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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工人诗歌”意象的特点

2018-11-28

文学教育 2018年34期
关键词:工人蚂蚁火车

阮 菲

“新工人诗歌”发展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其研究现状,同“新工人诗歌”的创作数量并不成正对,这点从“新工人诗歌”的相关研究专著数量即能证明。根据笔者的搜索调查,目前关于“新工人诗歌”的研究著作仅有柳冬妩《从乡村到城市的精神胎记:中国打工诗歌研究》一本专著,关于“打工文学”的研究专著只有柳冬妩的《打工文学的整体观察》,其他如杨宏海主编的《打工文学备忘录》《打工文学纵横谈》、秦晓宇选编的《我的诗篇:当代工人诗典》、何轩编著的《中国“打工诗歌”辑录与评点》等都为诗歌的选编、评论,并非纯粹的文本研究。由此可见,关于“新工人诗歌”的研究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本文将“新工人诗歌”意象的特点作为研究的着眼点,期望能够为“新工人诗歌”的研究添砖加瓦,为后期更多的研究提供有益的借鉴。

“诗总是始于悦耳动听而归于动心和想象的,具有视觉美与听觉美的意象。”[1]意象是诗歌美学的重要内容。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也说“:诗是意象的表现,散文则是判断和概念的表现。”[2]诗歌意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对意象的特点进行深入的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准确地把握“新工人诗歌”的情感内容及精神夙求。

“新工人诗歌”意象的特点主要有以下四点:真实性与虚幻性并存、群体相似性与个体独特性相融、继承性与独创性兼具、系统性与零散化并行,下面进行简要阐释。

一.真实性与虚幻性并存

“新工人诗歌”是全球化产业链下底层打工群体的真实写照。诗歌中的意象都同打工工作、生活环境紧密相连,反映的也是打工群体真实的内心感受。但诗歌同时也是艺术创作,是对现实生活经验的抽象表达,意象也不可避免地展现出与真实生活间的距离感。这使得“新工人诗歌”的意象呈现出既贴近现实又具有艺术审美价值的美学面貌。

如商希恒的《流浪的火车》:“每隔几分钟,就有/一辆火车,匆匆跑过/工地后面。巨石一样的咳嗽/砸伤了夜的梦,让它/捂着伤口,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不知道它们将跑向哪里 何处才是它们灵魂永远的居所/只知道它们和我一样/在异乡,把青春无奈交给流浪/漂泊,是不是等待/举起星星的果树和鸟语花香的/日子,像天空编织的围巾/无法被它们扯下避寒/一直奔跑的才叫火车/它们被命运掌控,注定流浪/我也不知道它们的心情怎样/只知道当我抬头望着它们,泪弹/就被眼睛,呼啸射出”。[3]诗中的“火车”是诗人生活中的真实事物,也是连接打工者故乡与异乡的重要交通工具,因此在众多诗人笔下频频出现,如刘大程的《火车经过家乡》、鲁川的《民工专列》等。不可忽略的是,这首诗中的“火车”又被拟人化为“火车”的“幻象”,成为打工群体痛苦、彷徨内心的写照,诗中的“火车”真实又虚幻,在诗人艺术化的表达之下,与打工者的真实心境达到高度的契合,“火车”被命运操纵的流浪经历同打工者无奈的漂泊生活在诗中相类比,成为传达打工群体内心情感的绝佳载体。

又如崔后明的《我要说的是一列火车》:“我要说的是一列火车/它缩小一点就是一节车厢/再缩小一点就是一个人/再缩小一点就是一滴泪//一列完整的火车/又如一条静止的项链/别在祖国的胸口//当它散落成一滴滴泪/像离别的儿郎/浸湿了母亲的衣襟”。[4]诗由真实的“火车”出发,逐渐演化为虚幻的实体,最后承载的是亲人的思念与悲伤。上述两首诗都运用了现实生活中的真实事物,反映了打工生活及打工群体真实的情感波动,同时诗歌中的意象又被艺术化地处理为虚构的真实,成为诗人情感表达的突破口和契机,使得“新工人诗歌”具有了较高的审美价值。

二.群体相似性与个体独特性相融

一方面,意象来源的生活经验相似,背后的精神内涵也相似;另一方面,意象随创作主体的工作性质、生活环境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特点,也随个体不同的艺术表达方式而展现出不同的诗歌意境。下面试举“新工人诗歌”动物意象中的“蚂蚁”意象进行具体说明。

首先,“蚂蚁”是生活中最为常见的一种昆虫,其渺小、群居、顽强的特性同打工群体具有共通性,因而成为动物意象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类意象。诗人将“蚂蚁”意象入诗,大多都借该意象传达了打工群体身份的卑微性及诗人对打工群体的悲悯之情,如蒋明的《卑微(组诗)·一只蚂蚁死在了路上》:“一辆车从身边呼啸而过,/尘土散后,/再也看不到它小小的尸体。/仿佛根本就没有一只蚂蚁,/曾经死在了路上。”[5]又如包华其的《一只蚂蚁的宿命》:“其实,我们的境况和蚂蚁一样卑微/一场雨或一阵风就能改变我们的命运”。[6]再如艾华林的《在雨中》:“我感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像一只蚂蚁”。[7]三首诗都无一例外地用诗句展现了打工群体如蝼蚁般的生活境遇,表达出诗人相似的情感表征。

