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经济学批判: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区别
2018-12-06乔治索罗斯王宇译
乔治·索罗斯 王宇译
人们普遍相信,经济活动是受经济规律支配的,这些经济规律与自然科学定律是相同的。这是错误的,建立在这一错误理念之上的决策体系,从经济方面看是不稳定的,从政治方面看则是危险的。市场体系就像其他的人为安排一样,天生就有缺陷。我将解释为什么经济规律与自然科学规律存在本质区别。
大家都知道,经济学并不像物理学那样具有普遍有效性。为什么经济预测大都归于失败?为什么金融市场具有不稳定性?这其中原因一直未被正确理解。经济预测失灵,不仅仅是我们对经济规律的理解不够完善或统计数字不够准确。在一般情况下,这些问题是可以得到补救的。但是,传统经济学和由它所支撑的自由市场意识形态,存在着一个更根本的缺陷。经济学家和社会学家与物理学家和化学家所关注的事件是不同的,前者涉及会思考的参与者。会思考的参与者可以通过他们对经济及社会的不同看法,来改变相应理论、规则和规律,因此,经济学具有普遍有效性的观点不能成立。对于经济学和所有社会科学来说,反身性提出了两个不同但却相互联系的问题,一是与观察对象有关;二是与观察者有关。
一、社会现象中的反身性
我将使用卡尔·波普的科学方法理论作为讨论的基础。波普模型具体包括三个部分和三种运作方式。这三个部分分别是科学实验中的具体起始条件(Specific Initial Conditions)、具体最终条件(Specific Final Conditions)以及带假说性质的一般通则(Generalization)。起始条件和最终条件可以通过直接观察获得,但假说却不能证实,只能证伪。三种运作方式分别是预测、解释和检验。一项假说性质的一般通则可以与初始条件结合形成具体的预测,也可以与最终条件结合形成解释。假说被假定是永远成立的,这一点可以进行比较检验。检验即对具体的初始条件和最终条件进行比较,以确定它们是否与假说一致。无论进行多少次检验,假说都是无法证实的,但只要不被证伪,就可以被认为是成立的。
发现证实和证伪之间的不对称性,是波普对科学哲学的最大贡献,它消除了归纳法的陷阱。如果没有波普,这将成为一个无法解决的逻辑问题。波普使我们能够利用无法证实的假说进行预测和解释。
作为假说,首先必须成立,然后才能进行检验,这一点也许还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如果某一结果不能重复得出,检验就不可能是决定性的。但是,反身性引起了不可逆转的历史过程,它对于永远有效的一般通则来说并不适合。这一现象造成了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隔阂,因为只有在会思考的人参与的情况下,反身性才会发生。
把僵化的分界线引入我们对现实的理解是很危险的。当我们试图把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分开时,是否犯了同样的错误呢?社会现象不一定都具有反身性。即使参与功能和认知功能同时发挥作用,也不一定就能够启动反身性的反馈机制,使情境与参与者的思维同时受到影响。即使反馈过程得以启动,我们也可能在不严重扭曲现实的情况下将其忽视。将自然科学方法应用于解释社会现象可以得到许多有价值的结果,这正是古典经济理论所追求的,而且在许多情况下还相当有效。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之间存在着根本区别。要理解这一点,我们需要讨论第二个问题,即观察者与其观察对象之间的关系。
二、反身性与社会科学家
科学本身是社会现象,也存在反身性。科学家以参与者和观察者的身份与其观察对象发生联系。但是,以波普模型作为例证,科学方法要求两种功能不能相互干扰。科学家的理论对他们的实验并无影响。相反,实验提供了事实,可以用来检验科学家的假说。
只要事实和陈述之间有一个严格的分界,科学知识就不容置疑。参与科学活动的人的目标可能各不相同,有人是为了知识而寻求知识,有人是为了知识所带来的利益而寻求知识,还有人是为了出人头地。不管动机如何,成功的标准就是知识积累,这是一个客观的标准。希望出人头地的人也只能进行真实的陈述才能达到目的,如果他们伪造实验结果是一定会被识破的。那些希望征服自然的人也必须首先掌握知识。自然进程不依赖与其相关的任何理论。如果我们要使自然满足我们的需要,唯有掌握自然规律,没有捷径可走。
