研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比如,2015年伦敦市场调研机构的Metra Martech发布了一份《工业机器人对就业的积极影响》报告,认为工业机器人对就业实际上产生了积极影响而非消极,并认为未来5年机器人将为全世界创造100万个更高质量的就业机会。
另外,还有一种观点也可以并入这里,即从短期和长期角度来分段理解两者的关系。这种观点认为,短期来说技术进步会某种程度抑制就业,但从总体上来看更倾向技术创造就业。持该观点者如Freeman(1987)等认为,技术进步在每一个经济周期的开始产生的就业规模较小,但随着经济周期进入上升期,就业规模就会逐渐增加。
二、技术抑制就业论文献梳理
技术抑制就业论是与技术创造就业论相对的研究,其总体观点概括而言偏向于技术对就业产生的负面影响。他们认为,技术不仅仅意味着就业的减少和工人失业,而且严重影响了收入分配和社会稳定,不过,这当中又有对这方面影响认知的强弱差异。在技术抑制就业的强影响方面,早在19世纪马克思就认为,“机器不仅在采用它的生产部门,而且还在没有采用它的生产部门把工人抛向街头。”[12]这构成了早期技术对就业的抑制认知。Clower(1965)[13]、Malinvaud(1977)[14]和Fabien(2002)[15]就对技术给失业带来的影响持悲观态度,并提出了所谓的“技术性失业”,他们都认为技术进步对就业的影响以直接破坏为主。Rifkin(1995)更是提出了“工作终结论”,认为技术创新正把人类推向一个没有工人的失业。即使出现新的职位,但大多数以临时性和低收入为主。在技术抑制就业的弱影响认知方面,这里所说的弱是指相关研究多数是基于某一个方面(或者某一些实证数据)对技术引起的失业问题的研究,虽认为技术会引起失业,但还为摆脱传统经济学对技术与就业关系的认知,虽然结论也是技术抑制了就业。但技术发生革命性变化的近些年,这些研究则没有太实质的新认识。这方面研究在抑制就业的研究方面还是偏多的,但多是附条件的抑制研究。例如,Katz与Murphy(1992)借助供求框理论,分析了技术进步对就业结构的影响,认为技能偏好型技术进步将增加对高技能劳动力的需求,并导致低技能劳动力的失业率趋于上升[16]。龚益(2001)认为,技术进步会引起非熟练劳动力失业增加和熟练劳动力就业的增加,由此导致结构性失业出现[17]。宋小川(2004)[18]和张智勇(2005)[19]认为,技术进步带来了经济增长的同时,导致就业机会的减少。Aghion与Howitt(1994)认为,技术进步虽然提高了经济增长率,但对企业利润最大化和就业产生了相反影响:一方面,技术进步通过降低贴现率来产生资本化效应;另一方面,人力资本投入价格的增长减少了企业的收益,并抑制企业提供更多岗位的积极性。同时,他们提出了技术进步的“磨损效应”,即技术进步降低了现有工作岗位创造的价值,直接结果就是失业水平的提高[20]。杜克大学经济学家尼尔·杰莫维切和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的亨利·休则通过另外一个视角对该问题进行了分析。他们通过研究发现,前两次经济萧条相比,这次经济萧条后就业市场没有出现迅速反弹的原因在于,程序认知性(如出纳、邮局、银行职员)和程序体力性的工作(如机器操作工、裁缝)需求不仅下降,而且出现加速下降现象。这些工作在1981—1991年下降了5.6%,在1991—2001年下降了6.6%,而在2001—2011年下降的幅度更是达到了11%[21]。另外,2013年,牛津大学的卡尔·弗雷(Carl Frey)和迈克尔·奥斯本(Michael Osbourne)在对人工智能可能取代职业分类后就得出47%的岗位可能会被取代的结论。2016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研究甚至认为将会有9%的就业机会在未来20年完全消失。同年,世界经济论坛(WEF)发布报告称,未来5年全球劳动力市场因机器人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崛起,将导致全球15个主要国家的就业岗位减少710万个。《中国人工智能行业市场前景与投资战略规划分析报告》也显示,到2025年人工智能将创造140亿—330亿美元的颠覆性影响,其中包括因AI导致的工作自动化而减少的90亿美元雇佣成本。从企业家的角度来是说,劳动力雇佣是成本;而对劳动者而言,这则是他们生活收入的来源。按美国的平均年薪5万美元来计算,减少90亿美元的雇佣成本相当于减少18万个工作岗位。麦肯锡的调查数据则给出了更直观的比较,如今的人工智能相比于18、19世纪的工业革命对于人类社会的瓦解程度高达3 000倍。
