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悟万物 自得生机——谈创新需深入生活以万物为师

李宜宣

宋代画家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丙编•卷六》中载：“曾云巢无疑工画草虫，年迈愈精。余尝问其有所传乎，无疑笑曰：‘是岂有法可传哉！某自少时取草虫笼而观之，穷昼夜不厌，又恐其神之不完也，复就草地之间观之，于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笔之际，不知我之为草虫耶，草虫之为我耶，此与造化生物之机缄盖无以异，岂有可传之法哉！’”曾云巢以自己的创作体验告诉我们：欲画好画，就必须深入生活，以万物为师，妙悟万物，才能得生机。其实绘画大家们都有同样的创作体验，亦竭力推荐以万物为师：

唐代画家张璪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

宋代画家李澄叟曰：“画山水者，须要遍历广观，然后方知着笔去处。（李澄叟《画山水诀》）

元代画家赵孟頫曰：“久知图画非儿戏，到处云山是我师。”（赵孟頫题《苍林叠岫图》）

明代画家王履曰：“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王履《华山图•序》

清代画家邹一桂曰：“今以万物为师，以生机为运，见一花一萼，谛视而熟察之，以得其所以然，则韵致丰采自然生动，而造物在我矣。”（邹一桂《小山画谱》）

每每读得绘画大家以自己的亲身体验而总结出来的深刻道理时，都能有所收获。我常常想，为什么先辈如此盛推“以万物为师”呢？经过自己长期的理论研读和创作体验，我找到了答案：1、因为自然万物各有其性，画者只有对其长期关注，才能体察感受出他们的品格，才能借之抒怀、言志，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2、因为自然万物千姿百态，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气候环境，都各有奇态，是画者的活教材。3、因为以万物为师可以产生心灵的互动，从而捕捉到最生动、最有精神内涵的瞬间；4、更重要的是以万物为师，能让画者发现成法里未及的东西，从而有所创新。

《山 村》陶瓷刀画瓷板 李宜宣

《鱼跃龙门壶》李宜宣

先以中国画构图理论的逐渐成熟为例。我们都知道《东晋•顾恺之•洛神赋图》，它是早期人物画的经典之作，但其中有一点不足——缺乏透视关系。南朝宋•宗炳通过以绢素映山水的体验，悟得了透视原理，并在《画山水序》中写出了自己的感悟：“去之稍阔，则其见弥小。今张绢素以远映，则昆阆之形，可围千方寸之内；竖画三寸，当千切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将中国画向前推进了一步。后来，宋代的郭熙在饱览山川之后，悟得了“三远”构图法，并将其写在了《林泉高致》中：“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颠，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又将中国画向前推进了一步。中国画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在画家们妙悟万物之后，得出新机的。

再以新中国山水画的创新为例。新中国，在“艺术要反映当代精神”之思想的引领下，许多山水大家们深入现实生活，以现实生活为师，妙悟时代精神，从造化中悟得与古人不同的精神思想，自得生机，获得创新。他们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让中国山水画面貌一新，把中国山水画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其代表人物有：黄宾虹、李可染、傅抱石等：

黄宾虹，早期受“新安画派”影响，以干笔淡墨、疏淡清逸为特色，人们称其为“白宾虹”。七十岁的巴蜀之游，特别是两次奇遇——“青城坐雨”和“瞿塘夜游”，让他从真山真水中悟得了变法之理，开始以积墨、泼墨、破墨、宿墨互用的技法作画，逐渐形成以黑密厚重、黑里透亮为特色的“黑宾虹”。其“黑、密、厚、重”的画风，把中国的山水画推向了一个新的境界；

李可染的山水承黄宾虹，但他更善用光，“将光引入画面，尤其善于表现山林晨夕间的逆光效果，使作品具有一种朦胧迷茫、流光徘徊的特色”。1954年，李可染与张仃、罗铭一起行万里路写生，找到了突破山水画的传统题材的突破口，把水库、工地、汽车、红旗、工厂、农田等新的形象写入画中，呈现出与传统山水画截然不同的新面目；