几千年来,人们使用各种巫术、宗教仪式和幻想,企图更直接地影响自然。科学原理一般需要经过很长时间才能确立。但是,科学不断地推出新发现,使科学地位上升到早期巫术和宗教所拥有的高度。对目标的一致认同、对规划的接受、客观标准的确立,永远有效的一般通则的建立等,所有这些使科学取得成功,这些已经成为人类智慧的最高成就。
当这些遇到观察对象具有反身性时就会被打破。一方面,实证的结果很难得到,因为观察对象对于永远有效的、可检验的假说是不适合的,而正是这些假说支撑了科学定律的权威性。其实社会科学的成就远远比不上自然科学。另一方面,客观准则(即事实)的独立性被削弱,这使得科学原理难以确立。事实能够受到关于它的陈述的影响,这一点不仅对于参与者来说是正确的,对于科学家来说也是正确的。反身性隐含了陈述和事实之间的某种联系,参与者和科学家都可以利用这一联系。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论点。在此基础上,让我们进一步对反身性中的不确定性和量子行为的不确定性进行分析。尽管这两种不确定性很相似,但是,对于观察者与其观察对象的联系却不相同。无论是否承认海森伯格的不确定原理,量子行为都是一样的。但人类的行为可以被科学理论所影响。比如,大家都相信“市场神话”,所以市场作用的范围不断扩大。在自然科学中,理论无法改变相关的现象;但在社会科学中却是可以的。这就引发了海森伯格的不确定原理中所没有的另一个不确定因素,正是这一新的不确定因素划定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分界。
科学家可以特别小心地将其陈述与其研究对象分开,科学的目的是为了科学发展而积累知识,还是为了经济利益?在自然科学中,这个问题并不突出,因为必须首先积累知识,然后才能获得利益。在社会科学中却并非如此:反身性提供了一个捷径,能够影响人们的行为的理论并非总是正确的。
伪科学的观察者试图将其意志强加于观察对象,一个经典的案例是将基本金属变成黄金。炼金者的长期冶炼没有取得成功,使其不得不放弃。他们的失败不可避免,因为基本金属的特性是由普遍有效的自然规律所支配的,不会为任何陈述、咒语或宗教仪式所改变。现代经济学家在金融市场中建立声望,从某种意义上显示了中世纪炼金者的精神。虽然基本金属不能被咒语变成黄金,但是人却可以依靠推销理论和自我实现的预言在金融市场上致富,在政治角逐中取胜。如果再加上科学包装,成功的可能性会更大。值得注意的是,弗洛伊德声称其理论有科学根据,其结论来自科学。因此,这一点一旦被点破,所谓的社会科学就会发生问题。“社会科学”是社会炼金者利用咒语把其意志强加于观察对象时,所使用的魔咒。
很久以来,社会科学家一直在模仿自然科学家,但却很少取得成功,结果通常是对自然科学的拙劣模仿,社会科学家的失败和炼金者的失败之间有一个重要不同,中世纪炼金术的失败几乎是毁灭性的,但那些试图借用自然科学权威的现代社会科学家却可以制造重大的社会和政治影响。人们的行为不能完全为现实所引导,因而很容易被理论影响。在自然现象中,只有当理论成立时,科学方法才是有效的。在社会和经济活动中,不能成立的理论仍然可能有效。虽然炼金术作为科学失败了,但社会科学作为炼金术却成功了。
波普认识到了社会科学利用自然科学的声望来影响历史进程的危险性,为了保护自然科学方法不被滥用,他提出不能被证伪的理论就不是科学的理论。然而无论怎么努力,我们也无法把反身性现象嵌入波普模型之中,而且即使是专门满足理论自身要求的理论也可能被政治利用。比如,经济学家努力避免价值判断,正由于这个原因,其理论被鼓吹自由放任的人利用,成为其价值判断的基础。
有一种更好的方法可以保护自然科学,即我们必须承认,社会科学没有权力享有自然科学的地位,永远也没有,无论社会研究或统计研究宣称它们取得了什么突破。这将防止伪社会科学以假乱真,也会使社会科学不能模仿自然科学。这不会妨碍社会科学建立普遍有效的人类行为法则的努力,还有助于降低对结果的过高预期。这样还有更多的益处,可以让我们接受我们知识的有限性,从而将社会科学从试图取得自然科学地位的努力中解放出来。波普模型是与永远有效的一般通则相联系的。反身性则是一个受时间限制而且无法逆转的过程,它如何能够嵌入波普的模型呢?
