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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诗歌的忧乐情怀及其思想渊源

2018-11-28张依丽李有梁

文学教育 2018年26期
关键词:范仲淹孟子情怀

张依丽 李有梁

范仲淹(989-1052年),字希文,谥“文正”,苏州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北宋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卓越的文学家、教育家。在政治方面,他曾主持“庆历新政”,提出“明黜陟”和“抑侥幸”等十项改革措施,主张“筑堤、修围、浚河、置闸”,抗旱治水,名垂千史;在军事方面,他担任过边防主帅,提倡“积极防御”的战略,改革军制,严明赏罚,筑城修寨,精选将领,训练强兵,确保西北和平;在文学方面,他精通诗词和散文创作,主张文章应“宗经复古”“文质相救”“厚其风化”,诗歌应“范围一气”“与时消息”,将文学与政治有机结合,留下了《岳阳楼记》《渔家傲·秋思》等哙炙人口的佳作;在教育方面,他倡“兴学”,重“师道”,改革科举,兴学堂,建义学,授六经,荐名师,被誉为“盛美之事”。他的诗歌创作,蕴含着浓浓的忧乐情怀。

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范仲淹都刚正不阿,直言进谏,念念不忘“先天下之忧而忧”。他有《送河东提刑张太博》一诗,追述他老朋友张太博一生事迹:张太博曾在范仲淹担任苏州太守时前来交识,“强记及敏力,一一精如神”,给范仲淹“惊人”之感。后来,范仲淹镇守西北,张太博前来相助,“周旋卫其身”,使范仲淹“有如得四支(肢)”。其时西夏兵力强大,气焰嚣张,某次直侵泾源,天地愁惨,形势十分危急,此时只有张太博赞同范仲淹的主张,以“咸镐为本根”,“全师遂鼓进,连城息惊喧。果释天子忧,奖诏垂明恩”[1](P60-61)。他们率军挺进咸镐一带,不仅平息了沿路诸城的惊怕,也释去了当朝天子心头的忧虑。范仲淹这些英毅果敢的行为和朴素自然的诗句,正是他“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思想感情的体现。

在其诗作中,范仲淹不仅多次表达了为君王和国家分忧的思想,也反映了他的耿耿忠心。如《依韵酬吴安道学士见寄》诗云:“圣君贤相正弥纶,谏诤臣微敢徇身。但得葵心长向日,何妨驽足未离尘。”[1](P109)此诗作于明道二年(1033年),仁宗受宰相吕夷简的唆使,欲废皇后郭氏,范仲淹直言上谏,被贬至睦州。即使被贬,他仍然以“谏诤臣微敢徇身”来自我宽慰,认为臣子直言不讳地谏言是份内职责。他更以时时面朝太阳的“葵花”自比,暗喻自己自始至终忠于君王。景祐三年(1036年),范仲淹因上《百官图》痛斥吕夷简,被贬至饶州,作《酬叶道卿学士见寄》,诗云:“世传学中禄,小子乃逢辰。一入谏诤司,鸿毛忽其身。可负万乘主,甘为三黜人。”[1](P42-43)世人都说学习可为干禄之途,而他范仲淹恰好就赶上了。不过,自从他任职谏诤司,就因为一心要为“万乘主”直言进谏,而沦为“三黜人”。尽管如此,他还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这是一种为国为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胆忠心。

范仲淹为官数十载,在其位,谋其政,一心一意为百姓的生计安康着想,他的诗歌创作,也侧重于描写民生疾苦,屡次在诗中表达为民担忧的情怀。例如《依韵和提刑太博嘉雪》:“南阳风俗常苦耕,太

守忧民敢不诚。今秋与冬数月旱,二麦无望愁编氓。龙遁云藏不肯起,荒祠巫鼓徒轰轰。”[1](P62)范仲淹以疾自请调知邓州时,因邓州曾称南阳郡,故常以“南阳太守”自诩。是年,“龙遁云藏”,秋冬数月无雨,二麦没有办法种下去,“南阳太守”为常年苦耕的老百姓深深感到担忧,其爱民之心可见一斑。这种情怀,在《赴桐庐郡淮上遇风三首》里体现得更为淋漓尽致:“圣宋非强楚,清淮异汨罗。平生仗忠信,尽室任风波。舟楫颠危甚,蛟鼋出没多。斜阳幸无事,沽酒听渔歌。”“妻子休相咎,劳生险自多。商人岂有罪,同我在风波。”“一棹危于叶,傍观亦损神。他时在平地,无忽险中人。”[1](P92-93)这些诗作是景祐元年范仲淹被贬睦州赴职途中所写。他说因为自己的忠信,给家人带来了“任风波”的危险。正是因为此番经历,他对行舟人的生存境况给予了充分的关注与同情。船只行至淮河,忽遇疾风肆虐,船身剧烈颠簸,水中蛟龙、鼋鼉出没,他们全家随时都有可能丢掉生命,但他却发出“商人岂有罪,同我在风波”的慨叹。范仲淹还说,这样比树叶还危险的江中扁舟,就算作为旁观者,也会惊心损神。由此可见,无论何时何地,范仲淹都心系遭受危难的百姓,其忧民、爱民的精神震撼人心。此外,还有一首诗与此三首异曲而同工,为李存山所强调:“范仲淹有一首流传较广的诗,即《江上渔者》:‘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这也是他‘忧其民’的襟怀袒露。”[2](P140)这种主题的诗歌,在范仲淹诗歌里,可谓俯拾即是,不胜枚举。

