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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作品中女性的婚恋悲剧

2018-11-28刘芝琳

文学教育 2018年29期
关键词:波伏娃金枝上海译文出版社

刘芝琳

一.婚恋关系中爱情的缺位

(一)男性的压迫

“五分钟后,姑娘仍和小鸡一般,被野兽压在那里。男人着了疯了!他的大手敌意一般地捉紧另一块肉体,想要吞食那块肉体,想要破坏那块热的肉。尽量地充涨了血管,仿佛他是在一条白的死尸上面跳动,女人赤白的圆形的腿子,不能盘结住他。于是一切音响从两个贪婪着的怪物身上创造出来。”[1]

一次次地妥协过后,金枝告诉男人自己怀孕了,而男人仍丝毫不顾及金枝的身孕和她憔悴的身体,像野兽一般任凭着自己的兽性将女人俘获、占有。甚至,快要生产的金枝仍要从早忙到晚,不但丝毫没有使成业心疼,还时常遭骂。男人不顾金枝和肚中胎儿的安危,仍要放纵自己的欲望从金枝孕育着胎儿的身体中获得性的安慰。于是,第二天金枝便迎来了“刑罚”。最后,丧心病狂的男人甚至在一气之下把不足月的孩子摔死了。

在成业“本能的要求”中,爱情是荡然无存的,他与金枝的恋爱乃至婚姻的结合,充斥着的唯有丑陋的“性”;完完全全是男人对于女人身体强制的利用和占有,而非男女双方“灵与肉”的结合。这种“性”中是无爱的,它并没有承载着男女双方共同的享受和欢愉。它的指向是单一的,是男人对于女人的“俘虏”,而不是双方爱情的升华。女人是无法成为性的主体的,在性关系中她们永远受着变态的奴役和粗暴地对待。

(二)男性的冷漠

王婆服毒自杀,还没有死,男人的当务之急不是为女人谋得一个好医生,而是次日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去乱葬岗给女人寻个位子。女人的死,比不上菜价的跌落让他受到打击,让他难过。他把还没有死的王婆放进了棺材准备下葬。在其它女人们伤心痛哭之时,男人们却说:“抬呀!该抬了。收拾妥当再哭!”[2]当王婆把口中的毒血吐出来时,男人并不为一个人的死而复生感到欢喜,却说这是“借尸还魂”,拿来扁担就向王婆的腰间狠狠切去。

笔触之下,男女间的爱情往往是缺位的。这些个男女关系似乎都以“性”为出发点而结合,这种爱恋和婚姻只来源于所谓“身体的冲动”却不曾上升至精神的层次。而这种两性关系又是以男性为单一主导的,女人身在一段恋爱或婚姻中时根本只是作为一种卑微的附庸和“他者”,又或者说作为一种对于“君王”的“仰望者”、“被奴役者”的地位而存在的,时时刻刻要受着这些“两只脚的暴君”的奴役和暴烈地占有。恋爱和婚姻中所谓的爱情,就被这种野蛮的“身体冲动”和男性压迫所解构。

二.死亡之渊

伟大、而又美丽的“诞生”在萧红的笔下便全然失去了光环,它们在相当意义上失去了美而增添了丑陋和血腥。生产是被解构为一种毫无美感的“动物性”的生理过程,它成为了婚姻中一个与死亡接壤的意象。萧红用自身的身体经验关照这些正要生产的女性,生产是痛苦的,因此萧红把生产称之“妇人们的刑罚”。让人看了触目惊心。如:

等到村妇挤进王阿嫂屋门的时候,王阿嫂自己在炕上发出她最后沉重的嚎声,她的身子是被自己的血浸染着,同时在血泊里也有一个小的、新的动物在挣扎。王阿嫂的眼睛像一大块的亮珠,虽然闪光而不能活动。她的最张的怕人,像猿猴一样,牙齿拼命地向外突出。——《生死场》[3]

这种生育过程的丑陋和“死亡性”也影射了与其相对应的两性婚恋关系的丑陋和冰冷。有学者说“这种伟大的创造到了萧红笔下,相当意义上已经失去了主动的有意识的创造成分,而只是一种被动的无意识的生产。”[4]

那么,萧红笔下那些无意识的生育仿佛使人类的生命意义和价值从存在的一刻起便得到了否定。也许是为表达这一点,她在作品中十分喜欢把人类生产的场景与动物生产的场景用文字同时展现出来。在这里,生的意象再次和死的意象融合在了一起,却与“生既是死,死既是生”的生死轮回不同,萧红笔下的生,意味着对新生的解构和虚无,生命一开始已经如同死灰。

三.女人自身的劣根

(一)女人的依附性

“可见温顺也不是怎么优良的天性,而是被打的结果。甚或是招打的原由。”[5]萧红以自己的人生体验清楚地感悟到女性在婚姻、爱恋中的悲剧不是完全由男人就可一手造就的,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因此,福发婶儿和金枝即使害怕,却依旧甘愿用自己的身体去和男人的暴虐妥协。因为,她们每个人的头脑和内心深处都有一种劣根性的“认命”思想在侵蚀着她们的自我。

