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及其影响因素研究

2018-12-07尹观海欧阳承德陈新方燕红陈佳

江西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8年4期

尹观海,欧阳承德,陈新,方燕红,陈佳

（1井冈山大学教育学院，江西吉安 343009；2赣州中学，江西赣州 341000；3吉安市第八中学，江西吉安 343000）

作为党和政府关注的群体，留守儿童及其身心健康、学习与发展引起了学界的广泛兴趣，主观幸福感研究便是其中一重要领域。主观幸福感（SWB）是人们根据自己的标准对生活质量的主观感受，包括生活满意度和情感体验两个基本成分。前者指个体对生活质量的认知评价，包括家庭满意度、学校满意度等具体的生活满意度和一般生活满意度，后者是个体生活情感体验，包括积极情感（愉快、满足、自豪）和消极情感（如抑郁、焦虑、紧张）两方面［1］。对整个生活的满意度越高，体验到的积极情感越多，消极情感越少，则个体的主观幸福感越强。

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如何？一部分研究认为，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水平及其各项指标均显著低于非留守儿童。例如，刘宾等对河南留守儿童的调查研究发现［2］，留守儿童与非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具有显著差异，前者低于后者；喻永婷对陕西留守儿童的调查也发现，留守儿童对生活的总体满意度以及体验到的积极情感显著低于非留守儿童，而消极情绪维度上的得分则显著高于非留守儿童［3］；对其他省农村留守儿童主观幸福感的研究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4］。另一部分研究则认为，与非留守儿童相比，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并没有显著性差异。例如，张丽芳等人对江西留守儿童的研究发现，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虽略低于非留守儿童，但差异并不显著［5］；陈亮等人也发现，留守与非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不存在差异，都处于中等偏上程度［6］。现有研究还表明，性别、年级、留守状况等因素影响儿童的主观幸福感，但研究结果也不尽一致。有研究发现，留守男生的主观幸福感要显著高于女生，留守女生消极情感上的得分显著高于男生，但学业满意与自由满意度则显著低于留守男生［3，5］；也有研究显示，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总分在性别上并没有显著性差异，但男生的正向性感和家庭满意度显著高于女生［7］。在有些研究中，主观幸福感与年级的增长呈相反趋势，年级越高，主观幸福感越低［7］，在另一部分研究中，主观幸福感与年龄呈同步增长趋势［3，8］。

可见，当前研究虽已对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进行了大量考查，但结果却大相径庭，未来研究还有必要对这一问题进行进一步探讨。尤其是，近些年积极心理学倡导的关注积极面、关注个体优势资源的理念开始深入人心后，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是否发生变化，影响因素又有哪些？基于此，本研究再一次使用本土化量表对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进行测量，并与非留守儿童进行比较，以确定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水平及其与非留守儿童的差异；比较双亲缺位、父亲缺位及母亲缺位三类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以分析双亲缺位情况的影响；同时，考查性别、年级等人口学变量对留守儿童主观幸福感的影响，以为留守儿童的健康发展提供启示。

1 研究方法

1.1 研究对象

采用整群随机抽取法，在江西6所中小学校抽取学生994人参与问卷调查，回收有效问卷939份，回收率为94.5%。其中，留守儿童525人，占比55.9%；非留守儿童414人。同时收集了儿童的性别、年级、父母缺位情况、是否独生子女以及是否住校等基本人口学特征。

1.2 研究工具

采用张兴贵编制的《青少年主观幸福感量表》［9］，该量表包括青少年学生生活满意度量表和快乐感量表。其中，青少年学生生活满意度量表包括36个题目，包括家庭满意、友谊满意、学业满意、学校满意、自由满意和环境满意6个因子，调查儿童对过去几周生活状况的满意度。快乐感量表由积极情感和消极情感2个分量表组成，分别包括6和8个题目，调查儿童过去一周内所体验到的情绪。生活满意度量表和快乐量表均要求被试采用7级来评定。如果题目所表达的情况与自己的生活状况及情绪体验完全符合，评为7分；完全不符合，评定为1分；难以说清符合程度，评定为4分。总（均）分越高，满意度越高，体验到的积极情绪（或消极情绪）越强。青少年主观幸福感具有较好的信度和效度（总量表及各因子上的信度介于0.71～0.91之间），是国内目前应用较多的本土化量表。

1.3 调查程序

以班为单位进行团体施测，使用统一的指导语，要求被试仔细阅读并按要求完成整个问卷。主试是经过培训的心理学专业学生，学生班主任担任助手。

1.4 统计分析

采用SPSS23.0对调查数据进行描述性统计、t检验和方差分析。显著性水平定为0.05。

2 结果

2.1 留守儿童与非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比较

留守儿童与非留守儿童在主观幸福感总量表及分量表上的平均得分（M）和标准差（SD）见表1。由表1可知，无论是留守儿童还是非留守儿童，他们的主观幸福感总均分（分别为26.74/6=4.46，27.40/6=4.57）超过中等值（4分），在各因子上（除学业满意度）的得分也在中等以上，表明留守儿童和非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水平均在中等以上。除消极情感因子外，留守儿童虽在生活满意度及其6个因子、积极情感因子上的得分都低于非留守儿童，但只在环境满意度上的得分差异达到显著性水平（t=-2.76，p＜0.01），在友谊满意度和总体满意度上的得分差异只达边缘性显著，t=-1.94，p=0.052；t=-1.90，p=0.058，在其他因子上的得分差异都没有达到统计意义。这表明，留守儿童只对环境的满意度偏低，对友谊、家庭、学校、学业、自由的满意度与非留守儿童无异，体验到的情绪与非留守儿童也无区别。

