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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以养生

2018-12-06邓晓可

青年与社会 2018年31期
关键词:养生天理健康

摘 要:“养生”是对人生命和健康的养护,但人的生命不仅是自然、生理的生命,还承载着人之为人的价值和意义。所以健康与人文不应隔截两处,而只是一个道理——人文乃是健康的人文,健康也是人文的健康。《论语·乡党》中“不食”一章,通过记录孔子饮食之节,体现饮食有其理、养生有其道。圣人虽并非仅以养生为目标而如此饮食,只是自然遵循其中的道理,但却为我们展现了,只要能够理解饮食之理、体会自己生命之道,不违背此道理,并节制自己的欲望,方能达成养生之效。所以,饮食虽是日用常行之小事,但却不可苟且,正可见出人文与健康之道。

关键词:天理;饮食之节;养生;人文;健康

一、孟子说:“人之所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孟子·离娄下》)

我们常说人是一种特别的动物,这种说法虽并非不对,但对我们理解人、理解人的生命肯定是不够的;或者说,人之所以为人便在与其他动物不同的这个“特别”处。孟子认为,人与动物的差别虽然很小,但正是这个“几希”却构成了人与动物区别的关键。那么这个关键是什么呢?按照孟子的说法就是“良心”,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先天的道德性。在儒家的思想中,道德性正是人之为人的基础,是人区别与动物的关键。那么,人的生命之所以有其特殊性,就在于它不只是动物性、生理性的生命,还在于它同时也是道德性、价值性、精神性的生命;正是动物性、生理性的生命承载着道德性、价值性、精神性的生命。这并非是说人有两条命,生命只是一个生命,但生理性的生命只能体现人的动物性,这样的人不是真正的、完整的人,只有将道德性、价值性、精神性与动物性、生理性的生命统合起来,人才成为真正的、完整的人,这样我们来讨论人的生命才有了意义,这也是医学与道德、人文与健康不应分开的原因。

所以,在儒家思想中,不存在和道德无关的事。有人认为,人的有些活动与道德无关,比如动物性的活动——吃饭之类。那么,人真的存在与道德无关的活动吗?吃饭仅仅是动物性活动,与道德无关吗?当然不是这样。“人之所以与禽兽者几希”,人与动物的区别就从这些看似微小的地方体现出来:应该吃什么、怎么吃、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吃等等。人不仅知道吃饭的时间地点方式,还知道节制;人不仅知道吃饭的要求与追求,医学还告诉了我们如何最恰当的满足我们对食物的要求与追求。吃饭中的应当与适宜,就是在这项看似只是动物性活动中道德性的体现。人的生命活动必然是伴随道德性的,而也是道德性成就了这种生命活动为人的生命与生活。

当然,这不是说人不可能丧失道德,而是说人的生活一旦离开了道德,人的生命便成为了只是动物的生命,便有了欠缺而不完整。所以“庶民去之,君子存之”,想要追求对人的生命的真正地养护、想要得到人的生命真正的健康,就必然与人格与道德的健康分不开了。故而,“理以养生”不是将道理与价值作为某种工具、外在地去养护生命,而是将它融贯在人的整个生命中,达到对人的生命的真正的支撑与养护。下面就通过《论语·乡党》中“孔子不食”一章,对这个问题进行更进一步地讨论。

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语,寝不言。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论语·乡党》)

朱子言:“此一节,记孔子饮食之节。”饮食虽是日用常行之小事,但日用常行处最见道德、小事正是道理细密之所在,所以饮食之事虽小,而理不可忽。故孔子虽有“食无求饱”、“饭疏食饮水,乐亦在其中” 之言,但仍重视饮食之节度,以饮食之理养生也。然谢氏曰:“圣人饮食如此,非极口腹之欲,盖养气体,不以伤生如此。然圣人之所不食,穷口腹者或反食之,欲心胜而不暇择也。”圣人之饮食并非是追求吃好喝好、满足口腹口腹之欲,而是以饮食之理节制饮食,从而不伤害生命之道,并养护生命之气与生命之体。如果反其道行之,只是為了追求口腹之欲,对饮食毫无节制,自非养生之道。当然,圣人只是自然而行道,非勉强节制饮食,但我们却可通过观察体会圣人对饮食之节制,理解饮食之理,从而使我们自己的生命得到养护。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指粮食,“脍”指肉食,朱子说:“食精则能养人,脍粗则能害人。不厌,言以是为善,非谓必欲如是。”养人,养护人的生命,害人,伤害人的健康;下文之“不食”皆是不精不细之极,可见孔子养生之道、饮食之理。但只是追求饮食的精细来养护生理的生命,这不足以成为单独的、最大的目的。孔子“谋道不谋食”、“士耻恶衣恶食,未足与议” 之言,可见养生有道不是把自然生命本身当作目的、饮食有节亦不是把饮食本身当作目的,而是我们在生活中顺从饮食之理,一方面可以不伤及自然生命,另一方面也将这种道理融贯进我们自身的生命,从而达到对生命的意义与价值的成就,使我们的生命不止是在动物性上,也是在人之为人上更加完整和健康。丁先生言:“食精脍细者,非出于口腹之欲,食之必尽物之用,而以厚我之生也。”“尽物之用”是人文所在,“厚我之生”是健康所在,二者一理,所以饮食虽日用常行之小事,其理却足以养生,故不可苟且。那么如何“尽物之用”而“厚我之生”呢?孔子提出了十二“不食”:

