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
2018-11-30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高一年级张嘉月
上海市第三女子中学高一年级 张嘉月
有一个初中一年级的女孩,手里捧着她的小作文本像宝贝似的,局促地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转悠,她不时踮起脚尖透过雾气氤氲的窗子朝里头张望。当最后一个学生从办公室里出来,她推门,径直朝一个老师走去。那个老师总穿着黑衣,没有镜框的眼镜片厚厚的,折射出他冷厉的目光。他有作文之王的别称,因为他的班级作文平均分永远是最高的。女孩面对这个殿堂级人物很紧张,但又很兴奋,她把自己这个学期以来额外的练笔交给老师,盼望着老师像平时那样表扬她。
老师微笑着接过作文本,翻开第一页认真地看,但是他的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每翻过一页脸就黑上一层,没把第一篇看完就重重地把本子合上往桌上一拍,厉声喝道:“你平时上课都白听了吗?”女孩一颤,眼泪几乎要涌出来,老师继续暴怒,“你看看你写的什么东西,凤头呢?开头要点题,点中心你点了吗?啊?这上来就是一大段的像什么样子?还有你这个豹尾在哪里啊?别给我瞎抒情、瞎议论,点题,重复中心思想就行了,写那么长的结尾,你以为阅卷老师有功夫看吗?还有我强调了多少遍,作文不能太长,你看看你这一篇都快1500了,你要是再这个样子,中考注定失败!”
女孩抓起她可怜的本子就往外走,她害怕,她从没被这样严厉地指责过,她不明白,一直对她的文章赞赏有加的老师为什么会对这篇文章暴跳如雷,但她记住了要按照老师的宝典写文章。
那个女孩后来写出了中考满分作文,骄傲地升入了高中。进了高中,女孩的文章也是一等一的出挑,每次大作文班级范文里也总是有她。但她总觉得自己的作文遇到了瓶颈,每次都算是高分,但每次都不是最高分,她表面装作不在乎,却心有不甘。于是她在寒假里报名了一个写作营,希望自己的作文突破高原的束缚。
对,那个女孩就是我。但是我发现我想错了,那个写作营是遵照内心,真正为自己写点什么,第一次我坐在纸笔面前无所适从。
直到那个晚上,写作营的指导老师来给我讲文章,他清晰地画出了我的“凤头”,“豹尾”,那是作文里才该有的公式,我这些年来的“写作素养”便被颠覆。他指出我每一段的中心句和总结句,我从未发现这些踩分点竟然如此生硬。他直截了当地说出我挖空心思的分镜头视角,抱歉地告诉我,这已经过时,被淘汰了。他用红笔圈出了类似于“笑靥”“孑然”等很造作的词,遗憾地说,这不是文笔,是牵强附会地生搬硬套。他随意读了几个很幼稚的比喻,无奈地说,这不是修辞,显得很刻意。我才发现自己的文章处处充斥着作文的矫作,我也只是个会取悦阅卷老师的“好学生”。作文和文章本就不该混作一谈,作文得在重要的地方写出重要的东西,是升学的工具,取悦阅卷人。文章除去了这些个功利性的目的,更显得纯粹,是取悦自己的内心,为着哪一个想要着重加粗的瞬间,用文字记录下来,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我从没有感到过如此颓唐,我觉得自己四年以来的骄傲都失去了价值。我开始自嘲,我曾经那么真心感谢我的那位作文之王,甚至他的那次惊雷霹雳的责备也被我曾经奉为圣经。当写作营的指导老师风轻云淡地说出,他是靠文学进的复旦时,我思绪翻涌,我好后悔自己当年的随波逐流,我恨自己为什么不坚持自我。
回到房间,我对自己说,你还得高考,现在这样挺好的。
可是在这远离学校的夜里,我又拿起了笔。
点评:我们总是喜欢给一些东西加上所谓的成功模板、格式,如果越过了这个边界,就是失败。但不管是写作,还是生活,那些案例宝典只能让你不犯错,却不能让你成就自我。我们读诗和写作,不是因为它可以帮助拿高分,而因为我们是人。人有对美的喜悦,对理智的追求,对自由的激情……从人的文字中展现出来的这些无法衡量的价值,才是我们活着的理由。(特约点评:一站到底冠军、“乡村笔记”创始人汪星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