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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分层、阶层地位获得与阶层流动
——基于CGSS2011的实证分析

2018-11-21

关键词:父代社会阶层下层

宁 雯 雯

(武汉科技大学 文法与经济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5;武汉科技大学 湖北非营利组织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65)

一、问题的提出

“社会如何成为可能”是社会学研究的基本问题,从社会阶层视角探讨社会流动与社会整合是重要的研究取向,特别是在当前中国,社会分层与社会流动是社会转型的焦点之一。李强认为,当前中国社会阶层结构存在定型化的倾向,其主要表现在阶层间界限清晰化以及下层向上流动渠道不畅,这种“倒丁字型”结构,导致诸多社会问题和社会矛盾的结构性紧张[1]。孙立平也指出当前中国“社会结构趋于定型并固化为一种断裂社会”[2]。向上的纵向流动是否活跃成为衡量一个社会是否是善治的指标,阶层固化问题逐渐成为学界关注的重点。

要打破目前固化的社会结构,实现社会流动渠道的畅通,需要深入剖析阶层地位的获取机制,特别是对于下层如何才能实现向上流动、什么因素在其向上流动中起着重要作用,是需要重点考察的问题。在社会阶层地位的获得中存在先赋与自致两种路径,先赋地位主要来源于代际继承,如父母的阶层地位,而随着市场化进程的加快、社会流动性的加强,自致性因素对于社会阶层地位获得的作用越来越突出。一般认为教育是自致地位获得的最主要途径,即教育有利于推进社会的平等化,但是,近年来关于社会阶层之间在教育获得和教育资源分配上存在不平等、教育在一定程度上充当着阶层再生产工具成为阶层固化的重要推动因素的观点增多。那么,在当今中国,教育在阶层地位获得中到底发挥着怎样的作用?在不同阶层中教育的作用机制是否存在差异?

二、文献回顾

社会分层研究者试图解释社会分层或不平等是如何形成的以及这种结构性社会结构或不平等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其中教育作为实现社会阶层生产和再生产的主要机制成为研究的重点。目前,关于教育在阶层结构形成、变化中的地位和作用的研究较多。如P·布尔迪约(Pierre Bourdieu)等对于高等教育在社会阶层结构复制中的作用机制进行了探讨,认为学校教育是社会阶层再生产的重要中介,教育成为先赋社会阶层地位代际传递的机制,指出“教育系统客观地进行着淘汰,阶级地位越低受害越深”[3-4]。布劳-邓肯模型是关于社会地位获得研究的经典模型,该模型发现了教育在社会地位获得中作为家庭背景的中介变量在发挥作用,社会分层不仅由个人能力和家庭背景所决定,同时受到中介因素(尤其是教育)的影响,而这些中介变量本身又是由家庭出身和其他的一些先赋性因素所决定[5]。

总的来说,关于教育对社会阶层地位获得影响的研究主要有两种路径。一是将教育作为后天习得的自致性因素和人力资本,视教育为实现阶层生产的要素。例如,张翼指出父亲传承其影响力不再主要依赖不平等的制度因素,而转变为对教育路径的依赖,教育对职业地位的贡献越来越大,后致性因素对人们职业地位的获得日益发挥重要作用[6];吴忠民等在对山东省五城市的调查研究中发现,父亲的文化程度和职业对被调查者职业地位的影响作用十分显著,而本人的教育程度对其职业地位的影响最大[7];严善平发现本人的后天性因素特别是教育对个人地位实现的作用十分重大[8]。二是认为教育并非完全依赖个人努力而获得,社会制度、家庭背景等对教育的获得具有重要影响,教育受到先赋因素的制约,成为先赋因素影响子代社会地位获得的中介,即对教育再生产机制的探讨[8-17],其中部分研究者对于先赋因素对于教育获得影响进行了研究[10-11,14]。例如,严善平指出家庭背景对个人地位实现有非常重要的意义,父母的学历对本人教育水平又有着极强的正面影响[8];魏延志指出优势阶层对于子代教育获得产生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这种作用不因区域而变化[18]。李春玲等则将教育获得进行了细分,如对高等教育获得的研究,指出高等教育扩招并没有减少不平等,基于家庭背景的教育分层现象仍然存在甚至有上升趋势[11,14,19]。还有一些研究者对教育分流的研究发现,不只是高等教育,在教育各阶段特别是非义务教育阶段,重点学校制度产生了重点和非重点的升学路径分流以及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的不同学制分流,可能加剧教育分层和社会阶层固化[11,17,20-22]。而郝大海研究发现,在教育领域内实行“补偿原则”,向中下阶层倾斜教育资源,并未改变中下阶层在较高教育阶段的不利状况[14];李峰亮等对学生学习成绩或学习表现的研究同样发现,家庭出身影响了学生的课业表现[23]。李路路对于教育在再生产中的作用机制进行了研究,指出教育获得由之前的间接再生产变成直接再生产,优势阶层的子代具有更明显和直接的优势[9]。李煜研究发现,管理阶层的子代通过教育获得更多优势,教育成为管理阶层进行资源转化和资源传递的重要途径[24]。

