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的礼物
2018-12-04曾颖
曾颖
17岁那年,我爱上了一个男孩,在偷偷交往了差不多一年之后,我们战战兢兢地体验了爱的感觉。
那段日子,我们像两只幸福的小田鼠,总是选择一切时机偷偷地黏在一起。我曾设想过无数最恐怖场景,或田野之中被农人撞见;或半夜时分被治安联防抓了去……所有想象得出的场面里,唯一没想到,但却是最要命的场景,那就是——假如怀孕了,怎么办?那时候,所有书本和报纸,所有老师和家长,没有人会给我们提起这件事。
但不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不发生。一向准时的生理周期被打破了,直觉告诉我:“出事了!”
我把这事给男朋友讲了,他的反应,比我想象的冷静,但他不断抽烟的举动出卖了他,也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他开始自言自语地设想解决的方案:“结婚?不行,年龄还差一两岁!”“去医院?不行,要结婚证!”
他不断提出方案,又不断地否定。而在这自问自答中,我眼前闪过的,是当时同类事情发生后可怕的场景。那些平常七大姑八大姨们八卦的种种类似事件,要么是女主角上吊或跳崖,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八卦与我会有什么关系。但现在,它们不再像长在别人脸上的青春痘那样不用担心,而是一眼望得见的未来,迫在眉睫地摆在我的面前。
我们决定干点什么。
最本能最优先的选择,是应该去正规医院。但是,正规医院对手续的要求也是正规的,什么结婚证户口本单位证明,都得一应俱全,这个壁垒,确实吓阻了很多有偷尝禁果之心的年轻人,但同时也让一些已经闯了祸的年轻人走上了不归路。
我们绞尽脑汁,千方百计从家中偷出父母的结婚证,想来个冒名顶替,让年逾不惑的他们来一次“意外怀孕”。我和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很像,换件衣服和发型,想必可能蒙得过去。而他和我父亲的距离,则相差得太大,即便说不上有十万八千里,但让一只猴子扮成猪八戒般的难度,倒是有的。他从家里偷出父母的结婚证,他的影像,與父亲的形象接近了,但我和他妈的距离,又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他的妈妈像一只骄傲的茄子,而我,顶多像一根怯生生的豇豆。
就在我们坐在起火的列车上飞奔向悬崖般商讨着自救方法时,一根救命稻草横空飞了出来,这稻草就是他哥哥,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非常好,他在最无助最焦虑的时候,把这事讲给哥哥听。哥哥前两年结了婚,他们单位开介绍信的是一位喜欢打哈哈的和事佬大妈。没费太多周折,一张救命的介绍信就到手了,看着那盖着大红印的纸,我忍不住喜极而泣。
来到妇幼保健院。行走在医院的走廊里,我唯一的感觉就是路太长,人太多。这其实完全是一种心理作用。
一位慈祥的婆婆接待了我,她银白色的头发和洁白的工作服在阳光映照下显得异常洁净和安详。她没有像传说中那样,一脸凶相地要查户口簿结婚证,甚至我们送上的介绍信,也草草瞄了一眼,就退还给了我们。
她耐心地听完我的询问,又问了许多问题,然后为我做了检查,最后以一种轻松的口吻,对我说:“傻孩子,你没怀孕,是因为气血不畅和神经紧张造成的假孕现象,我给你开点药调理一下就行了。”
就像死刑犯在即将开枪的关头得到的却是一道特赦令,我的心情,可想而知。当我掩饰不住喜悦地离开时,那位老医生像教育自己的亲孙女一样,语气既温和又严厉地说:“女孩子,一定要懂得爱护自己!”
之后,她把一盒东西塞到我手中,回家后我才知道,那是一盒乳胶的安全套,这是我这辈子接收到的最惊悚的礼物,但我看着它,却感觉到无限的温暖和安慰,并在心中暗暗记下了许多一生都要坚守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