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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害”与韩孟联句诗

2018-11-30吴莫晗

文学教育 2018年13期
关键词:孟郊诗话中华书局

吴莫晗

(作者介绍:吴莫晗,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文艺学专业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文化与文论)

联句诗是中国古典诗歌中一种特殊的诗歌体式。关于联句诗的定义,历代诗评家没有十分明确的表述,但有一个大体上一致的标准。正如清代学者王兆芳《文体通释》云:“联句者,作诗不一人,共以句相属也。主于众才合韵,属词接声。”这就是说联句并非一人所作,而是由两人及以上来共同完成的。韩愈和孟郊被公认为联句诗创作的巅峰,因此本文拟以韩愈和孟郊为中心探讨联句诗的诗体特征和创作要求,又因联句诗是游戏诗体,因此古今诗评家都对其评价甚低,故再以韩孟为切入点,对“诗害”的论断作一个简单的辨析和评判。

一.联句诗的诗体特征与创作要求——以韩孟为中心探讨

(一)诗体特征

在创作内容上无所不包,各种题材均可入诗。而形式多样,不拘一格。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杂言。三言诗如皎然、崔逵的《安吉崔明甫山院联句》;颜真卿等作的《三言拟五杂组联句》,每人六句,其中有三句重复出现,如:“五杂组,盘上葅。往复还,头懒梳。不得已,罾里鱼(李崿)。五杂组,郊外芜。往复还,枥上驹。不得已,谷中愚(殷佐明)。五杂组,绣与锦。往复还,兴又寝。不得已,病伏枕(颜真卿)。……”;四言诗如潘述、裴济等人的《讲古文联句》;五言诗如李白、高霁等人的《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六言如卢藻、卢幼平等人的《秋日卢郎中使君幼平泛舟联句》;七言诗如崔群、李绛等人的《杏园联句》;一字至九字联句诗如严维和鲍防等八人的《一字至九字诗联句》:“东,西(鲍防)。步月,寻溪(严维)。鸟已宿,猿又啼(郑概)。狂流碍石,迸笋穿溪(成用)。望望人烟远,行行萝径迷。探题只应尽墨,持赠更欲封泥(陈元初)。松下流时何岁月,云中幽处屡攀跻(张叔政)。乘兴不知山路远近,缘情莫问日过高低(贾弇)。静听林下潺潺足湍濑,厌问城中喧喧多鼓鼙(周颂)。”而最短的联句诗只有两句,如《七言小言联句》:“长路迢遥吞吐丝(颜真卿),蟭螟蚊睫察难知(皎然)。”最长的联句诗是韩愈和孟郊的《城南联句》共306句,153韵。

联句诗成就的高峰期是在唐代,而唐代最杰出的莫过于韩愈和孟郊了。他们在联句诗的历史地位是极高的。后人如果谈及联句诗,几乎没有不涉及韩孟的。如钱木庵《唐音审体》:“唯韩、孟《城南作》,自起句后,先对一句,次出一句,彼此交互,工力悉敌,极联句之能事矣。”[1]韩孟之所以备受历代诗家推崇,以《城南联句》为开端的联句体式的创新是重要原因,联句诗是由两人及以上多人轮流创作,这本身就已经很考验诗人的才力了,而“先出一句,次者对之,就出一句,前者复对之”这种体式的出现一方面作为对句者,要迎合出句者的诗思;另一方面,作为出句者,又要开启下一联的诗路,想方设法难倒对方,这就是难上加难的事情了。而这本身需要十分雄厚的才情和学养才能完成,韩愈和孟郊在这方面十分突出,因此成就很高。

(二)创作要求

联句的诗人们拥有很深厚的才力是做好联句诗的前提条件。如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十云:“联句诗,唐惟颜真卿、韩退之为多。颜杂诙谐,韩与孟郊为敌手,各极才思,语多奇崛,尤可喜。”[2]而二人才力相当、意气相投则更为重要,这也成为诗评家们提及最多的最重要的一点。如王世贞《艺苑卮言》:“联句在於才力均敌,声华情实中不露本等面目,乃为贵耳。”[3]吴讷《文章辨体序说》:“其要在于对偶精切,辞意均敌,若出一手,乃为相称。山谷尝云:‘退之与孟郊意气相入,故能杂然成。篇后人少联句者,盖由笔力难相追尔。’”[4]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然必其人意气相投,笔力相称,然后能为之,否则狗尾续貂,难免乎后世之讥矣。”[5]而赵翼在《瓯北诗话》中论述更为具体:“盖昌黎本好为奇崛矞皇,而东野盘空硬语,妥帖排奡,趣尚相同,才力又相等,一旦相遇,遂不觉膠之投漆,相得无间,宜其倾倒之至也。……宋人疑联句诗多系韩改孟,黄山谷则谓韩何能改孟,乃孟改韩耳。此语虽未免过当,要之二人工力悉敌,实未易优劣。”[6]

联句诗的审美理想必然是和谐,如果两个人的才力不相称,那么带来的是冲突与散乱,甚至是“狗尾续貂”,正如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联句诗,很多篇章像几首个人诗歌拼凑起来的,很难达到“若出一手”的境界。而唐以后诗人渐渐注意到这个问题,因此发展出如韩孟联句诗那种和谐而又有着奇崛风格的诗篇。