综上所述,在关于教育对中国社会阶层地位获得影响的研究中,学界进行了深入多样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对于教育是否再生产社会阶层存在一些争议,是否主要发挥阶层生产的作用也有一些探讨。但是,教育对于不同家庭出身的人来说,具有的意义和发挥的作用是不同的,对于不同阶层,教育的生产和再生产机制如何发挥作用,尚缺乏广泛的探讨。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本文将着力从阶层比较的视角探讨教育在阶层地位获得中的影响。

三、数据、研究策略与变量设置

(一)数据

为了对代际之间的阶层流动与再生产关系进行研究,本文将研究对象限定在那些同时报告了自身职业以及父亲或母亲至少一方职业的受访者。为了减少分析的复杂性,本文确定分析对象时将父母双方职业均未报告者排除在外。

本文数据来源于2011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hinese General Social Survey,CGSS)。该调查在全国28个省、市、自治区的城市、城镇和农村范围内采用分层PPS抽样,获得样本7036个,通过变量筛选和初步处理,剔除缺失父母职业信息的样本,获得有效样本5008个。为保证研究的信度和效度,在实际分析中比对2010年全国人口普查数据,对样本进行加权处理,获得样本数据结构在社会人口特征方面与总体基本一致。

(二)研究假设

已有研究认为中国社会阶层固化倾向不断增强的一个重要特征即是社会下层向上流动渠道不畅[25],在这种背景下,下层向上流动过程中教育机制的功能变得更为重要。基于上述理论背景、相关研究和中国社会特征,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阶层生产假设。(1)对于任何阶层出身,教育程度越高,获得高阶层地位的可能性越大;(2)教育对于下层阶层向上流动的影响大于社会中层。

假设2:阶层再生产假设。(1)家庭出身阶层地位越高,接受高等教育后,实现向上流动或维持上层(对于出身上层者)的机会越大;(2)家庭出身阶层地位越低,实现向上流动所需的受教育水平越高。

(三)研究策略

由于本研究的因变量为三分类变量,关注处于不同家庭背景的被访者的受教育程度对其阶层流动还是固化的影响,因此,在研究中采用了多项Logistic回归模型,模型如下:

第一个函数表示第一类与参照类相比的Logit,β1i表示第一类与参照类相比,xi改变一个单位时的优势比之对数值。第二个函数式同理。当结果为三分类时,只要给出两个Logit函数,另一个就可以通过减法得到。在本研究中为了更为直观展现三种关系,在模型中给出了两两比较的全部三种可能。

在研究中基于先赋因素分组,分别建构模型,依次纳入核心自变量、自致性因素和其他变量建立三个模型,来考察控制相关因素后教育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

(四)变量设置

1.因变量

本文使用的因变量为个人阶层。首先根据IEIS将职业声望量表进行初步分类和归纳,并按照管理-技术模型,划分出14类阶层,分别为高级管理人员阶层、高级专业技术人员阶层、中级管理人员阶层、中级专业技术人员阶层、初级管理人员阶层、初级专业技术人员阶层、非体力办事人员阶层、没有雇员的小业主阶层、商业服务人员阶层、体力劳动的管理者阶层、熟练技术工人、无技术半熟练体力工人、无技术农业劳动者、失业半失业无业者阶层。并依据职业声望均值比较排序归纳出五类阶层:①社会上层,②社会中上层,③社会中层,④社会中下层,⑤社会下层。由于本研究的目的是考察教育在社会流动或阶层固化中的作用机制,为了便于比较不同阶层之间的开放/封闭程度,通过不断比较、分析,最终确定简化的三分类变量来描述个人阶层,即社会上层(由①和②合并而来,赋值为1)、社会中层(基于③阶层重新编码得出,赋值为2)、社会下层(由④和⑤阶层合并而来,赋值为3)。

2.核心自变量

有部分学者将受教育程度作为连续型变量来考察受教育年限每增加一个单位带来的阶层地位的变化[10],另有学者将教育操作化为类别变量[12,22]。本文倾向于后者,将受教育程度操作化为一个四分类变量,重新进行编码,1为小学及以下,2为初中,3为高中及其同等学力,4为大学及以上,以4为参照组。