西蒙娜·德·波伏娃曾说:“凡是个体都力图确定自身是主体,这是一种伦理上的抱负,”[6]女人一定也想成为主体,但是“除此之外人身上还有逃避自由和成为物的意图;这是一条险恶的道路,因为人被动、异化、迷失就会成为外来意志的牺牲品,与其被超越性分离了,被剥夺了一切价值。”[7]女人之所以具有变态的依附性,是因为女人想要“回避经济上的危险的同时,也回避自由带来的形而上学的危险。”[8]因此,更本质上的说法是,女人在婚姻和恋爱关系中为了逃避更为艰难的“创造者”的分工,便由惰性使然,产生了“物的意图”异化为男人的“物”,宁愿成为“牺牲品”也不愿自我超越,而选择一条“更容易走的路:这样就避免了本真地,承担生存所带来的焦虑和紧张。”[9]长久以来的依附关系误导了一代又一代的女人们使她们形成了“认命”的思想,认为一切对于男人的依附是理所应当,是必然的常态化行为。

(二)同性相残

她们对男人的过度依附,对男权的迷恋和奉承使她们最终沦为了男人的同党和男权的维护者。《呼兰河传》中老胡家,大孙子媳妇“虽然她的丈夫也打她,但她说,哪个男人不打女人呢?于是也心满意足地并不以为那是缺陷了。”[10]在这个胡家大孙媳妇的话语中我们看到了那种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在作祟,当她说出这样的话的同时也就代表着,她自认身为女人就应该低男人一等,理所应当要受这样的虐待和委屈。

《呼兰河传》中的小团圆媳妇只有十二岁,她的身上充满着无邪的童真和烂漫的童趣,而这些在呼兰河的老女人们眼里却变了味道。后来小团圆媳妇因为无法“收敛”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天性,被“她的婆婆说她有病了跳神给她驱鬼。”于是在这个过程中,婆婆尽力地虐待、毒打团圆媳妇,那些“长舌妇”们不断地为团圆的婆婆出着所谓“治病”的馊主意。如此一来,这些扭曲的女人们被男人的行径所同化;她们无止息地摧残着自己的同类,被男人压抑已久的内心深处的“兽性”和“报复心理”又被乱向转嫁到了其她同性的身上,而不敢对男人做出丝毫的叛逆行径,这就是女人内心根深蒂固的“奴性”。因此她们的命运中失去了自我,把自己仅剩的尊严也用来“阿谀”男人,成为男人的同党,进行着同类相残的勾当,制造着一个又一个女人婚恋中的悲剧。

(三)女人的无可奈何

我认为,比起麻木俯首为奴者,萧红笔下许多女人是无可奈何的,她们在婚姻和恋爱中一切悲苦的根源不是因为麻木,而是在于那种“不想被压迫,却又不敢反抗”的矛盾心境。以王大妈、翠姨等为代表的,她们对于自己的恋爱和婚姻是产生了“顿悟”的,她们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而苦痛,却是为依旧逃不开这种命运而尴尬、苦恼。与麻木恰恰相反,这种苦痛来源于对梦醒后无路可走的窘迫境遇。

王大妈由“红玻璃花筒”这样一个触发点瞬间体悟到了女人们在婚恋中所遭受的痛苦是犹如命运轮回一般的坚定和循环的。如此可怕的命运竟还要像诅咒一般的在自己的女儿、孙女……身上无限循环和重现,却偏偏不能得到解除的办法,这种“梦醒后”的无奈使王大妈不得其解而郁郁而终。

王婆一生中可以说完成了两次这样的“顿悟”,两次各来源于她两个孩子的死。而第二次尤为深刻,王婆由儿子的死中感悟到,自己命运的悲哀。她在经历了三段婚姻,两次与骨肉的生死相离后王婆彻底崩溃了,她彻底绝望于这无可跳脱的悲惨而无依无靠的命运。

但最无可奈何最悲哀的女人莫过于《小城三月》当中的翠姨。他那样的爱着“我哥哥”却又被自己头脑中根深蒂固的旧礼教绑架和紧紧束缚住,作茧自缚。于是她渐渐地抑郁、病态最终郁郁而终。从某种程度上说来,翠姨的殉情是毫无意义可言的,她想要表达的她那超越生命的爱丝毫没有传达到她所爱慕的人那里去,他甚至对于她的死毫无头绪。

事实上,萧红笔下的妇女也经受着那种“梦醒后无路可走的悲哀”,既然如此,萧红笔下的一部分女人并非依旧是非麻木的,而是在顿悟之后无可奈何,是明明想逃脱而不得已的矛盾挣扎。这些女人们也许正是担忧着“梦醒了无路可走”的迷茫和无奈;在乡村,封建的思想、顽固的旧礼教并没有走远,它们在任何的角落里虎视眈眈着这些女人们,稍有不慎就会被拨筋食骨,万劫不复。所以,就算“醒了”又怎么样?这群无奈的女人谁敢挣脱牢笼呢?不如继续沉睡吧,梦魇终究比惨痛现实快活啊。因此,这些女人们无奈地继续经受着“这两者之间的冲突:总是作为本质确立自我的主题的基本要求与将她构成非本质的处境的要求。”[11]这才是女性婚恋悲剧的源泉和根源。

注 释

[1]《萧红经典》,海南出版公司,2001年版

[2]《萧红经典》,海南出版公司,2001年版

[3]《萧红经典》,海南出版公司,2001年版

[4]高芳艳:论萧红作品中乡村女性的婚恋悲剧,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

[5]《萧红经典》,海南出版公司,2001年版

[6]【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I》.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版

[7]【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I》.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版

[8]【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I》.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版

[9]【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I》.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版

[10]《萧红经典》,海南出版公司,2001年版

[11]【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I》.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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