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太行深处的大洼

2018-11-22杨振国

当代人 2018年9期

杨振国

从更乐镇政府出发,经更乐,过天铁,绕九峰,以现代化的速度,一步步向心仪已久的大洼村靠近。穿过并不太长的张家庄隧道,就像穿越时空隧道,进入了一个原生态的世界。

隔着车窗就望见,天明显小了,蓝了;路明显陡了,窄了;灰尘少了,石头多了。与山那边相比,这里更像是山里了。我毫无理由地认为,当年陶公进入桃花源,跟我这时的感觉肯定有相似之处。

还没进村,就远远望见一座巨型的孔子雕塑矗立在山头;“莲花谷”三个红色大字映红了路边的崖壁;两条季节河在这里汇合,一起注入一眼隐密的大洞,如都江堰的水流进入“宝瓶口”。若逢盛夏时节,整个河沟都会被红红绿绿的泳衣、泳圈布满,水面翻腾着戏水的人群……

作家孙犁说,日军侵华“无微不至”。可当时日军没有进入过大洼村。大洼村虽坐落在大路边,却在河对岸,被绵延的山坡封闭在山窝。若不是现在河上有一座桥,恐怕没有人会注意还有个村落隐在这里。

出于对孔圣人的尊敬吧,我们不约而同弃车徒步过河进村。村口那道雄伟蜿蜒的“石头长城”迎面矗立,整个村庄好像建在长城顶上。我们顺路而入,才发现村庄以路为中心依山就势分为两半,形成了两座由石头墙堰组成的“布达拉宫”,随处可见苍劲的崖柏和其他树木长在“石壁宫墙”上,以“扎根原在破岩中”的坚韧,点缀着沧桑和雄伟,深邃和古朴的千里太行,并与之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

深入“宫殿”,像是爬山,除了進来时走过的那条水泥路面,还能称其为街道,其他石巷只能算是“阶梯”吧,或随弯就势,或隐显明灭,石台阶和“阶道”,大多都是五六十度的坡,闪着金属般光亮。曲径通幽处,一个个门楼出现,虽不高大,却也飞檐斗拱,十分精美。五脊六兽的门楼,暗八仙的木雕,彰显着昔日的繁华。大概是依山就势吧,这里扫地门极少,大多都是有门槛的,门楼都不太高大,可其中的砖雕、石雕、木刻,让我眼花缭乱。许多门楣上有龙飞凤舞的文字,虽少数已经破败,但仍旧美轮美奂。

小石院一般都由上房、厢房、柴草房三房组成,清一色全由条石砌墙白灰勾缝,木梁青瓦或石板顶。大多数院落分三层,底层养殖牲口,储存冬季取暖用的干柴,二层才是生活场所,三层的阁楼则是放粮食的。院落参差错落,建在陡峭的山上,大多半边“悬空”,而且全是房搭房,屋赶屋,院摞院。再加上还在使用的石碾、石磨、石臼点缀其间,浑然一体,连缀成了“布达拉宫”。如此典型、如此独特、如此完整的原生态村落,在我国北方是很少见的。

我临时抱佛脚,浏览了一些资料,才确切知道了此村距涉县县城仅20公里,距更乐镇政府10公里。全村面积 25平方公里,人口117户,328人,耕地278亩,非耕地 800亩。村落大体上呈窝状,占全村建筑三分之二以上的清代建筑保存相对完好。最引人注目的建筑,是清朝乾隆年间的龙王庙、奶奶庙和祭神的官屋。官屋石墙以及屋后的小桥,每年都引得许许多多的画家、摄影家到此写生、拍照。

大洼全村人都姓张。“一洼不容二鸟”,像魔咒一样,阻止外姓人在大洼立足。只有一个姓氏的大洼村,一直以来就是更乐、关防一带引以为豪的地方。有“西寂寥府,大洼县,刘陵跑马,框门战”之说,这句话的后两句,至今没有办法完全破译,但“大洼县”,民间一直认为是指大洼村出过两任县官。

其中一位有名有姓,在河间县当县官,村民们都能说清,就是谁谁谁家的。当时河间县响马横行,县官要组织力量保境安民,就成了当地响马死敌,几年下来不得不辞职,举家隐居,回到家乡大洼避乱世。没想到响马们穷追不舍,竟然派出四位高手,身背快枪,快马追到大洼村口寻仇。