一不食,“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饭陈或饭馊,鱼或肉腐烂,则不当食。

二不食,“色恶”,虽或未致腐败,但已变质而败色,则不当食。

三不食,“臭恶”,虽或未致腐败,但已变质而异味,则不当食。此三不当食,食则伤生。不当食而食,不是爱惜食物,反而使得食物成为了阻碍、伤害生命的东西,这才是败坏食物、浪费食物。所以在烹饪食物时便须考虑时、量、方式等因素,不败坏与浪费食物,以成就饮食之理与养生之道。

四不食,“失饪”,烹调有生熟之节,食物都各自有其最适宜的烹饪方式。朱子言:“一言一语,一动一作,一坐一立,一饮一食,都有是非。是底便是天理,非底便是人欲。”天道固广大,但并不是笼统模糊,其中确有灿然之条理,万事万物之理都出于其中。以适当的方式去烹饪食物,其实就是将食物中的天理呈现出来。而人生命之道亦出于天理,二者同出一源,所以经过适当方式烹饪的食物才能成为对人生命的成就和养护。如果只是满足口腹之欲,而不考虑食物本来之理,失烹饪之节,亦会伤生。所以人才需要对烹饪有讲究,才会在饮食上有礼仪节度。

五不食,“不时”,不以时节食之,如非当季之物等。此处的不时非但是指一天中的饮食要按时,更是指可食之物成熟皆有其时机,如汉《召信臣传》云:“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供养。”又如“后汉邓皇后诏引《论语》‘不时不食,谓穿掘萌芽,郁蒸强熟,味无所至,而夭折生长。”中医亦认为食当季之物易养人,反之则易伤人,故不可以人欲随意违背天地变化之道。又可见人文之道与健康之道不二也。

六不食,“割不正”,既可谓切肉要切得方正,又可谓切割肉食要依顺其本身之理,以正当适宜之道切割之。

七不食,“不得其酱”,朱子言:“食肉用酱,各有所宜,不得则不食,恶其不备也。”又言:“‘其字正紧要。‘其酱,如‘鱼脍芥酱之类。”肉食不仅需要配合酱食用,还各有其所适宜与应当。而这里的适宜与应当不仅是从人的口味来说,还是从食物之性来说,得其酱则对食物有促进作用,从而得以养护生命,若不得其酱则可能不但伤物之性,还伤人之生。故割要正、食要得其酱,张南轩解此二句曰:“割不正,解牲不以其制也。不得其酱,调味之不以其宜也。”人文之道与健康之道的不二,不是将人的欲望和需求强加在食物上,而是要去探寻食物本身的道理,从而依顺生命之道,方得以养生,此所谓“理以养生”。

八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胜则不食。朱子言:“食以谷为主,故不使肉胜食气。”又言:“非特肉也,凡蔬果之类,皆不可胜食气。”人食以五谷为主,不以肉类蔬果之气胜五谷之气,方能养人之气。前几“不食”更多是偏向顺食物本身之理以养生,此以下更多是还要知人自身生命之理,不以欲胜之、反之。亦有中医所谓治未病之意。

九不食,“惟酒无量,不及乱”,乱则不食。酒为精酿,欢聚所用,古人又认为酒能通神灵,所以不但为欢聚用,行礼仪时也用酒,故“酒无量”。虽无量,但不可无节,不能乱人,乱则伤生。程子曰:“不及乱者,非惟不使乱志,虽血气亦不可使乱,但浃洽而已可也。”胡氏曰:“乱者,内昏心志,外丧其威仪,甚则班伯所谓‘淫乱之原在于酒。圣人饮无定量,亦无乱态,盖从心所欲不逾矩,是以如此。”知人自身生命之理,还要以此节之,故养生之要还在于节欲。人固有欲望,然欲亦有正有不正,需以理节制引导之。若只是放任自己的欲望,那便只是动物,失去了人之为人的主动性和自由。所以,人的健康必要人文之理的成就,这样才是真正属于人的健康,也才是真正的健康。

十不食,“沽酒市脯”,买的酒与肉脯,恐不洁净故不食。此条大概与当时社会情况有关,酒与肉脯多来与君主之赐、朋友的馈赠或者自己家里面酿造和制作,较少在市场买卖。社会情况当然随时而变,孔子之“不食”也非将具体之“不食”执为死理,而是要体会其中之理、圣人之意。

十一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也可谓无姜不食。姜可去腥、去秽恶,古人还认为姜可以通神明,所以食毕也不撤姜食,当然也不能多食,恰到好处为宜。此两条皆以洁净为主,可见饮食皆非求奢侈,养生也非越昂贵、珍稀的食物越好,亦所谓“理以养生”也。

