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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女词人常用意象下的情感体验

2018-11-28王东林

文学教育 2018年34期
关键词:桃花意象情感

王东林

女性词起源于唐五代,至宋代,随着风气的开放,教育环境的宽松,女性得以从若干渠道接受教育,甚至普通人家的女子,也能够有机会进入私学,在当时“以士大夫治国,且不以家世取士”的环境中,普通人借读书跻身统治阶级的路铺开了,女性也因此受到身边男性读书氛围的影响,使自己的教育水平得到有效提升,这样的风尚,也同时唤醒了广大女性的自我意识,她们通过作词来表达自我,描写自己的心理与情感,张扬自身的生命体验和存在价值,因此宋代女性词得以繁荣,无论是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空前绝后,据《全宋词》所录显示,女性词约有二百余首,其作者共有八十多人。这些女性在抒写自我的时候,常采用借物寓意、托物言志和象征等手法,以自己现实生活中常见之物,委婉、含蓄表达内心的忧愁、哀怨、愉悦等心情,以及复杂微妙的心理状态,花卉(包括菊花、梅花、桃花、水仙、牡丹等)、楼、月、雨、雪、酒、舟船、熏香等等,都是她们随手拈来的意象,在自然形象之下,或抒发相思之苦、薄命之恨,或表现思远怀人、愁苦情怀,或展示赞美自然、热爱生活的情怀,本文仅以其中的花、酒、楼为例进行阐述。

一.花:美丽间高洁伤感

花是美的象征,梅花、菊花、荷花、海棠、桂花,花花都绽放着美好,花与女性的柔和、漂亮、馨德等诸多方面,都极为相似,所以在宋代女性词中,赞美花鲜人艳、生活欢乐者有,梅花脱俗,菊花高洁,海棠明艳,桂花馥郁……,花丛中的美人们语笑喧阗,享受着世俗生活的美好,于是便有了李清照著名的《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这里“藕花”与少女相得益彰,少女的青春活泼,被或粉或白的荷花映衬烘托着,这位年少成名的才女,欣然自得地享受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台州营妓严蕊曾受命于台州刺史唐仲友,对桃花即席赋词,遂填《如梦令》:“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写的是桃花,却由梨花与杏花比拟起笔,描绘出红白桃花的色彩特点,随即以“别是东风情味”自比,“武陵”一句将眼前花推向《桃花源记》,词境深远,也含蓄地表达了自己虽落入风尘却仍心存高洁之意。宋以前,桃花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并不高,多被视为“妖客”,但严蕊的这首上品词作,巧妙化用典故,借红白桃花喻己,摆脱了一般身处深闺之中的贵妇人、小姐的认知,不再只强调个人的心情状态,也超越了俗世对桃花“妖客”的歧视,以一束花分两色的特点,借桃花源赞美其超凡脱俗的风韵。

而更多的是借结合环境的花的各种状态,经想象、联想、通感、比喻等手法,表达自己的身世浮沉之感,思远怀人的哀愁、痛苦或伤感。尽管宋代风气开明,但女性婚后,依然还是身处深闺之中,她们并不能像男子一样志在千里、奔赴前程,因此在丈夫离家之后,盈溢心中的多是寂寞、思念,有的微带甜蜜,有的却无奈悲苦。魏夫人一首《定风波》:“不是无心惜落花,落花无意恋春华。昨日盈盈枝上笑,谁道,今朝吹去落谁家?把酒临风千种恨。难问,梦回云散见无涯,妙舞清歌谁是主?回顾,高城不见夕阳斜。”借落花喻自己,被风吹离枝头,以“落谁家”发问,表现作者难以掌握自己命运的无奈,以及眼见青春流失,美人逐渐老去却无人怜惜的焦虑与苦涩。魏夫人贵为宰相夫人,却在丈夫飞黄腾达之际,独自留在了江西老家,不仅没能享受荣华富贵,还日益担心丈夫的变心,因此才会在生机盎然的春季,眼中也只见落花,徒留伤感。

二.酒:倔强中追求人格

统计《全宋词》中,女性词人作品中与酒有关联的达到了七十四首,共有三十六人写到酒,打开她们的词作,一股酒味扑鼻而来,不仅如此,在酒味的背后,还透露出这些女性的人生及情感状态。在宋代,能常喝得起酒的女性无非两种:一是家境殷实的小姐、夫人,二就是风月场上的歌妓。虽彼时风气开放,但同时程朱理学的兴起,对女性变本加厉的身心束缚与摧残,也是有目共睹的,女性饮酒也意味着她们在倔强地争取,突破性别规范,追求独立人格。酒陪伴着宋代的这些女子,渡过生命中一个个特别的阶段,无论是在良人少女的活泼自在、向往爱情,人妻的命运坎坷、情感焦虑中,还是在歌妓的逢场作戏、离情别意中,分明都能看到酒所起的强化作用。

