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何要“为难”这个孩子
——听俞正强老师“鸡兔同笼”复习课的思考
2018-12-05◇胡健
◇胡 健
在我的印象里,示范课上,老师总是亲切、温暖的,让学生和听课老师都如沐春风。对于学有困难的学生,为保护他们的自尊心,老师通常是不让他们发言的,顶多只让他们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万一说错或答不上来,也会很宽容地让他们坐下再想。不久前听特级教师俞正强的课,整节课俞老师始终抓住一个孩子(小张同学)不放,不断地“为难”她。俞老师这种不同寻常的做法,颠覆了我的认识,给了我很大的冲击,让我陷入了久久的思考。
一、镜头回放
【镜头1】小张想要求助,俞老师“粗暴”驳回不准
课伊始,俞老师开门见山,提出问题:“鸡兔同笼,有头7个,有脚22只。鸡、兔各有几只?”学生自由读完题之后,包括小张同学在内的绝大多数学生都举了手。俞老师请了小张,她说道:“我知道鸡有2只脚,兔有4只脚,呃——谁能帮帮我?”小张的目光开始向四周搜索,欲寻救兵,可俞老师“简单粗暴”地驳回了小张的请求,对小张说道:“你不要看其他同学,自己想。很多时候,自己的思考是别人无法替代的。”片刻之后,小张同学继续发言:“我先假设这7个动物都是鸡,算出来有14只脚,然后,然后——”小张又说不下去了,求助的眼神再次看着大家,同学们也都纷纷举起了援助之手。俞老师不顾小张的难堪,再一次“不近人情”地示意大家把手放下,重新看向小张。接下来,教室里是令人窒息的寂静,随后,只听得小张略带羞愧又委屈地小声嘟囔:“时间久远,我忘了。”这时,俞老师并没有给予安慰或鼓励,仅重复了一句:“哦,时间久远,记不得了。”
【镜头2】小张没有举手,俞老师“无情”逼着发言
同学们各显神通,互相启发,想出了解决“鸡兔同笼”问题的各种方法,并分别命名为画图法、列表法、假设法、方程法。俞老师提问:“这么多种方法,你能不能给它们分分类?”同学们纷纷举起了手,小张则低着头,唯恐俞老师关注她。没想到俞老师在教室绕了一圈,最后又回到小张的身旁,把话筒递给她,“你看,这么多同学都有想法,你有想法吗?”小张无奈地站起身:“呃——”俞老师不慌不忙,轻声启发:“可以比一比,你最喜欢哪一种方法?为什么?”小张沉思片刻,终于慢慢开口道:“我喜欢假设法,因为它特别简单,列个算式就能得到答案,不像列表、画图那么麻烦。”小张说完,俞老师不动声色地说了句“喜欢假设法,因为简单”。“喜欢哪种方法”原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小张松了口气,坐下。
【镜头3】小张点头呼应,俞老师“贪心”要求表演
随着孩子们对方法的分类整理,慢慢地他们开始把关注点转到了方法之间的联系上,他们从各个角度分别阐述了几种方法之间的关联。有一个学生说画图法和假设法其实是一样的,俞老师没有让那个学生进一步阐述,而是用完全中立的语气重复:“他觉得画图法和假设法是一样的,你们觉得呢?”教室里安静片刻,慢慢地,不少学生用表情给予了回应,小张也点头表示认同。俞老师又一次看向小张,自觉逃无可逃的小张主动站了起来:“我认为画图法就是假设法。”俞老师没表态,小张顿了顿,进一步补充道:“画图法,我们一开始给每只动物都画2只脚,实际上就是假设它们都是鸡。”小张的表现已经让我们惊艳了,没想到俞老师“得寸进尺”地说:“你说这两种方法实际上是一样的,那我俩合作来演示一遍好不好?我画一步,你来写一步,其他同学仔细看。”小张忐忑不安地上台。
(俞老师把黑板上画图法和假设法的相关板书全部擦掉)
俞老师画了“7个○”,对小张说:“我画了7个头,你写什么?”小张一脸困惑,犹犹豫豫地板书“7”。
俞老师在每个“○”下画了2只脚,小张板书“2×7=14”。
俞老师指着条件中的“22只脚”,再指着已经画好的脚,作皱眉状,小张有些迟疑地说:“还少了8只脚。”俞老师问:“8只脚怎么写算式?”小张板书“22-14=8”。
俞老师放下手中的笔,问:“那我接下来该怎么画?”小张说:“2只2只地再画脚。”俞老师没动笔,追问小张:“为什么要2只2只地画?”小张一边说“兔子比鸡多2只脚”,一边心领神会地板书“4-2=2”。
俞老师按小张说的“给每只动物添2只脚”,刚画到第二只,他又停了下来,自言自语:“我应该给几只动物添上2只脚呢?”小张脱口而出“4只”,并随后板书“8÷2=4”,俞老师顺从地给 4只动物添画了脚。
俞老师问:“接下来干什么呢?”小张板书“7-4=3”,并指着图说:“这 4只是兔子,剩下的这3只就是鸡。”
俞老师转而问大家:“看了我俩的表演,你们发现了什么?”