范仲淹有着忧君忧民、忠君爱国之心,其忧关乎国家,其乐亦包涵天下。他为人处世,顾全大局,成大家而忘小我,常将个人安乐与天下君民相联系。其《和延安庞龙图寄岳阳滕同年》一诗云:“优游滕太守,郡枕洞庭边。几处云藏寺,千家月在船。疏鸿秋浦外,长笛晚楼前。旋拨醅头酒,新炰缩项鳊。宦情须淡薄,诗意定连绵。迥是偷安地,仍当饱事年。只应天下乐,无出日高眠。岂信忧边处,胡兵隔一川。”[1](P121)这是范仲淹写给“谪守巴陵郡”的同年滕子京的一首唱和诗,诗中对“滕太守”在“洞庭边”的优游生活做了极大程度的铺陈:白云掩寺,月照船家,夕阳西下之时,秋天的渡头几声雁叫,岳阳楼前长笛悠悠,滕太守在这里喝着刚酿制的小酒,吃着刚煮出的当地鳊鱼,生活惬意,诗意连绵,对于当官之事,也不甚厝意。但范仲淹笔锋一转,说滕子京倒是远远地躲到“偷安之地”了,但其时仍是多事之秋,在西北边境的一河之隔,“胡兵”正眈眈相向。只有等到“天下乐”的太平盛世,他才可以闭门不出,即使太阳高升也可以睡个舒坦的好觉。从全诗来看,范仲淹似乎对他的这位挚友苟且于眼下的快乐有所不满,委婉地提醒他要将个人的“乐”升格为天下之乐,其境界之高令人景仰。

而前文提到的《依韵和提刑太博嘉雪》一诗,则充分地展现了他“以民之乐为乐”的价值关怀。其诗不仅书写了范仲淹面对南阳久旱无雨以致“二麦无望”的忧心忡忡,还记录了他见到瑞雪突降时的巨大快乐:“昨宵天意骤回复,繁阴一布飘寒英。裁成片片尽六出,化工造物何其精。散乱狂飞若倚势,徘徊缓舞如含情。……因招大使赏天瑞,醉把羲黄向上凭。穷通得丧了无事,庄老器宇何难并。君起作歌我起和,天地和气须充盈。当年此乐不可得,与雪对舞摅平生。共君学取雪好处,平施万物如权衡。”[1](P62)这场久违的瑞雪,令范仲淹喜出望外,高赞大自然的神奇,把片片雪花都裁成六角形,在空中“散乱狂飞”,“徘徊缓舞”,仿佛脉脉含情。他请来老朋友张太博共赏大雪,二人一起高谈阔论,你唱我和,且歌且舞,直抒平生胸臆。可以看出,范仲淹所追求的快乐与百姓的丰衣足食紧密相关,是一种忘却小我而心怀天下苍生的大乐。

范仲淹一生颠沛流离,四次遭贬,在残酷现实一次次的冲击之下,他的诗歌也偶尔抒发对闲适生活和山水逍遥之乐的向往之情,以稀释其远大抱负不能施展而带来的沉重心情。如《和沈书记同访林处士》写道:“山中宰相下岩扃,静接游人笑傲行。碧嶂浅深骄晚翠,白云舒卷戏春晴。烟潭共爱鱼方乐,樵爨谁欺雁不鸣。莫道隐君同德少,樽前长揖圣贤清。”[1](P81)这里的“山中宰相”林处士,即著名隐士诗人林逋,诗中“碧嶂浅深”“白云舒卷”略具摩诘“诗中有画”的静谧,春晴方好,晚翠骄人,一片宁静和谐的乡村图景。“鱼方乐”和“雁不鸣”皆典出《庄子》,但在这里侧重表现的是鱼和雁的自在,寄托了他钦羡林逋悠闲自由生活的思想感情。不过,在这首诗里,范仲淹的山水逍遥之乐,最终还是归结于他对林逋“长揖圣贤”的高尚品德的盛赞[3](P3)。

范仲淹诗歌里的忧乐情怀,其生成原因是多方面的,比如黑暗动荡的社会环境和他曲折艰辛的仕途人生,但最主要的应该还是儒家“与民同乐”和“治国平天下”的经世思想。在儒家经典里,有很多忧乐君民的记载。譬如“忧患”一词,最早见于《周易·系辞下》,其文曰:“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当然,孔子这里所说的忧患,其对象不只是君与民,还包括更广阔的宇宙和人生。但《周易·系辞下》里的另一段话则说得更具体:“危者,安其位也;亡者,保其存也;乱者,有其治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入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将忧患意识与国家兴亡联系在一起,强调执政者应居安思危,时刻警惕国家治理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危险,防患于未然,这样才可以安身保国。

在孔子思想的基础上,孟子更深入地挖掘了“忧乐”的意蕴。《孟子·梁惠王下》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不仅阐明了“与民同乐”的重要意义,更将忧乐的对象与“天下”联系起来。在《孟子·梁惠王上》中又有这样的记载:“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孟子在这里更直接地拈出“后乐”这一词语,意即只有天下百姓乐了,“贤者”才能随之而乐。如此种种,便是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直接思想来源。当然,深受儒学影响的屈原,其“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情怀也在一定程度上对范仲淹忧乐思想的形成具有积极意义。可见,范仲淹的忧乐情怀受到历朝历代仁人志士或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他汲取其中的思想精华,全面阐释了“忧”“乐”二字的深刻内涵,同时融入自己独到的见解,赋予“忧乐”全新的意义,并在其坎坷的仕途中,始终践行着“先忧后乐”的信念。

诗歌是范仲淹忧乐情怀的重要载体,高扬了他“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生志向,充盈着一股浩然正气,流芳百世,永垂不朽,时至今日,已成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精神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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