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热衷金融专业的背后

熊丙奇

在“2018中国财富论坛”上，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金融系教授何一平表示，玩金融需要很聪明的大脑，现在很多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进入金融行业，清华大学经管学院的金融专业本科也很强，每年大约吸引全国1/4的高考状元报考。

时间再往前一点，在2014年9月举行的欧美同学会第3届年会上，结构生物学家施一公在演讲中指出，“清华70%至80%的高考状元去哪儿了？去了经管学院。连我最好的学生，我最想培养的学生都告诉我说，想去金融公司。不是说金融不能创新，但当所有的精英都想往金融上转的时候，我认为出了大问题。管理学在清华、在北大、在整个中国都很热，这是违背教育规律的一件事情。专科学校办学的理念，是培养专业人才，为行业输送螺丝钉，但大学是培养大家之才，培养国家各个行业精英的地方，不能混淆”。

上述两种对精英选择读金融的看法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这可能与演讲者的不同身份有关，因此，评价精英学子扎堆选择金融专业的现象，并不一定客观。但他们的观点其实也颇具代表性，社会公众对精英选择报考金融专业的看法也基本分为两派，一派认为这属于学生的自主选择，没什么不妥；另一派则认为，精英都去搞金融，没人愿意投身科研和制造业，社会的未来何在？

这个争议实际上已持续多年，热衷金融等专业，逃离工科，不仅表现在精英身上，而且已成为学生报考大学专业的一个基本趋势。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胡瑞文曾给出一则数据：2010年工学门类本科招生人数117万，相当于1998年的4.4倍，但整个本科阶段的招生人数却同比增加近6倍。不同于法律热、金融热，工程师热似乎遭遇了“反市场”的尴尬——市场喊缺乏，身价也看涨，却仍鲜有学生报考。

值得注意的是，赞成精英选择金融专业者认为，这是学生的自主选择；质疑者也觉得这是学生不愿选择工科。而进一步分析发现，这种现象的背后，既有学生选择的问题，也有高等学校办学的问题。简单来说，当前高校的办学导向助推了精英热衷金融而冷遇理工科的趋势。然而，不论是金融专业还是工科专业，目前都尚未办出高质量和特色。大学本科教育培养的高素质人才不足，一些学校的本科教育甚至徘徊在合格边缘。为此，教育部部长陈宝生近日在新时代全国高等学校本科教育工作会议上强调：“不抓本科教育的高校是不合格的高校，不重视本科教育的校长是不合格的校长，不参与本科教育的教授是不合格的教授。”

学生为何偏爱金融专业

“请大家原谅。”在2018年复旦大学的毕业典礼上，该校的文史研究院创始院长葛兆光在送别致辞中三次如此说道。“我要说，所有的大学，而不是某一所大学，都越来越像培训学校了，四年的大学课程变成了照本宣科，校园越来越像职业培训所，老师和学生像签订了合同的甲方和乙方，学生交完钱，上完课，老师讲完课，大家一拍两散……”

精英学子为什么会选择金融专业？这是校园成为职业培训所的必然结果，国内的一流大学原本应当给学生进行通识教育，淡化功利色彩，可是，当今的办学却陷入急功近利之中。正如复旦大学校长杨玉良所言，“功利主义心态也许会带来学校的某些数据或学校规模等的增长，但其必然侵蚀大学的学术精神和社会责任，这种功利主义心态也会影响学生的选择，使他们变得短视，流于平庸，不能保持对所在领域的强烈兴趣，也就失去了在未来担当起重要责任的能力”。可见，不少大学已经发现问题。

这十年间，工科扩招4.4倍实在太快了，扩招之后的的师资、实验条件沒有及时跟上，学生的培养质量自然就会下降，无法向社会提供优秀的工科人才。而人文社科专业的扩招就更不用说了。

大幅扩招与专业的办学成本有关。就人文社科专业而言，学校在办学成本上的投入更少，对专任师资、实验设备的要求要低于工科专业。因此，基于学费收入、办学收益的考虑，高校在走规模办学路线时，增设人文社科专业，扩大招生规模，就成为最现实的选择。为了支撑这些专业的扩招，高校会大力宣传这些专业的前景，吸引学生报考。在不少学生的认知中，金融就是热门专业。而从社会需求的角度看，金融专业早已供大于求。而工科专业的扩招，学校的培养任务更重，投入成本更大，收益却不见得大，追求现实利益的办学者也就不愿意在这方面下工夫了。

值得期待的“新工科”

由此看来，与其说学生逃离工科，不如反思学校在工科办学上存在的问题，事实上，工科教育的问题也是当下大学教育整体的问题。首先，学校办学功利化，包括扩招、学科专业的设置，并没有充分听取、尊重教授的意见，不少办学者急功近利，贪大求全，造成教育质量缺乏保障。其次，学校缺乏办学自主权，难以形成明确的办学定位，并根据定位开设特色学科、专业，采取适合本校的人才培养模式。这些问题都亟待解决。

值得庆幸的是，围绕《中国制造2025》，我国高校正加快对工科人才的培养。在2018年的高考中，“新工科”成为热门。这在教育部公布的2017年度高校本科专业备案和审批结果中明显体现，全国新增备案和审批的本科专业合计2311个。在这些专业中，“数据科学与大数据技术”最为热门，共有248所高校新增这一专业，名列第二的是“机器人工程”，共有60所高校新增。

高校兴办“新工科”专业和国家大力支持培养新工科专业人才，以及社会存在较大的人才缺口有关。但也必须防止一哄而上开设“新工科”专业的倾向。笔者赞成政府出台优惠政策，鼓励高校举办工科教育，提高工科教育质量，但政府仍应明确界限，不宜过多介入学校具体办学。更重要的是，要尽快落实和扩大学校办学自主权，实行教育家办学，只有摆脱功利主义心态，才能引导学生转变成才观念，让大学教育和社会需求形成良性循环。

（作者系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