一学生:“我发现老师画的每一步,她都可以对应地写出一步算式,虽然你们一种是画,一种是算,但是你们的道理是完全一样的,挺有意思的。”
(小张愉快地回到座位)
二、我的思考
1.学生的自尊心要如何保护?
当代课堂,特别提倡要给学生一个安全的环境,以保护每个孩子的自尊心,这一理念也使得我们的学生更愿意表达和展示,课堂也因此生机勃勃。但任何理念一旦绝对化、教条化,就会不可避免地走向另一个极端。正因为学生无论说什么、怎么说,都会得到鼓励,我们也常常看到另一种现象,不少学生只求发声,还没想就愿意张嘴说,导致课堂热闹而喧嚣。本课中的小张,一开始,她对这个问题并没有成熟的方案,甚至都没有初步的思路,就迫不及待地要发言,刚说一句话就急于求助,这样的现象并不少见。
俞老师既不让坐下、也不准求助的“粗暴”行为,让小张的滥竽充数完全暴露,我们相信,那一刻小张必定是倍感压力、羞愧无比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我们也看到,随着俞老师的“三次为难”,小张从课始自以为懂的急于表现,到自我保护的低头躲避,再到最后主动绽放的精彩,成功带来的对自我的肯定和激励作用,是任何言语上的呵护和鼓励都无法比拟的。
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如果俞老师采取截然不同的做法,一开始就听任小张求助,是否就能保护她的自尊心了?我想未必。小张或许会感激老师的仁慈,内心对自己的能力仍会持怀疑或否定态度。
从俞老师的课上我学到,只有让学生最大限度地调动自己深入思考,挑战自己的潜能,帮助自己获得成功,才是对学生自尊心最好的保护。
2.如何帮助学生挑战潜能获得成功?
帮助学生挑战潜能、获得成功,谈何容易?尤其借班上课,面对的还是完全不了解的学生。俞老师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在进进退退中不断试探着孩子的潜能,并且不露痕迹地给予帮助。
“鸡兔同笼”问题对小学生而言并不陌生,所有版本教材都有涉及。本题中的数又十分简单,低年级孩子就可以尝试成功。俞老师相信只要有时间思考,六年级学生应该是可以成功解决的。俞老师的第一次“为难”,是基于信任。没想到小张既丢掉了原始的朴素想法,又没学会所谓“高级简单”的方法,还找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时间久远,忘记了”。
正因第一次的“为难”以失败而告终,才有了第二次。回看录像,我发现小张在第一次发言之后,十多分钟再也没敢举手,始终躲避着俞老师的眼神。也许俞老师一直在寻找机会,在我看来,第二次的“为难”或多或少带有安慰性质。原本是“给方法分类”的任务,在小张答不上来的时候,俞老师立刻退而求其次地改成更为主观也更好回答的“你喜欢哪种方法”,也就是说,这一次,小张注定是能回答出来,从而体面地坐下了。
如果说第二次的“为难”是俞老师的主动出击,那么第三次则是顺势而为。没有小张的点头示意,没有俞老师等待之后小张进一步的阐述,我们有可能看不到这一次。从前两次发言中可以看出,小张始终青睐她认为的“高级简单”的“假设法”,但并没有真正理解。俞老师抓住了机会让小张回到跌倒的地方自己爬起来,让小张看到,“高级简单”的方法脱胎于直观朴素的想法。仔细回味这一片段。俞老师不动声色地从扶到放,让小张拾级而上,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同时认识到“高级方法和低级方法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数学不是教会的,而是可以自己学会的”,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数学观、数学学习观也悄然改变,兴趣与信心从心里生长出来。
3.关注这一个,全体学生怎么办?
教学要面向全体学生,教师要关注每一个学生,这既是教育公平的要求,也是大众教育强调的必须遵守的原则。课堂上,发言机会要尽可能给更多的学生,在某些学校制定的课堂教学评价标准里,甚至把发言人数占比作为衡量学生参与度的量化指标。我统计了一下,俞老师和小张同学的对话时间长达7分钟,课堂总时间不变,一个学生占的时间过长,其他学生表达交流的时间就会大大减少,是不够格的。这么做,是否牺牲了其他学生的权益,是否有违教育公平的原则?
我们不妨站在小张同学的立场,设身处地想一想,这7分钟,沉默的他们是不是只是作为“吃瓜群众”呆坐着,思维、情感都没有参与?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俞老师对小张的“为难”,会给类似小张那样的学生一个警醒,思考投入才能深入,“别人无法替代”;俞老师不动声色的引导,更是给学生尤其是学困生感同身受的鼓励,“我也能创造属于我的精彩”。这样的效果,是表面参与度很高的课堂,蜻蜓点水式的发言远远做不到的。所以,理念、原则、行为之间不能简单地一一对应。关注全体学生,不是机械地平均分配,而是要心里装着每一个,抓住每个孩子的成长契机,去唤醒、启发、激励,在教育个体的同时也给了全体最好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