其次,“蚂蚁”也在不同的诗人笔下被寄寓了不同的情感和表达形式,如显武的《镜头:蚂蚁》:“更多的时候是一粒米饭在搬动光阴/在熟悉的黄昏/一粒米饭顶着暮色慢慢回家//蚂蚁只是安装在米饭上的轮子/蚂蚁只是推了幸福一把”。[8]诗描写了在其他诗作中少见的“蚂蚁”的“幸福”,细腻地传递出诗人的特殊感受。

综上,“新工人诗歌”意象虽总体上呈现出相似的精神风貌,但诗人个性化的艺术表达同样令人瞩目,使得“新工人诗歌”意象既展现了打工群体的整体精神特质,又突显了打工者个体的精神追求。此外,有的诗人也同时可以创作其他不同类型的诗歌或体裁,“新工人诗歌”只是其艺术创作的一部分,这也是诗人个体追求自我超越的表现。

三.继承性与独创性兼具

“新工人诗歌”的部分意象对中国传统意象、现当代诗歌意象有一定的继承,但同时,“新工人诗歌”意象的内容形式、精神内涵等都突破了传统诗歌意象的内容和范畴,符号所指的深层内涵也有所超越。

首先在意象内容上,“新工人诗歌”中的部分意象显然同中国传统意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如“月”意象。在中国传统诗歌意象体系中,“月”意象主要是思乡的代名词,使得“月”成为千万中国人心目中“故乡”“团圆”的象征。“新工人诗歌”中的“月”意象大多与之类似。如弦河的《那天》:“我们忆起童年,忆起故乡/明月在天空,只是他乡的草丛/没有蛐蛐,你说/我们在找回家的路/可是,如今,回家的路已经迷惘”。[9]又如徐非的《梦中的川南》:“故土的恋情已写进心灵的扉页/月儿的笑靥已拟作一枚邮票/……/一汪清清的井水溢湿庭院/我打捞起一轮相思的月亮/……用铁质的苦难磨砺自己/同时也铸就了家的意象”。[10]两首诗中的“月”意象都是引发诗人思乡情绪的媒介,同时也渗入了打工群体的“迷惘”、痛苦的心绪,较之传统“月”意象情感更为丰富。

同时,“新工人诗歌”的意象又具有自身的独创性,很多意象都是第一次大规模进入诗歌之中,如空间意象中的工厂、出租屋、城中村;人物意象中的乡村留守老人、留守儿童、女工、工友、乡亲;动物意象中的老鼠、蚂蚁、鸟、家禽、家畜、蜘蛛;工伤意象中的断指、断掌、职业病、事故、疼痛等。这些全新的诗歌意象都打上了“新工人”的烙印,成为这一群体集体发声的嘹亮回响,也为中国当代诗歌意象注入了新的活力。

其次在意象表达形式上,“新工人诗歌”的意象对现当代诗歌意象的艺术表达形式有所借鉴,在艺术表现方面,也强调主体经验与物象的融合,从而实现精神的互通。因而,现当代诗歌中所采用的借代、隐喻、重复、双关等艺术技巧在“新工人诗歌”中都有展现。如金铃子的《黑夜这只野兽太大》:“黑夜这只野兽太大,我一个人背不动/我还动用了繁星,动用了月亮/黑夜这只野兽太大/它的奸险是一米多长的獠牙,它的贪婪/是具有五吨容量的胃/它的凶狠一旦亮出来,一千亩广场也难以装下/黑夜这只野兽太大,比白昼的长寿湖/还阔,比沉痛的歌乐山/还重。我的悲哀,仅仅是它身上的一根汗毛/我的幸福,被它一脚踩碎/黑夜这只野兽太大,大得顶天立地/大得让人感到窒息。但是/我不战栗,我不惧怕/我不出手,我不杀了黑夜这只野兽。因为/我懂得如何观察黑夜,如何/珍惜白昼。因为,黑夜这只野兽每晚都要到来/所以,我准备了最大的灯盏/最大的胆量,最大的光芒”。[11]诗前后重复文题四次,借此不断推进诗歌语言的内在张力,诗将“黑夜”夸张成为不可战胜的“野兽”,并通过对比展示出“野兽”的恐怖。随后笔锋一转,在面对“黑夜这只野兽”时,“我”虽然无力抵抗,但仍以一己之力勇敢应对,由此更为突显“我”的勇气。“黑夜”的象征内涵十分丰富,其黑暗、恐惧、无边无际、无力抗拒的特点同诗人面对生活困境的心理感受实现了融合。

