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峰蝶变

安春华

初夏时节，来自全省各地的近60名作家，来到邯郸市峰峰矿区响堂山景区采风。

上山之前，首先经过常乐寺遗址，寺内诸多残缺但充满沧桑感的石雕石碑，寺旁高高耸立的宋代砖塔，无不吸引着作家们的目光。此时，响堂山风景区的营销主管武金生却将我拉出人群，来到远离砖塔的一条石铺小径上，他指指地面一截不起眼的铁管儿：“猜猜，干什么用的？”

这铁管竖直插入地下，地面只露出一点，我实在猜不出，见铁管儿里积存着雨水，就信口回答排水。武金生笑了，他说：“你不知道吧，这是我们矿区的‘特色。我们这儿做景区，首先不是盖房啊、绿化啊，是从插这些铁管儿开始的。”

一根小小铁管儿到底有什么用处呢？带着一份好奇，记者开启了此次峰峰之旅。

北响堂：从治疗采煤挖矿后遗症开始

鼓山西側的响堂山风景区，如今以阔大、整洁、别具创意的建筑群和配套完善的设施服务，留给游人全新的印象。“但在去年，这里还是一片荒山，勉强评了个4A级景区。”武金生一边走一边向我介绍。

前年，来自邯郸武安市的一位投资人，转遍了邯郸地界，看中了响堂山。按说，响堂山拥有河北最好的石窟，看中这里理所当然，但我们并不知道，决定往这儿投资，他下了多大的决心。“咱这儿不比涉县，山清水秀的，咱这儿是矿区，光治理地质裂缝就花了二百多天时间。”武金生说，过去这一带采矿挖煤留下两大后遗症：一是地下局部掏空，有许多地质裂缝，搞什么建设都像踩在“地雷”上；二是挖煤产生的煤矸石堆在地表，山一样高。清理煤矸石山可能没什么技术难度，治理地质裂缝就得请专业公司了，“探查好需要加固的地方，把铁管打下去，往里边注浆，注混凝土。灌一次，等它干一干，走走气儿，再灌，直到灌实。”峰峰产业转型何其艰难！不把地下夯实，建什么都像空中楼阁。我真正理解了当地学者、响堂山石窟艺术博物馆馆长赵立春那极其恰当的比喻：倒挡起步。

从倒挡推到空挡，再挂一挡、二挡、三挡。建设五星级标准的响堂云居、四星级标准的响堂山居，将枣树荒旧村遗留的80孔窑洞改造为精品民宿，按常乐寺规模一比一复建神都寺以满足信众需求，建设能放映全息电影的高标准展示中心……林林总总的事情做下来，既需要俯瞰景区、面向未来的宏大视野，也需要细处着眼、毫发处见精神的细心。

兵荒马乱的年代、国弱民穷的岁月，响堂山石窟的诸多佛头、佛手流失海外，如今，想买回来基本不可能，但可以买回扫描数据，一比一复制，满足人们想看完整佛像的心愿。不仅如此，游客将来还可以带上VR专用眼镜，置身虚拟的轨道车上，游览一个高清的响堂山石窟世界，体验与逛真实的石窟不一样的感受。这些细节，都是一点一点想出来、一点一点在实现的。

尤为吸引人的是景区准备开发的土特产品——土脐儿（音）。“这里是太行第八陉滏口陉，兵家必争之地。过去的人们行军打仗，离家二百里就会出现水土不服，带上用本地土炒熟的豆子，可以预防水土不服。这种小吃本地一直有，我们准备把它做成品牌。”武金生说。

细微之处的用心还有很多。响堂山石窟里精美的雕刻图案，代表性的花草纹样，被移植到丝巾上、雨伞上、钱包上、衣服上，那份美，借由日用小物件，被带往全国乃至世界。

从倒挡起步到挂挡前行，这个过程，景区砸进去十多亿元。也因此，响堂山景区成为了2017年河北境内投资最多的景区。我自然会问：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投资啊？“这个短期内就别想啦，这是个长期的事业。”武金生解释。

南响堂：盼了30年的事儿，4个月实现了

响堂山石窟分为南北两部分。如果不特别标明，通常指北响堂。因为北响堂石窟属于北齐“皇家造”，在规模上、精美程度上胜于南响堂。但南响堂石窟亦有它的独到之处，尤其是飞天壁画为北响堂所没有。而且，南响堂石窟就在峰峰城区。

“过去来南响堂的人少，为什么？因为到这儿得绕铁路死角，不方便。而且那条路脏乱差，净是卖水泥钢管建材的，一过大车一身土。”响堂山博物馆馆长赵立春告诉我，30年前，他刚参加工作时，记得当地的八五规划，就说要开个南门，让游客从南边直接上山游览南响堂。“盼了30年，没实现，去年用了4个月，实现了。”从5月份开始谋划城中村搬迁，到9月份开旅发大会，南响堂周边环境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道路直达，游客先逛新建的响堂山博物馆，再穿过博物馆上山看石窟，十分方便。而且南响堂与元宝山之间修了横跨滏阳河的廊桥，元宝山、黑龙洞景区与南响堂连上了。

我想从网上搜一搜介绍这一过程的通讯，没有找到。只发现去年8月河北省人民政府网上这样一篇小文章：《峰峰矿区副区长靳晓阳一天三次督导调研南响堂石窟博物馆项目建设》。这位副区长上午10点召开“九路一桥”遗留问题协调会和供热管网铺设协调会，下午5点现场指导中煤第一建设有限公司小区和河北天择重型机械有限公司小区供热锅炉拆除工作，晚上11点第三次赶到南响堂项目现场为工作人员鼓劲儿。