三、文献评述
通过经济学发展至今的经济理论研究文献梳理可知,对于经济增长过程中技术进步对劳动者就业影响的讨论从未曾停止。如上所述,技术引起劳动力失业的问题在多个方面都给予了关注和分析。但是,由于历史认知的局限性以及自然和社会科学的互溶度低等问题的存在,使得包括经济学界在内的社会科学对技术进步冲击还停留在“暂时性”影响的阶段。的确,在人工智能时代之前,技术进步虽然在过去的发展中确实或多或少影响了就业,但所带来的整个社会的进步实质上是要远远大于其带来的失业引起的负面影响的,技术进步所引起的劳动力失业也会通过学习等形式然后转到其他行业,即失业者会在一定时期被消化掉,这种失业可能会影响到单个行业点上,而最终实际被淘汰的工人范围及数量则是很少的。
但20世纪末至今,随着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以及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的快速发展,技术对劳动力失业的影响又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传统思维下的“技术性失业”与“结构性失业”则难以对其作出合理的预估与解释。人类将进入人工智能时代,特别是未来的强人工智能和超人工智能时代的“深度学习”阶段。所谓深度学习,其实质是通过构建机器学习模型和海量训练数据,来逐层变换特征,以提升分类或预测的准确性。相比通过标记数据进行有效监督学习的传统人工智能的机器来说,深度学习能处理不断增加的海量数据,通过不断训练来自行掌握概念,这种学习方式更接近于人脑。深度学习算法能够做到传统人工智能算法无法做到的事,大幅度提高了处理信息的效率,计算的结果会获得指数级增长。劳动力失业问题将会由点及面,形成系统性的问题。如富士康公司,在大陆的工厂拥有100多万人,但为了降低成本、提高效率而引进100万台机器人来代替人工作业。这些机器人成本更低廉,且极易管理,而且能24小时不停歇,敬业且不怠工。富士康引进机器人从事生产的现象,代表了世界制造业生产变化的一个趋势。也就是说,过去某一个行业或者产业技术进步引起失业,失业者可以有其他行业或者产业的就业机会,但人工智能时代之后,各个行业将全面充斥人工智能,也就是说失业问题将可能全面出现在各个行业中。即在大多数人的传统认知中,新技术尽管会催生出新的工作,但在人工智能时代,它在催生新工作的同时,会让多数工作消失,而且是快速消失。这还只是弱人工智能(Artificial NarrowIntelligence,ANI)时代,如果根据库兹韦尔的预想,若干年后人工智能将与人类智力并驾齐驱甚至超越,即实现强人工智能(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AGI)向超人工智能(Artificial Super Intelligence,ASI)的发展,那时人类的就业空间就会被大大压缩,直至被替代。技术创新所带来的增收效应能否与技术对劳动力的替代所造成的失业问题相平衡呢?这种平衡是存在的,即福利制度的提高能与技术代替劳动力的速度相适应,从而抵消失业而带来的社会问题。但从当下的发展态势看,处在弱人工智能时代及之前福利制度时代尚不能实现普遍的社会满足,强人工智能时代之后则可想而知。所以,这种可能的变必须引发我们对未来经济增长过程中技术与就业问题的深度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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