同时,“新工人诗歌”意象在表现方式上也有自我的创新与超越。如郭金牛的《打工日记》选段:[12]

突然,脚手架,一个人,

重力加速度。

9.8m/s2

诗在形式上了采用了“自由落体”的下坠形式,新颖而独特。又如诗人郑小琼擅长运用一系列的词语,形成意象的集中展现,她的诗《女工:被固定在卡座上的青春》较有代表性:“时间张开巨大的喙 明月在机台/生锈 它疲倦发暗 混浊 内心的凶险/汩汩流动 身体的峭壁崩溃 泥土与碎石/时间的碎片 塞满女性体内汹涌的河流/……/多年来 她守着/螺丝 一颗 两颗 转动向左 向右/将梦想与青春固定在某个制品 看着/苍白的青春 一路奔跑 从内陆乡村/到沿海工厂一直到美国某个货架/疲倦与职业的疾病在肺部积蓄/卡在喉间 不再按时到来的月经/猛烈地咳嗽工厂远处的开发区/绿色荔枝树被砍伐 身边的机器/颤抖……她揉了揉红肿的眼窝 将自已/插在某个流动的制品间”。[13]诗选段中没有一个标点,每行诗句都充斥着多个意象词语,众多名词性意象的堆叠让整首诗具有连贯的气势、强烈的情感与巨大的想象空间,这样的表达方式在现当代诗歌中也是不多见的。

综上所述,“新工人诗歌”意象在内容、形式上对中国传统诗歌意象及现当代诗歌意象有一定的继承,也有自我的革新,不论在内容上还是形式上,都为当代诗歌意象的发展注入了一剂强心剂,也给读者带来了全新的阅读感受。

四.系统性与零散化并行

“新工人诗歌”的创作主体主要依托新媒体平台,其创作是个体性、零散化和突发性的,但其意象整体却形成了较为完备的意象系统。究其原因主要有四点:首先,现实的打工生活是“新工人诗歌”创作主体最为熟悉的生活场景,自然成为诗歌素材的重要来源。其次,打工群体深受乡村、城市的双重压迫,工作环境的恶劣、管理制度的严苛、疾病缠身的黑洞、身份认同的窘境、挣扎无望的境遇都让打工群体具有共同的情感体验,使意象内涵呈现出群体性的相似内容。再次,“新工人诗歌”的创作主体鉴于自身写作水平的限制,对不熟悉的诗歌素材缺乏一定的驾驭能力,少数诗人才能超越“新工人诗歌”的范畴实现自我的超越。最后,大众审美及主流文学界的评论对“新工人诗歌”的期待与认可,也会促使创作主体不自觉地迎合大众审美的需求,使得“新工人诗歌”意象的整体美学风貌趋于一致。

“新工人诗歌”意象是一个庞大而驳杂的系统,以上每一条关于“新工人诗歌”意象特点的分析看似矛盾,却又是保障“新工人诗歌”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因素。“新工人诗歌”意象并非凭空产生,它是大工业时代背景下的“新工人”的群体呐喊,也是互联网时代、基础教育普及化前提下的群体呼声,展现了“新工人”阶层不同以往的精神追求和心灵觉醒,也是中国诗歌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底层写作的发声,振聋发聩、不绝于耳。我们期待更多的诗人能够成为“新工人诗歌”的创作者,更期待更多的学者、读者能够关注“新工人诗歌”的意象,进一步探析全球化、新网络时代背景下社会资源分配公平、合理的有效途径,重新审视人的精神异化,人与世界、个体性与公共性的关系等问题。

注 释

[1]李元洛:《诗美学》,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10页。

[2]克罗齐:《美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0页。

[3]商希恒:《发于5月上半期<打工族>的一组诗》,http://blog.sina.com.cn/s/blog_51bdb0c50100jjcp.html,2010-07-07。

[4]许强 陈忠村主编:《2013年中国打工诗歌精选》,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第186页。

[5]蒋明:《卑微(组诗)》,http://blog.sina.com.cn/s/blog_534b10510100qu7x.htm l,2011-03-15。

[6]许强 陈忠村主编:《2014年中国打工诗歌精选》,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181-182页。

[7]许强 陈忠村主编:《2011年中国打工诗歌精选》,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第118页。

[8]《张洁 选评千 家诗(7)》,http://blog.sina.com.cn/s/blog_6491f0a40102ego 4.html,2013-11-04。

[9]许强 罗德远 陈忠村主编:《2009-2010中国打工诗歌精选》,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年,第200页。

[10]许强 罗德远 陈忠村主编:《2009-2010中国打工诗歌精选》,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年,第215页。

[11]《每月推荐:2012年9月好诗选》,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4e87540 102ehd4.html,2012-10-01。

[12]《转载经典:农民工写诗记录打工生活(一)》,http://blog.sina.com.cn/s/bl og_769634850102v7dd.html,2014-10-16。

[13]秦晓宇选编:《我的诗篇:当代工人诗典藏》,北京:作家出版社,2015年,第2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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