3.控制变量和分组变量

对社会分层与流动的影响因素可以归纳为自致因素和先赋因素。本文为了比较在不同阶层出身中教育作用机制的差异,把自致因素和其他因素作为控制变量,把先赋因素作为分组变量(见表1)。

表1 样本及变量基本描述统计

自致因素作为控制变量主要纳入党员/非党员、年龄、年龄的平方变量。①党员/非党员。政治身份在中国具有特殊的意义,对于社会阶层地位的获得特别是干部身份的影响在诸多研究中有所涉及,因此,纳入此变量作为控制变量,操作中1为党员,0为非党员。②年龄和年龄的平方。王威海等认为年龄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工作经验和工作效率,年龄越大往往意味着经验越丰富,但超过一定年龄阶段后,年龄也可能成为负担,影响工作效率,基于这一考量,将年龄作为自致性因素考察。年龄由出生年份计算得出。同时使用年龄的平方作为控制变量纳入模型,因为以往研究表明年龄与人们职业地位获得之间呈现倒U型关系,而非线性关系。

另外,还纳入性别、地区、户口等其他因素作为控制变量。①性别。操作化为虚拟变量,男性编码为1,女性编码为0。②户口。基于户口变动状况可能来自于代际先赋因素作用,也可能是基于代内自致因素的影响,在对户口变量进行处理时,考虑了户口是否发生过变动。由城市户口变为农村户口在中国社会中发生的可能性非常低,在实际处理中操作化为三分类变量,1为农村户口,2为农转非户口,3为城镇户口。③地区。基于我国教育资源分布存在较大差异,东中西部之间在教育资源配置上不均衡影响着教育水平、教育分流以及接受高等教育上的差异,因此,纳入地区变量来控制教育资源地区差异的影响,在操作中1为西部,2为中部,3为东部。

先赋因素作为分组变量主要选取了父代阶层地位这个变量。关于父代对于子代阶层地位影响的研究是社会地位获得研究的重心。本文采用与个人阶层相同的处理方式,简化为三分类变量,来控制代际影响。

四、研究发现

通过交叉分析和卡方检验进行初步验证发现,从总体上看,基于父代阶层地位分层的子代教育与子代阶层地位之间具有显著的相关性(见表2)。

首先,上层出身的人接受大学教育的比例最高,为59.7%;中层出身的人接受教育的主体为高中教育,达到37%,其次为大学,为36.5%;下层出身的人接受教育的主体为初中教育,达到39.7%,其次为小学及以下者,为31%。初步判断,家庭出身与子代的受教育程度之间有较强的相关关系。

其次,高等教育对于各阶层出身的人来说均是其成为上层的重要条件。对于各阶层出身的人来说,均存在随受教育程度降低成为上层可能性降低的状况,初步验证可能存在教育的选择机制。

再次,出身上层、接受大学教育后成为上层的比例为80.9%;出身中层、接受大学教育后成为上层的比例为84.9%,出身下层、接受大学教育后成为上层的比例为63.5%。可以看出,出身-教育-阶层模型在中上层与下层之间的表现更为突出。

表2 基于父辈阶层的受教育程度与子代阶层地位的交叉分析表

通过初步分析,本文认为教育对于社会阶层地位的获得可能具有选择效应和再生产效应,从教育的选择机制来说,随着受教育水平的提高,获得高阶层地位的可能性越高,教育是实现阶层流动的重要途径。从教育的再生产机制来说,家庭出身影响教育资源的获得,进而影响阶层地位的获得,即教育作为中介变量在阶层复制中发挥着作用。

另外,使用因果步骤法,可以辨别中介效应。因果步骤法的基本原理是:考察X对Y的影响是否通过M起作用。首先对X与Y做回归,得出判定系数c;其次对X与M做回归,得出判定系数a;最后,对X、M与Y做回归,分别得出系数c′和b。检验系数a、b、c的显著性,若均显著则认为存在中介效应。进而比较系数c与c′,若c′

系数c为父代阶层-子代阶层模型父代阶层变量回归系数,系数c′为父代阶层-子代教育-子代阶层模型中父代阶层变量的回归系数,系数a为父代阶层-子代教育模型中父代阶层变量回归 系数,系数b为父代阶层-子代教育-子代阶层模型中子代教育变量的回归系数。为了更简洁呈现结果,在表中仅列出a、b的显著性以及c和c′的系数大小及显著性。