二.“诗害”与韩孟联句诗

在古人看来,诗、文是区别于词、曲、小说等而具有“言志”与“载道”的功能的体裁,它是严肃的、认真的,而不是戏谑的、娱乐的。中国古代诗歌种类繁多,其中有一种以游戏为主要目的的诗类,联句诗便是其中的代表。这一类诗是娱乐性质的,并不符合传统儒家诗教观,因此虽然历代不乏创作与讨论,但是其地位始终不高。如沈德潜《说诗啐语》:“韩孟联句诗,可偶一为之,连篇累牍,有伤诗品。”[7]沈德潜的态度较为温和,只是说联句诗可以写,但是不能写多了,写多了就会对诗的品格有所伤害。而王世贞的态度更为偏激一些,他在《艺苑卮言》云:“和韵联句,皆易为诗害而无大益,偶一为之可也。”[8]虽然也说“偶一为之可也”,但是称其为“诗害”实是激语。当然站在儒家诗教立场来批评联句诗确实是合理的,联句诗在创作态度上有着逞才斗智,争强好胜一面,在创作技巧上完全是攀比学问、十分讲究韵律和对偶,甚至走上怪癖奇险之路,这完全和“主文而谲谏”“温柔敦厚”的诗教毫不相关,甚至是互相对立的。比如《城南联句》云:“足胜自多诣(孟郊),心贪敌无勍(韩愈)。”[9]而由韩愈、孟郊和张籍合力完成的《远游联句》的创作过程更能体现其竞争比赛的性质,孟郊作首句:“别肠车轮转,一日一万周”是典型的孟郊的风格,韩愈对句:“离思春冰泮,烂漫不可收。”李翱接句:“取之讵灼灼,此去信悠悠”,孟郊仍保持着与前文一致的舒缓协调:“楚客宿江上,夜魂栖浪头。晓日生远岸,水芳缀孤舟……”而在其后韩愈急转入幽怪之路:”灵瑟时窅窅,霠猿夜啾啾。愤涛气尚盛,恨竹泪空幽。”而孟郊紧随其后的奇崛袭来:“观怪忽荡漾,叩奇独冥搜。海鲸吞明月,浪岛没大沤……”[10]此后双方斗法愈演愈烈。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故而即使是韩愈孟郊这一类联句大家都遭到一定的诘难,更何况其他水平不如他们的诗人呢?

其实,任何一种事物的存在形态都不是单一的,都是复杂多变的,联句诗被视为“诗害”是古人所认为的主流价值观,若更仔细研究就会发现联句诗也有着符合传统儒家诗教的一面,如联句诗能够体现“诗可以群”,联句诗本身就是诗人们之间的一种唱和活动,如韩愈和孟郊的联句诗,大部分作于长安,也有作于洛阳的,他们通过联句的唱和来切磋诗艺、联络感情,在一定程度上也促进了文学团体(如韩孟诗派)的形成,他们团结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师友,为共同的文学主张,甚至是政治主张努力,这也是符合“群居相切磋”的大义。再如若考察这些联句诗的题材内容,便会发现其中也有关怀社会人生,抒发真情实感的作品。如《征蜀联句》描写唐朝廷征讨蜀地的战事,十分诡谲激荡。如《遣兴联句》:“我心随月光,写君庭中央。(孟郊)月光有时晦,我心安所忘。(韩愈)常恐金石契,断为相思肠。(孟郊)平生无百岁,岐路有四方。(韩愈)……”[11]意脉连贯,情意绵长,这些也都不能以“诗害”简单而论。

联句诗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历代不乏创作与讨论。而以韩愈和孟郊的联句诗成就最高,他们在联句诗体的创立与完善,在艺术成就上独占鳌头,但是联句诗作为游戏诗体或杂体诗的一种,它必然不能与正统诗歌相提并论,它地位的低下正是由于游戏的性质,但是其正统的一面也不应忽视。

[1]何文焕(辑).历代诗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

[3]刘勰.文心雕龙[M].范文澜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4]丁福保(辑).清诗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5]郭绍虞编选.清诗话续编[M].宫寿荪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6]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

[7]吴讷.文章辨体序说[M].于北山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8]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M].罗根泽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9]袁枚.随园诗话[M].顾学颉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

[10]冯梦龙.醒世恒言[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2.

[11]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三家评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12]胡震亨.唐音癸签[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13]何新所.韩孟联句诗探析[J].贵州社会科学,2003,4.

[14]赵乐.试论韩孟的唱和诗[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6.

[15]寇养厚.中国古代的联句诗[J].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2.

[16]张金亮.韩、孟的交游与唱和[J].青海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9,1.

注 释

[1]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811.

[2]胡震亨.唐音癸签[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03.

[3]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962.

[4]吴讷.文章辨体序说[M].于北山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58.

[5]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M].罗根泽校点.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111.

[6]郭绍虞编选.请诗话续编[M].宫寿荪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1111-1112.

[7]丁福保(辑).清诗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549.

[8]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3:962.

[9]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8902.

[10]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8910.

[11]彭定求等编.全唐诗[M].北京:中华书局,1960:8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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