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一生就一次

刘玥

大四下学期我在一家公司里找了一份工作。我起早贪黑每天早上六点半从北大东门4号线转2号线挤到复兴门。我具体干了些什么活，你现在问我，我也很蒙。我就记得我每天回学校好累好累，感觉随时都能晕过去。然后第二天还要早起。

那时跟室友关系也不是很好。她们或保研或者有offer，可以每天宅在宿舍里刷剧。我当时浑身是刺。对人爱答不理的态度贯穿了我的整个毕业季。

毕业以后有两年的时间，我都活得很绝望。

不再发状态。不再跟朋友联络。这样的作死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若干年后，当我试图去接续这些被我强行剪断的人脉的时候，对方对我爱回不回了。

曾经聊得很好，玩过一段的朋友，因为这数年的隔绝，已经完全变成陌生人。曾经肩并肩坐在一个牌桌上，一起在KtV抢过话筒吼过歌的人，变成了彼此朋友圈里的一条状态。彼此连点赞的瓜葛都未必有。

当年看丰子恺译的《源氏物语》，里面有一句话印象尤其深刻。人似孤舟离蒲岸，渐行渐远渐生疏。而且无可挽回。

我时时想，如果有这样一门课就好了。就是教你去如何取悦别人。

不是为了人脉或功利的目的。只是教你如何以一种让人舒服，自己也舒服的方式，跟人去建立联系。教你如何不卑不亢，教你如何体贴他人，教你合作，教你友善，教你分享，教你谦卑。

因为人生的旅途实在太艰难了，一个人走实在太艰辛。

人似离岸孤舟。每个人各自孤独地漂浮在汪洋大海上，要各自面对各自的风浪。而朋友，大概就是漆黑海上点起的灯火。曾经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无数灯烛摆在我面前，我只要走过去，只要稍稍努力就可以点亮。可是我没有。曾经有那么多次，風吹来了，浪打来了，那灯烛还亮在寒风中，我只要走过去，稍稍挡住风，我就可以留住那光芒。可是我没有。

于是那些灯火一盏一盏地熄灭。我仓皇狼狈、顾此失彼。然后抵达一个年龄，你发现还想交一个朋友，还想点亮一盏灯，竟然那么艰辛。

毕业时以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毕业多年后才知道是相识满天下，知己无一人。

毕业时以为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毕业多年后才知道是相逢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人生越往后朋友越少。越往后真心越少。越往后，散越多聚越少。越往后你发现大家都已成家。

原来最好的都在最初的时刻了。原来最好的就是最初的我们了。那时你未婚我未嫁。那时我们一样年轻，一样一无所有。一样单纯，一样了无牵挂。

而你最好最好的朋友，就应该在你最好最好的年华。

然而我那时竟不懂得。要是我曾点亮更多的灯火就好了。要是那时我再勇敢一点，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假如回到毕业时。哪怕一生就一次。勇敢一次，脸皮厚一点。傻一点也没关系。低声下气一点也没关系。

走上去跟没有说过话的同学说上哪怕一句话。

嘿，四年同学从来没跟你说过话，很对不起。其实我真的很想认识你啊。请问现在认识你还来得及吗？请问现在拥抱你还来得及吗？

这样很多年后我微信加你，你至少会记得我是当年那个四年没跟你说一句话，但是最后给了你一个拥抱的人。

就算当时被笑话，至少今日可以稍稍理直气壮——同窗四年的缘分，我没辜负啊。

在我们的前方还有漫长的时光。还有高峰还有低谷，还有贫贱还有困顿，还有生活的海上的惊天骇浪，还有生老病死，还有生命无边无际的荒凉。

请不要放弃我。请不要熄灭你给我的最后的灯火。请陪我一起走下去。

可是不可以了。可是我们已失散在茫茫的海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