十二不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朱子言:“助祭于公,所得胙肉,归即颁赐。不俟经宿者,不留神惠也。家之祭肉,则不过三日,皆以分赐。盖过三日,则肉必败,而人不食之,是亵鬼神之余也。但比君所赐胙,可少缓耳。”人文之道固是人之道德性,而道德性在人类社会的体现,或说人文之为“文”,还需要规范的建构,也就是“礼”。故此条之不食,除了因为过三日肉类会腐败变质之外,还需以礼食之。古之所谓神明,多指天地大道之用,或逝去的先人,所以礼乃上通天道,下通人伦,是人文极致之体现。所以即便是饮食,也是人类文明、人类尊严的体现,而健康之道又不可离此而言。

故有“食不语,寝不言”,言语有时,当言则言,不当言则不言,这固是人文,但不当言时,如饮食、就寝之时多言语,则易伤气,可见人文之道也遵循生命之理。又有“虽疏食菜羹,瓜祭,必齐如也”,瓜,通“必”,即便只是简陋之食,也需祭祖,不忘本方是人文之道,而人伦之理与情皆在其中。齐,通“斋”,斋如,整齐严肃的样子。“祭”,即便是饮食时简单的祭祀,也需要充满敬意。这就使得饮食不仅是一个非常私人的、日常的活动,它也具有了更广阔和深入的人文内涵。

三、饮食虽似日用常行之小事,但可从圣人“不食”之处事细密见得天理所在

饮食本非天理,食、色也并非人之为人之所在,但极高明之道理,也需在日用常行之细密处彰显。

船山言:“盖不正之服食,始以不正之心,失其本然之节,胡乱衣之、食之,此内不能制外也。迨其衣不正之衣而心随以荡,食不正之食而性随以迁,此外不能养内也。内外交养,缺一边则不足以见圣。……况于食之于人,乃以生气,气清则理晰,气浊则理隐,气充则义立,气馁则义丧:诸能使气浊而不充者,岂但伤生,而抑伐性矣。”不正当、不适宜的服饰和饮食,都发端于不正当、无理的内心,才失去了服饰和饮食本来之理的节度,所以一个人胡乱的穿衣、饮食,体现的是这个人不能用自己的内在来规范限制自己的外在。另一方面,穿不正当不适宜的服饰,会让自己的内心也跟着放纵没有节度;吃不正当不适宜的食物,会让人被欲望渐渐蒙蔽,从而渐渐失去人之为人之本性,这体现的是不能用外在的限制来养护自己的内在。所以,内外需要共同养护,缺了一面都不足以见圣人之道。而饮食之于人,又是提供给人生命资源与营养、能使人充沛生气之物,所以不当轻视与苟且。人之气越清澈,那么道理越明晰;气越浑浊,道理便越隐蔽。人之气越充沛,便更能使人按道义行事、使道理挺立;气越馁败,人便越易失去行道义的勇气,而丧失道义。既然如此那么如果饮食不按其理、不正当不适宜,那么就会让人之气浑浊而无法充沛,这就不止是伤害自然生命,戕害了人之为人的精神生命了。

船山言:“衣服、饮食二节,亦须自圣人之德,愈细愈密,愈近愈实上寻取,方有入处。”所以圣人之德固是广大,“不食”固是自然行之,然后养护生命,但学者学之,便要从“不食”中见得饮食所以然之故、所当然之理,而通生命之道,以其细密之道理规范引导自己的饮食及其他日常生活,这又有一番切近着实之工夫在,方能得养生之效。故而养生不仅是自然科学之事,也是人文之事;不仅是让我们的身体更正常与健康,也应该使我们的内心精神更正常与健康。

参考文献

[1] 朱子.四书章句集注[M].中华书局,2005:120.

[2]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论语·为政》)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

[3]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憂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论语·里仁》).

[4] 丁纪.论语读诠[M].四川出版集团巴蜀书社,2005:274.

[5] 黎靖德,编.朱子语类[M].中华书局,2007:1004.

[6] 程树德,撰.论语集释[M].中华书局,2017:891.其中又引《论语求稽篇》:“予谓此节以经解经,当如《礼运》曰:‘饮食必食,指春秋朝暮,又各有所宜之物,故旧注以朝夕日中为三时,而由此推之,则如《内则》‘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类。又如‘食齐视春时,羹齐视夏时,酱齐视秋时,饮齐视冬时类。又如‘春宜羔豚膳膏芗,夏宜腒鱐膳膏臊,秋宜犢麛膳膏腥,冬宜鲜羽膳膏羶类。又如‘脍,春用葱,秋用芥。豚,春用韮,秋用蓼类。此为正解,盖饮食之节,原是《礼经》。”

[7] 朱子.四书或问.朱子全书[M].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781.

[8] 朱子言:“古人饮食,每种各出少许,置之豆间之地,以祭先代,始为饮食之人,不忘本也。”四书章句集注[M].120.

[9] 王夫之.读四书大全说[M].中华书局,2009:35.

作者简介:邓晓可(1987.02- ),女,汉族,四川成都人,成都中医药大学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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