傅抱石在重庆居住时，游历蜀山，从中获得启迪，创新了用散锋乱笔表现山石的结构，以气取势的“抱石皴”。1960年9月，傅抱石率领“江苏国画工作团”开始了二万三千里的旅行写生，树立起“思想变了，笔墨就不能不变”的观点，将自然和社会两种题材结合到一起，推动了新山水画在二十世纪中期的发展。

由此可见，中国画的成熟、繁荣是因为历代画家以万物为师，妙悟万物，根据现实生活中体察到的新内容，打破成规，自我创新，不断拓展逐成的。

我从事山水瓷画创作多年，一直坚持“师古人”、“师造化”并举。从我自身的创作经历来讲，“师古人”为的是弄懂画理，熟谙技法，提高笔墨表现能力。“师造化”为的是识、知现实生活中真山真水的真面貌，感悟自然万物的精神品格，从而让自己的画作能反映时代面貌，时代精神，并且从万物中悟得创新之道。

有一次，我在作画的时候，突然感觉画里少了什么，虽然笔下的物象形、色皆肖。这种感觉令我停下了笔，凝视眼前的景、物，许久都没能想到什么。这种感觉后来常常会袭扰我，特别是我在作画的时候。因为一个思想常常来侵扰，画也画不好了，我干脆放下创作之事，背起行囊走进大自然，不写生，只是看。一次又一次地走进大自然，一遍又一遍地游览大好河山。看啊看，终于看出门道来了，终于想清楚我承传统的瓷画里少了什么。寻着这种感觉，我开始试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终我作出了我感觉中的画——似油画又有国画韵味的陶瓷彩绘刀画。

以刀为工具作画，不是我首创，国画里它是成熟的画技，陶瓷工艺中它是成熟的雕塑技艺，然创作陶瓷彩绘刀画我是先者。

研创陶瓷彩绘刀画实属不易，它要攻克一个又一个技术难题。比如，颜料的浓淡干湿与运刀的起始时间的把握，运刀的深浅快慢与颜料的浓淡干湿程度的控制；比如，怎样才能准确地表现出大自然物象之势，怎样才能逼真地表现大自然物象的纹理；比如怎样才能让经过火的洗礼之后，瓷上画面的艺术效果能呈现出油画的艺术效果，又能有国画的韵味……为了能画出我从大自然中悟得的画境，我自制了作画工具，研制了彩绘颜料，通过反反复复地试验，都已攻克技术难关。我还自创了兼皴带染刀法、反皴法、线刀法、点刀法、挫刀法、劈刀法、立刀法、柔刀法等多种刀法，通过实践技法也已成熟。

我作画，采用先在坯体上用自已特制的彩绘颜料绘出山水画的预想画面，然后用刀面去挤、刮坯体上的颜料，以堆积的点、线、面来呈现传统山水画的勾、皴、擦、点、染等技法的艺术效果，以及大自然物象的质地和肌理。刀到之处，万象尽现。

我创作的四条屏山水刀刻画《山村》，是以我获得刀画灵感的乡村实景为原形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我从现实生活中采集来的，它呈现的是当代人的现实生活。作画的时候，那些在乡村里与乡亲们交流的欢快情绪常常会在胸中涌动，那些活灵活现的景象常常会在眼前浮现，引导我如真地呈现它们，这样的创作感觉非常有意思，无法用言语表述……但这样的创作体会让我悟得一个道理：当你用心去体验生活的时候，生活会给你带来无比的快乐。这样的快乐，会自然注入你的笔端，自然流露于你的画间，你的画作便自然有精神、有新意。

我以瓷尊为载体，将传统彩绘技法与自创的刀刻技法并用，创作的鎏金粉彩刀画《五岳圣尊》（分别在五个瓷尊上绘制了衡山、华山、泰山、嵩山、恒山）一经问世，便获得世人的称赞，并被人民大会堂珍藏。

由国画大师的创新实例和我自身的创新体验，我深感只有妙悟万物，才能自得生机，也深感艺术工作者深入现实生活的重要性。感谢大自然、感谢现实生活引导我推开了陶瓷彩绘艺术的一扇新门，走出了一片新天地。我将一如既往地以现实生活为师、以大自然之万物为师，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之上，不断探索创新，创作有时代特征的好作品，为陶瓷艺术的更加辉煌做出应有的贡献。

《峡谷秋韵》李宜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