一则小消息，可以管中窥豹。

“这届领导对文化特别重视，对峰峰的文旅发展热情得要命！”赵立春说，“也难怪，咱峰峰矿区有资源呀！4处国保，南北响堂，玉皇阁，水浴寺，水浴寺号称小响堂，还有磁州窑。其中磁州窑还是文物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双料。”

过去，峰峰人意识不到这些也是资源——这哪有挖煤、采石来钱快。可是挖煤采石是有后遗症的，赵立春形容为“吃山运动”与“造山运动”：石料厂将山体吃掉，煤矿将煤矸石堆积成山。

一次旅发大会，催动峰峰人痛下断臂之决心。但有破更有立。“旅发大会前，峰峰一个像样的景区也没有，就响堂山勉强评个4A。去年，一批景区出现了。响堂水镇、太行药王谷、磁州窑艺术街区、滏河源景区……以前，峰峰宾馆入住率只有五分之一，去年旅发大会和十一黄金周期间天天爆满。”赵立春说，今年，区里打算将南响堂后山全部绿化，再建一个公园；把已经下马的采煤、陶瓷、石料、水泥等废弃工厂厂址利用起来，招商引资，把原来开矿挖去的半拉山脉修复、绿化。

“将来，峰峰的旅游将形成三个中心：鼓山西侧的北响堂中心，以北响堂景区和响堂水镇为龙头；鼓山南麓的南响堂中心，包含元宝山、黑龙洞、磁州窑、张家楼艺术公社等；鼓山东侧将以水浴寺为中心，包括何家大院、苏家祠堂等景观。”赵立春说。

张家楼：一个活态的古村落博物馆

跟赵立春聊天是在他的小院子里，在张家楼艺术公社。

青砖墁地，一角有凉亭，亭下新烧的热茶冲进磁州窑茶碗，赵立春就在这儿办公、待客。坐在亭中，看院墙上摆放的花花草草，看几只大小不一、老少不同、毛色各异的狗在我们身边嗅来嗅去，温柔地接受我们的抚摸。“他们都是我的家人。”赵立春这么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异于接受采访时的严肃，露出了性情中人的一面。

张家楼艺术公社所在地原本是个废弃的空心村，废了快三十年了。2015年，偶然的机缘，赵立春再次来到了张家楼。

赵立春与张家楼其实早就相识。十几年前，赵立春自发考察古村落，发现很多古民居没有纳入文物保护单位，老百姓一有钱就翻盖，老房子随之消失，非常可惜。而赵立春所能做的，只有先记录下来，为此写了很多随笔。后来两位作家李青山、梅洁来了，问他有这么好的素材为啥不写文章发表？他说我搞研究的不会写你们那种文学作品啊。梅洁说：你这些随笔本身就是文化散文啊！从此，赵立春将多年的文图记录整理出来发表在邯郸报刊上，隐于乡间的古村落开始走进公众视野。

考察古村落时，赵立春到过张家楼，但没到老村。有一年，河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郑一民来峰峰考察，彭城镇书记在接待中提到张家楼，赵立春就陪着一起来到这儿。这里距峰峰城区只有5.5公里，却没有一丝闹市烟火气。潺湲的小河，错落的民居，幽深的古树，让人瞬间安静，且只想在这安静中一直待下去。“如果不是看到用笼盔垒成的院墙，我还以为是到了江南了。”从此，赵立春再也不能把这个村子忘却。

在峰峰众多古村落中，张家楼是特别的一个。它是磁州窑的发源地，有一个时期，彭城制瓷用土全部取自张家楼村南的花山，而张家楼村民就以挖土卖土为生。为了节约建筑材料，村民盖房用废弃的陶瓷匣钵“笼盔”垒墙，形成一道别样的风景。

“那时我的呼声微弱。就想，与其费尽口舌，不如抓住一个点。能保护下来一个村子也很好。”赵立春说，距张家楼不远的另一个村豆腐沟拆了，他没有能力保护，只好把旧砖和笼盔买了下来，旧砖六角五分钱一块，笼盔5块钱一个。“原来笼盔没人要，从我这儿开始有了市价，最旺的时候20块钱一个。”

刚开始，好多人反对，家里人也不理解，说咱哪有钱投资，这不得投个几千万？赵立春说村子不用动，就原态保护，把垃圾清理了，水电网弄齐备了就行，“这个村子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博物馆。”赵立春与村里签合同，包下废弃的院落，租给艺术家，由他们根据各自的需求整修，作为艺术创作的空间。画家、作家、音乐家、编导、陶瓷工艺师入驻这里，一是图离市区近，二是图安静。“如果走商业化，几天就完了。所以我们对入驻者是有选择的。”赵立春强调。

个人先行，政府推动。赵立春引入艺术元素使古村落复活，政府则将其列入美丽乡村示范点，进行环境整治和外围修路等基础设施建设。当年赵立春曾对不理解的人说：五年后再看。如今，別处拆了，张家楼的价值自然凸显。

走出小院，已是月上柳梢时分。暮色浓沉，一切景物陷入昏暗，愈发诱人。该走了，却不想走，采访奔波一天，还没来得及慢下来散散步。小石桥上，一对年轻恋人也不想走，光线已然如此暗，白衣少女却还端坐在桥上，她的恋人在桥下调着焦距，试图留下最美的一帧画面。

编辑：郭文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