表1 留守儿童与非留守儿童主观幸福感差异的t检验

2.2 双亲缺位情况对留守儿童主观幸福感的影响

在本研究中，留守儿童的父母缺位情况有三：父亲缺位、母亲缺位和父母双亲缺位。三类儿童在主观幸福感量表及其因子上的得分见表2。单因素方差分析表明，双亲缺位、父亲缺位及母亲缺位留守儿童只在友谊满意度上的得分存在显著差异（F=4.66，p＜0.05），在主观幸福感其他因子上的得分差异均不显著。事后检验表明，双亲缺位留守儿童对友谊的满意度显著低于父亲或母亲缺位的儿童，而父亲缺位儿童的满意度与母亲缺位儿童之间无显著差异（p＞0.05）。在生活满意度其他因子及快乐感量表上的得分，三类儿童差异均不显著。

表2 双亲缺位不同留守儿童主观幸福感的差异分析

2.3 人口学变量对留守儿童主观幸福感的影响

不同性别、年级的留守儿童，以及是否住校、是否独生子女和学校所在地不同的留守儿童，其主观幸福感分数及统计学差异见表3。

由表3可知，女留守儿童对家庭、学校、自由的满意度显著高于男留守儿童，对生活的总体满意度也高于男童，但两个群体对友谊、学业、环境的满意度差异不显著，所体验到的情绪也没有显著差异。表明性别是影响留守儿童主观幸福感的一个重要因素。

表3还显示，除友谊满意度外，八年级留守儿童在生活满意度总量表及其他因子上的满意度均显著低于四年级儿童，体验到更强烈的消极情绪，而积极情绪体验则更少。表明随着年级增长，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有降低的趋势，年级也是影响留守儿童主观幸福感的一重要变量。

对住校儿童与非住校儿童主观幸福感分数的差异显著性t检验表明，无论是对生活的哪一个方面，非住校儿童的满意度均显著高于住校儿童；同时，他们的积极情绪更多，消极情绪更少。住在学校将极大地降低留守儿童的幸福感。

表3 留守儿童主观幸福感的人口学特征（M±SD）及其统计学差异

由表3还可以看出，独生子女与非独生子女儿童的主观幸福感差异未达到统计学意义，说明是否独生子女并不影响儿童的幸福指数。但学校所在地却有明显影响，在县市上学的儿童，其生活满意度显著高于在乡镇学校上学的儿童，表现出更多的愉悦、自信等情绪，而烦闷、焦虑、自卑等消极体验更少。

3 讨论

3.1 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水平与非留守儿童无显著差异

本研究表明，与非留守儿童相似，留守儿童的总体主观幸福感水平达中等以上；除环境满意度外，留守儿童对生活的满意度与非留守儿童没有显著差异；两个群体间的快乐体验也无实质不同。这一结果与多个研究相类似［5-6］。所以如此，与留守儿童自身逐渐发展的优势资源和积极心理品质有关。

积极心理学认为，个体都有自身的优势资源［10］。留守儿童存在以下优势：⑴成长分化的优势，是指儿童走出与父母的共生圈，在精神上成功与家庭分离，顺利地独立成长和社会化。父母外出务工，基本失去对孩子生命成长的控制，留守儿童在身体、情绪、选择等方面大多能自主，在成长中不需要与父母的权威做斗争，减少了精神羁绊，有利于生命自主，形成成长分化的优势；⑵自主抗逆的优势。留守儿童逐渐理解父母外出务工的意义，在认知上接受留守生活并适应，在情绪上学会发泄负面情绪，不压抑自己的感受，在行为上自我照顾，承担家庭责任，努力学习，实现健康成长［11］。这两大优势有助于留守儿童形成积极的心理品质。韩旭（2014）调查发现［12］，留守初中生的15项积极心理品质与非留守初中生的差异均不显著，他们的勇敢、执着、乐观、求知力、爱等积极品质分数均处在中等以上水平，而宽容品质甚至达到很高的水平；同时，积极心理品质与主观幸福感有显著的相关性，即积极品质分数能显著预测主观幸福感指数，积极品质维度越多，品质越好的个体，越容易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体验到较高的幸福指数和积极的情绪。