无奈大洼村口难找,响马盘旋几转,找不到入口。正好有一老者路过,于是拱手问路。没想到老者自称正是他们要找的河间县令,一边很客气地请他们进村,一边说要打些野味招待贵客。只见老者随手扔块石头,惊起了一群山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位响马的快枪“借”到手里,就势举枪射击,顺势还枪,一连串的动作瞬间干净利落地完成,让众响马们目瞪口呆。更惊人的是,一枪打去,两只山鸡竟然应声落地。老者不紧不慢走向前去,一手拾起一只山鸡,远远地招呼他们:“走呀,我们有下酒菜了。”

这四位响马心中有鬼,哪敢再迟疑,相互使个眼色,落荒而逃。为了防止被河间县令追上,他们还两两一对,分路逃窜,一对顺张家河沟而上,一组顺王金庄河沟往上。后来,两河汇合处就叫成了马岔河。

连接村南村北两座“宫殿”的,是村中央的石头立交桥。相传这座桥就是这位河间知县隐居回家后所建,距今有七八百年的历史了,虽然全是“荒石”甃成的,却比赵县的赵州桥更具风韵。它也是独拱,全石结构,桥上有板凳一样的石栏护路,也可坐下来休息。虽没有赵州桥的“耳洞”,但桥身却比赵州桥要高得多,桥上走人过驴和车辆,桥下也可以同时走人过车,正如现在的立交桥,却比现代化的立交桥有山野风味。若遇下雨,桥下路面上流水潺潺,两边壁垒森严,人们坐在桥上看景,仿佛走进了仙境。

就是这座桥,加上黎明的晨光,还有两头驮耧上地的毛驴,成就了温双和。他拍摄下了这道独特的风景,一举荣获国际摄影大赛的金奖。

大洼村还有一座“桥”,在村的后山上,是由山体形成的天然桥,叫撒金桥。传说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千里送京娘曾从桥上路过,有场戏叫《哭头》,赵匡胤专门有句唱词提到过这座桥。

据《涉县地名志》载,大洼在清初立村,因为坐落在太行山最大的一个“凤凰窝”里,才叫“大窝”村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才改成“大洼”的。凤凰不落不宝之地,大洼村深藏着许多不解之谜。比如,我们这次去大洼采风,无意中看到了两张村里张姓人家祖传的古地契,落款分别是大明天启年五年和六年。由此,大洼村的立村虽还不敢推测到宋朝时期,但至少确定在张姓清初移民之前,大洼村就已经有四户人家居住(要不形不成两张地契)。而且,我们还从村里找出了清代的“老案”,虽前几代的姓名已经认不清了,但从立案到现在,老案上记载着共28代人,就算排除掉前几代是“原籍”的祖宗,张姓最早在这里居住,也应该是明朝中早期。

由于大山的封闭,大洼村的人忘记了自己的古老历史,但也保留了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全村人至今吃的玉米面,还都是由石碾子碾的。碾子碾出的面好吃而且不散失营养。豆泥加小米煮粥,也是大洼村的饮食习惯之一。据说喝了这样的粥营养丰富而且养颜,因此大洼村的姑娘一个个都漂亮妩媚。古时大洼村家家纺花织布,家家都有纺花车,直到现在,儿女结婚非要做一套家织布被子不可。

我第二次去大洼,带着作协的三十多位同事,决定尝尝用碾子碾出的面,摊成的煎饼。村支书和他的爱人前一天就到山里挖了山韭菜,采了香椿嫩叶、花椒叶,做了相当充分的准备。当天早上五点起床就开始用五个老式的生铁锛成的“鏊子”摊小米面煎饼,满头大汗,整整摊了12个小时。我们这些虽生在太行山里,却从来没有吃过真正的山珍野味的人,面对原生态“香椿炒鸡蛋”“凉拌花椒叶”,胃口大开,风卷残云,吃了个不亦乐乎。

大洼村不是一处孤立的风景,她与前何、后何、江家、西寂寥四村一脉相承,北连国家4A级景区王金庄,南接莲花寺、古台水库,十里水光山色,一线红船绿水。一道道瀑布千姿百态,展现的不仅仅是水的千娇百媚,更像是大山溢出来的温柔敦厚;一座座小桥玲珑端庄,连沟接坎,架筑的不仅仅是山里人的通途,更是独辟蹊径的绝佳风景;一户户人家鳞次栉比,不只是胜过江南的风光画卷,更是山里人盈实的日子。

编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