表3 教育中介效应检验

注:使用Muti-logistic模型,因变量以社会下层为参照。***p≤0.001,**p≤0.01,*p≤0.05。

通过因果步骤辨别法发现,系数a、b、c均表现出统计上的显著性,且c′

为了进一步验证教育对于阶层地位获得的影响,本文将进一步考察在控制其他变量的影响下,建构基于家庭出身进行分层的多元Logistic模型。

首先仅纳入受教育程度变量,初步验证教育对于出身于社会上层者阶层变动的影响。研究发现,对于父代处于社会上层的被访者,受过大学教育者更可能成为社会上层而不是中、下层(系数为负),但是高等教育对于中层与上层的影响并不显著,但是在上层和下层之间的差异非常显著(wald检验在0.001水平上显著),表明对于出身上层者,上过大学相对而言阶层固化,维持在社会上层,其阶层向下流动变为社会下层的可能性非常小;考察高中及以下教育发现,仅接受过高中甚至以下教育者,即使父代处于上层,其仍具有向下流动,成为中层的可能性,尽管差异并不显著;但不大可能处于社会下层(见表4)。

表4 教育对出身上层者阶层地位获得的影响

注:B表示回归系数,Exp(B)表示优势比,下同。因变量:个人阶层(以社会上层为参照组)。核心自变量:受教育程度(以小学及以下受教育程度为参照组)。***p≤0.001,**p≤0.01,*p≤0.05。

对于出身社会中层者来说,教育对于社会流动/固化的影响并不显著。但从系数上看,接受大学教育有利于其向上流动,而高中及以下者无此倾向。在控制其他因素后发现相对于小学及以下者,上过大学者相对于向下流动更可能维持在原 有阶层(处于下层可能性是维持中层可能性的0.303倍,在0.05水平上统计显著)。教育有维持社会地位的效应。同时发现年龄和年龄的平方变量影响显著,一定程度上表明随着工作经验的增长,维持在中层的可能性增强,但达到一定年龄后这种优势减弱,向下流动风险增强,呈现倒U型变化(见表5)。

表5 教育对出身社会中层者阶层地位获得的影响

因变量:个人阶层(以社会中层为参照组)。核心自变量:受教育程度(以小学及以下受教育程度为参照组)。***p≤0.001,**p≤0.01,*p≤0.05。

对于出身于社会下层者来说,教育的影响非常显著。首先随着受教育水平的提高,阶层向上流动可能性增大,在各个教育层次表现均是显著的。特别是对于成为社会上层来说,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的作用非常显著,相对于小学及以下者,优势比高达122.668,即对于出身于社会下层者,其通过高等教育获得社会地位上升、成为社会上层的可能性是仅有小学及以下者的122.668倍。在控制了其他因素后发现这一比率有所降低,但仍高达116.323倍(见表6)。

表6 教育对出身社会下层者阶层地位获得的影响

因变量:个人阶层(以社会下层为参照组)。核心自变量:受教育程度(以小学及以下受教育程度为参照组)。***p≤0.001,**p≤0.01,*p≤0.05。

另外,对于出身社会下层者来说,女性比男性向上流动的可能性更大,特别是成为中层的可能性,男女之间具有较为显著的差异。这可能与婚姻模式中的梯度效应有关,女性相对于男性更可能通过婚姻实现阶层地位的上升。

相对于其他社会阶层出身,出身于社会下层,教育对社会固化-流动模型的解释力是最高的。而对于出身其他阶层,教育仍然具有解释力,但是趋势并不明显,相反,纳入的其他变量的解释力高于下层阶层,特别是年龄和年龄的平方变量,在各个模型中均是显著的,这可能意味着,对于中上阶层来说,维持本阶层地位或实现阶层地位上升,除了教育途径之外,还可以通过不断积累经验等途径来获得。

五、结论与讨论

本文利用CGSS2011数据资料,将重点放在教育机制对于不同阶层影响的差异上,研究发现,尽管教育仍然是社会向上流动的重要推动力,但是对于不同阶层来说,推动力是不同的。笔者认为,在阶层固化、下层向上流动渠道变窄的社会结构下,教育在下层向上流动中的作用要比中层向上流动更突出,这一定程度上验证了教育作为阶层生产和再生产中介机制的效应。正是基于先赋因素的影响,缺乏先赋优势的下层才将更多希望寄于教育,反之,先赋优势也可能降低教育对于其他阶层维持本阶层地位或向上流动的影响。

对于下层来说,教育是其向上流动的重要途径,受过高等教育者比仅上过小学者成为社会上层的可能性要高100多倍,对于仅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下层,几乎是不可能成为社会上层的。而对于上层来说,不同教育程度之间的差异要小得多,甚至是不显著的,我们可以认为,对于社会上层,维持他们现有的优势地位,教育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在下层努力希望通过教育改变命运的时候,社会上层却使用了另一种精英维持机制,问题的根源不在于教育是否承担着阶层生产和再生产的角色,而在于教育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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