环境满意度因子由5个项目组成，主要陈述被试对周围的风气、治安、设施、便利、和平宁静等的满意状况。留守儿童一般会在寒暑假随父母到务工所在的城市生活一段时间，（或者通过父母对城市的描述），对大城市发达的经济、便利的交通、完善的设施、良好的治安等有较深的印象，并与家乡的环境进行对比，隐约形成家乡不如外地的认知。而非留守儿童并没有这种比较，所以仍保持家乡美家乡好的初始印象。如此，对比非留守儿童，一旦与环境有关的问题摆在留守儿童面前时，容易唤起他们对大城市的印象和向往，从而压低了对目前居住环境的满意度。

3.2 双亲缺位情况对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影响不明显

本研究显示，双亲缺位、父亲缺位及母亲缺位三类留守儿童只在友谊满意度上有显著差异，即双亲缺位儿童的满意度显著低于父亲或母亲单亲缺位的儿童，但在主观幸福感总体水平上没有差异，所体验到的情绪方面也没有显著差异。这与现有的多个研究结果不同。这些研究发现，双亲在外学生的消极情感得分显著高于单亲外出学生；母亲监护的留守儿童生活满意度较高；母亲单独外出留守儿童的家庭、学校、学业、自由和总体生活满意度及主观幸福感显著低于父亲单独外出和双亲外出留守儿童等［13-14］。所以如此，与当前留守儿童所获得的社会支持有关。

社会支持是一个人通过社会联系所获得的能减轻心理应激、缓解紧张状态、提高社会适应能力的影响。其中社会联系指来自家庭成员、亲友、同事、团体、组织和社区的精神上和物质上的支持和帮助。研究表明，社会支持和个体的积极情感存在显著正相关，即高社会支持给个体带来更多积极情感的体验［15-16］。因此，个体若有良好社会支持，其也会有较高的主观幸福感和积极的情感。近些年，随着网络的发展，正能量的传播，留守儿童不仅获得了来自父母、亲戚朋友的物质和精神上的支持与帮助，还得到了社区（居委会、村委会等）的关爱，甚至获得了社会网络的广泛关注和情感支持。在社会各种力量的关爱下，留守儿童逐渐发展出希望的品质，并成为调节情绪和心理适应的重要心理机制，对生活满意度、生活质量等因素产生积极影响。因此，不论是父母俱在家中，还是父亲或母亲一人在位，留守儿童在面对压力与困境时，能使用积极的应对策略，减少了不切实际的妄想和社会退缩，也较少遭受抑郁和焦虑。这样，三类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水平相当，情绪体验也相似。

然而，友谊满意度是个体对自己的友谊质量在多大程度上满足了自己的心理需求的整体评价。中小学生正要或刚刚步入青春期，具有开放性与闭锁性、独立性与依赖性、成人感与幼稚感等矛盾心理［17］，渴望与同龄人敞开心扉，和平交往，但由于情绪容易冲动，自我克制力弱，易与同伴发生冲突。此时，他们不得不从父母那里寻找方法、途径或帮助。与父亲或母亲单亲缺位的留守儿童相比，双亲缺位留守儿童从父亲或母亲获得的直接帮助要少，导致他们的同伴交往存在一定的困难［18］，友谊满意度更低。

3.3 多个人口学变量对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有重要影响

本研究还表明，性别、年级、学校所在地、是否住校等人口学变量对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有重要影响。女生对家庭、学校、自由的满意度高于男生，对生活的总体满意度也显著高于男生。在中小学阶段，女生无论是生理的成熟还是心理的成熟，都要早于男生，客观上也促进了其社会的较早成熟。因此，相对男生，女生懂事早，更能理解父母外出务工；行为自觉性更强，主动学习，参加劳动，以减轻家人的责任；自我控制力更高，自由感更强。这些优势客观上促使女生的幸福感更高，满意度更强。

年级对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有负向的预测作用。与四年级留守儿童相比，八年级留守儿童的总体主观幸福感水平明显要低，体验到的积极情绪更少而消极情绪更多。这可能是因为八年级儿童面对更多的心理冲突，对很多问题感到困惑、迷茫，他们的思维虽有很大发展，但辩证思维仍没有发展成熟，带有很大的片面性。所以，他们不像四年级儿童可以满足于父母对其物质上的支持，而是更希望父母能在此时陪伴在身边，对其学习、人际交往等给予强大的精神支持和指导。当这种需求得不到满足时，对其幸福感就将带来不利影响，降低其幸福水平。

在县市（城镇）就读儿童的幸福感显著高于在乡镇（农村）就读儿童，这可能是因为县市学校提供的学习、生活条件更好，教师教学水平更高，学校的人文关怀更浓。另外，如前所述，在外务工父母一般尽可能为子女提供物质上的支持和满足，而这些物质上的享受会因学校纪律受到限制。这就导致住在学校的留守儿童其幸福感低于住在家里的儿童。

传统心理健康教育倾向于把留守儿童作为弱势群体并以“问题”为研究取向，多数研究发现留守儿童心理问题较多，引起了社会大众对留守的固定看法。本研究表明，留守儿童的主观幸福感水平较高，乐观、自信等积极情绪体验较多。因此，我们不应该把留守儿童看作弱势群体，并对他们“污名化”。未来研究要从积极心理学视角，着重关注留守儿童的积极心理品质，并引导其不断成长和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