承认社会科学的有限性,并不意味着我们在探索社会现象时放弃对真理的追求。它只是表明对真理的追求需要承认人类行为并不受永远有效的法则的支配。防止自然科学方法被滥用的最好办法,就是承认社会科学会受其研究对象的影响。
三、传统经济理论批判
在社会科学对自然科学的模仿方面,经济学走得最远。古典经济学家都受到了牛顿物理学的影响,希望建立一个普遍有效的法则,用来进行经济行为的解释和预测,并且希望借助于均衡概念来达到这一目标。
均衡概念非常有用,但也相当具有欺骗性。在现实生活中很少看到均衡现象——市场价格总是不断波动的,可以观察到的过程似乎总有走向均衡的趋势,但永远也无法达到均衡。的确是这样,市场参与者对市场价格的调整,可能是对一个不断移动的目标的调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不能说市场参与者的行为是一个不断接近均衡的过程。
均衡是一个不证自明的公理体系。经济学的建构与逻辑学或数学基本相同:经济学是建立在一定条件上,其全部结论都是通过一定的逻辑推论而来源于这些条件。均衡是永远也达不到的,但这并不会使经济学的建构失效。阿基米德的几何学是完美有效的公理体系,但是由此很容易对现实产生误解,比如,相信地球是平面的。
均衡不是一个永远移动的目标。在许多情况下,认知功能是不变的,而需求曲线和供给曲线的交点决定均衡点。但是,也有许多变化并不会将需求曲线和供给曲线考虑在内,这种省略是基于方法论上的理由。即有人说经济学不是只考虑需求或供给,而是要考虑两者之间的关系。这里隐藏着一个假设,价格机制只在一个方面消极地反映供求情况。当卖方明白在每一价格水平上愿意出售多少,买方也明白愿意购买多少时,市场达成均衡,就是确定符合供求的价格。不过,在这一过程中,价格变化也会改变买卖双方的交易意愿。比如他们预期价格会继续上涨,这时会发生什么呢?这才是主宰金融市场的基本事实,但却被经济理论抽象掉了。
我们需要需求曲线和供给曲线各自独立地决定市场价格。没有独立的需求曲线和供给曲线,价格就不能被唯一决定。经济学家无法像自然科学家那样建立一般性通则。需求和供给依赖于市场活动并与市场活动互相影响。这正是反身性概念所隐含的,也是金融市场行为所显示的。需求与供给互相独立的假说消除了任何反身性互动的可能性。这种省略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反身性在市场和经济行为中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在《金融炼金术》中分析了一些均衡理论无法解释的关于反身性的案例。就股市而言,当一家公司的价值被高估时,可以发行股票并利用发行收入在某种限度内满足过高的期望。相反,当一个快速成长的公司的价值被低估时,可能无法利用面临的机会,这可能成为价值被低估的理由。
再来看货币市场。应该反映汇率和基本面的良性循环或恶性循环,二者以自我强化的方式互动,并形成长期的趋势,直到最后出现逆转。这些我非常了解。我研究过美元在1980年达到顶点的一个恶性循环,也分析过美元在1980—1985年的一个良性循环,即里根超级大循环。如果写《金融炼金术》这本书的时间能够向后推迟的话,就会提到德国所发生的一次类似的大循环。德国这次大循环是由于东西德在1990年统一而引发的,先是影响了欧洲汇率机制,最终导致1992年的英镑贬值。这种长期趋势刺激了应运而生的投机活动,造成了不稳定性的积累。
通过对金融体系和信用市场的研究,我发现,在借贷行为和决定借贷者信用等级的抵押品价值之间存在着反身性关系,从而产生了一种不对称的衰循环,信用扩张和经济活动一起升温,一直到突然结束为止。这种反身性关系和不对称循环在20世纪70年代国际债务危机中是非常明显的,此次危机的高潮就是发生于1982年的墨西哥金融危机。