因婚姻不幸,所以在朱淑真的酒词中,有待字闺中的美好回忆,也有对心目中理想郎君的思念,更多的则是对现实伤春思乡的愁。有名的《蝶恋花·送春》:“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绿满山川闻杜宇,便作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眼看暮春要随着柳絮飞走,千万垂杨也系不住,只好“把酒送春”,举起酒杯,在凄厉的杜鹃鸣叫声中,饮酒作别,可以想见,这一杯酒中,盛下了多少的依依不舍和黯然神伤。

宋代能诗善词的美貌歌妓,虽平时衣着华丽,交往的也是达官贵人,但本质上她们与奴婢无异,自然心中的愁苦,较富家女性更甚。琴操的《卜算子》:“欲整别离情,怯对尊中酒。野梵幽幽石上飘,搴落楼头柳。不系黄金绶,粉黛愁成垢。春风三月有时阑,遮不尽,梨舒亶花丑。”说尽了对离别的恐惧,这一杯离别的酒饮下之后,将是无尽的等待与煎熬,命运的不能把握,看似让真诚的琴操“怯对”杯中酒,其实她“怯”的是离别,是别后的痛苦,在“情”中嵌入“酒”,使情变得更沉重,更无奈。

三.楼:禁锢里强化情感

在宋代,楼的建设得到了长足发展,因此楼的意象也得到广泛使用,男性爱登楼,是为了登高远眺,抒发抱负,或“凭栏静立,怀想世事”等,女性不同,她们没有太多机会外出游历,尤其婚后,基本就是统治自己的家,故她们的楼就是自家的庭院、闺楼,歌妓的便是青楼。这样的楼,空间的狭窄与楼的单一,都禁锢了女性的思维,她们的心思,她们的情感,不是寄托在在外奔波的丈夫身上,便是内省自己,独自思量,表现出女性特有的细腻和内敛,也因此多表现为负面的情绪。

聪慧绝伦、才气过人的张玉娘,唯一的心上人家道中落,为能够迎娶她赴京赶考,虽高中却不幸染病身亡,从此玉娘便在愁绪中渡过了余生。她的《南乡子·清昼》:“疏雨动轻寒,金鸭无心爇麝兰,深院深深人不到,凭阑。尽日花枝独自看,销睡报双鬟,茗鼎香分小凤团。雪浪不须除酒病,珊珊。愁绕春丛泪未干。”词中以“庭院深深人不到,凭阑。尽日花枝独自看”,表现自己身处深闺的痴痴等待,她在等待表哥沈佺的早日到来,一整天都在独自看花,终归还是没有等来。俯视下“深深”的庭院,更加重了这种等而未得的寂寞与难过。

另一位与张玉娘齐名的女词人吴淑姬,她的《小重山》:“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庭槐影碎被风揉,莺虽老,声尚带娇羞。独自倚妆楼。一川烟草浪,衬云浮。不如归去下帘钩。心儿小,难着许多愁。”所写的“楼”,与《南乡子·清昼》完全是两种写法,两种表达。如果说后者是以楼强化心情,那么前者便是借楼扩大视野,用反衬的手法表现自己的愁绪之深。上了楼,才能看得宽而远,“一川烟草浪,衬云浮”,云、草、风等大开大合的景色,可以一览无遗,尽收眼底,这似乎跟男性登楼所见相接近了,可作者意不在雄大,而是顺着“一川烟草”下去,“不如归去下帘钩。心儿小,难着许多愁”她写的不是雄心壮志,而是“愁”,女性的心思特点又回来了,“楼”在这儿,依然体现的还是被狭小空间禁锢了的女性情感。

意象是中国古典美学核心范畴之一,表现在宋代女性词中,具有生活化特点,宋代女性虽然生活在一个相对开放的时期,但她们依然深受封建礼教的禁锢,生活圈子相当狭窄,女词人们只选择自己熟悉的,自己身边的事物形象进行想象。她们被男性社会支配和管束着,即便才情出众,或出身名门,或貌美如花,也只能由别人摆布命运,因此她们词中所用意象,极少有似严蕊般的境界高远之词,除了表现年少自由生活时,幸福感有一定爆棚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是离愁别绪、伤感无奈等心理。即便是花儿这样的美景,也未能让嫁为人妇的女性获得快乐。透过这些常见意象,今天的我们,能够窥到七百多年前,宋代美女们各自不同的小心思,尽管她们受到很多局限,但在拥有高度的自我意识方面,仍是开了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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