这些案例足以显示均衡理论的缺陷,也足以说明应当建立一般性的反身性理论,均衡理论应当成为它的一个特例。毕竟,一个简单的太阳黑子实验就足以显示牛顿物理学的无效性,也足以使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建立威望。但是,爱因斯坦的理论与我的理论之间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爱因斯坦可以预测一个特定的事件,而除了未来不可预测之外,我无法预测任何事情。在反身性理论被普遍接受之前,我们必须降低对社会和历史的解释能力和预测能力的预期。这里,我需要澄清两点:第一,关于均衡。除反身性之外,其他的因素也可以影响均衡趋势,比如创新。布朗·亚瑟(BrianArthur)与其他人一起创立了收益递增理论,证明科技进步可使生产成本大幅度下降,并通过占据市场获得巨额利润。这个理论推翻了经济理论中一个最神圣的规范性结论,即自由贸易最优。第二,关于反身性。反身性通过人们价值和价值预期的变化表现出来,但这还不足以让一些认知发生变化。这些认知也必须对现实情况具有影响力,否则这些变化就会被忽略,最后的均衡还是保持不变。我不认为如果微观经济学分析忽视反身性,就会对现实产生什么影响。一种可能的例外是广告和营销,这两种活动都是试图修正需求曲线而不是满足即期需求。但是,即使这些活动不总是反身性的,它们也不可能阻碍均衡的形成。也就是说,在公司运用一部分资源强化需求的同时,还会运用另一部分资源去满足需求。
进入金融市场和宏观经济学领域之后,情况就不同了。预期扮演重要角色,而且是具有反身性的角色。参与者根据预期做出决策,而他们所预期的未来就取决于他们今天的决策。不同的决策会造成不同的未来,因此,决策与独立的事先给定的假设并无联系。这给决策及其结果都增加了不稳定性。在理论上,可以通过引进完善知识这种夸张的假设来消除不稳定性。不过,这种假说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它忽视了自由选择。完善知识是指什么?是关于所有参与者的所有选择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些选择与依靠这些选择所达成的结果有关。所以,参与者不仅必须知道最后的均衡是什么,他们还必须愿意知道,其他人也都需要知道而且愿意知道。
我们必须承认,我们不可能获得十分完善的知识,不确定性是无法避免的。这是否表示均衡概念与真实世界毫无联系呢?当然也不是这样。还有一些因素会使均衡变成一个移动目标:预期会影响到与其相关的未来。这种影响还有可能使预期发生变化,而预期的变化又将改变未来。这种自我影响的反馈机制不一定每次都被启动,但却是经常发生的。在金融市场中,当下的价格变化会改变未来,而未来正是当下价格要反映的。宏观经济决策受到金融市场的影响,反过来也通过金融市场发挥其影响力,因此,要用均衡来解释金融市场和宏观经济,可能误入歧途。而这正是经济理论试图做的,即把所有的失衡都归咎于外部冲击。
实际上,市场参与者与管理者都明白,均衡只是一种幻觉。我们很难找到这么一个领域。由于理论与现实之间的距离,为炼金术和各种魔术留下了空间。我知道,我曾被视为是一个魔术师,尤其是在亚洲地区。这样一来除非我刻意避免,否则就可以操纵市场。(原)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格林斯潘的演讲,特别是他对“市场的非理性波动”的警告,在事实上启动了反身性过程。
我不熟悉有效市场和理性预期等理论。我没有认为它们非常重要,因而没有用心来研究。但是,没有这些理论,我似乎也能做得很好。尤其是从最近长期资本管理基金(Long-Term Capital Management)的倒闭看来,更是如此。长期资本管理基金是一个对冲基金,其管理者就是利用均衡理论赚钱,他们的套利战略是受到了1997年两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即伯特·默顿(Robert Merton)和迈伦·斯科尔斯(Myron Scholes)的启示。均衡概念在描述现实世界缺陷方面还是有用的。如果没有均衡概念,我们就无法建立动态失衡理论。我对于经济学本身没有异议,只是认为经济学的解释不够清楚,尤其是没有分析供给和需求之间的反身性关系。
要解释金融市场和宏观经济,需要一个新范式,需要用反身性概念对均衡概念加以补充。反身性并不会使均衡理论失效,相反,它填补了均衡理论的漏洞。这与在地球是球形的假设下研究平面几何学一样。均衡理论旨在提供永远有效的一般通则,反身性增加了历史内涵。时间构成了历史的进程,只是这一进程不一定向均衡方向发展,现实世界中所有差异都是由此产生。
四、关于价值观问题
经济学把市场参与者的价值观和偏好作为已知条件,并且由此引入关于价值的特殊表述,其中最重要的表述是只有市场价值才值得考虑。也就是说,市场参与者所应该考虑的只是在自由交易中,他愿意支付的价格。这一说法忽视了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这些价值不能在市场行为中表现出来。除了市场价格的决定外,它们不应该在任何决定中被忽视。社会应该如何组成,人类应该如何生活,这些问题都不应该按照市场价值的原则来回答。
这些都是正在发生的事情。经济理论的范围和影响力已经扩张到一个公理性体系应该被加以限制的条件之外。市场价值是如何渗透进了它们原本不应存在的社会领域,这正是本文所要探讨的问题。
经济理论所讨论的价值永远涉及选择:多少的某一种东西可以等于多少的另一东西。某些价值可能是无法决定的这种观念并不存在,或者更确切地说,这种观念已经被排斥在经济学之外。一般而言,只有个人偏好而无集体需求,这表示将整个社会和政治领域排除在外。如果市场原教旨主义者所说的不受限制地追求个人利益最符合整体利益是正确,还不会有太大的危害。现在这一观点却是通过忽视集体需求而达成的。
研究表明,即使在个人偏好上,人的行为也不会永远符合经济理论要求。这意味着,人的偏好不是永远不变的,它取决于人们如何做出决策。比如,自瑞士数学家柏努利(Bernoulli,约1738年)之后,所有的经济理论都假设经济行为主体是根据最后财富的状况来评价其选择结果的,但事实上,行为主体通常会根据某一定点的盈亏来确定结果。而这些结果也可能会对决策产生重要影响:以财富来评价结果的行为主体通常比只考虑亏损的行为主体更不愿意冒险。
人们因为评价的标准不同而产生不同的行为。虽然他们选择评价的标准大致相同,但这并不可靠。以我个人的经验为例,我经常感觉到好像我有多重人格,一个做生意,一个承担社会责任,一个从事私人事务。这些角色经常混淆,给我带来很多困惑。我一直在努力地整合我性格中的不同方面。现在可以很高兴地向大家报告,我获得了一定成功。我说很高兴地向大家报告是真实的,因为这一整合给我带来了满足感。但必须承认,如果我还是一个金融市场的参与者,这一整合就不可能完全成功。基金管理需要全身心投入到赚钱事业中,其他事情都必须退而居其次。值得注意的是,指导我金融活动的价值与经济理论中所假设的价值是相似的:二者都涉及选择的权衡,二者都是基数的而不是序数的,二者都具有连续和渐进的特点,二者都需要专注于风险与报酬之间的比率最大化。
从我个人的经验中可以得出结论:经济理论所假设的价值与经济活动具有一般性关系,与市场参与者具有特殊性关系,那些违反了价值规律的市场参与者将在竞争中被淘汰。同样的道理,经济活动只是人类活动的一个方面,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但其他方面也不能被忽视。我们需要对经济、社会、政治领域和个人领域加以区分。我想说明的是,经济行为只是人类行为中的一种,经济理论所假定的价值并不是社会上唯一通行的价值。渗透到这些领域的价值用微分来表示,是相当困难的。
经济价值与其他种类的价值有什么联系?这个问题并没有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行得通的答案,除非说明经济价值本身不能够有效地支撑社会。经济价值只是单一的市场参与者为交换某种东西而愿意付出的价格。这一价值观假设,所有市场参与者都以利润为中心,都把利润最大化置于其他考虑之上。当然,这是适合市场行为的,但还有其他一些维持社会运行和人类生活的价值在发挥作用。这些价值是什么呢?它们又是如何与市场价值相协调的呢?这是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进行经济学研究并不是处理这个问题的最好方式,为此,我们必须超越经济学。我们不能全盘接受现有的价值观,我们需要以反身性的理念来对待它们。这意味着,在不同的条件下存在不同的价值观,中间有一个双向反馈机制把这些不同的价值观与现实世界联系起来,形成一个独特的历史路径。我们必须认识到,每一种价值观都具有易错性,在历史上某一时刻所通行的价值观在其他时刻也许是不可行的。我认为,市场价值在历史现阶段所承载的已经远远超过它适于承载的和能够承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