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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乡村

2018-11-21张文锋

火花 2018年3期
关键词:樟树下晒谷场水车

张文锋

席慕容说,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每每想起这首诗,故乡的影子就会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故乡是刻骨铭心的记忆,穿越了千山万水、春夏秋冬,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远方游子们的心。

——题记

老房子

接到老家亲人打来的电话,说是老家在搞农村空心房的整治,我家的几间老房子可能要拆除了。放下电话,我的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酸楚。

老房子共有一排五间,是分了两次建造的。第一次建造了三间房子,是我祖母手里建造的,当时父亲大学毕业后还在外地工作。

建造这几间房子的确不容易。那时的新宅地还是一片荒坡,建房开基要平整一座小山坡,在没有挖掘机的那个年代绝非易事。祖母带着母亲、姑姑,她们就是靠自己勤劳的手与柔弱的双肩,披荆斩棘,平整坡地,像燕子筑巢一样在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家。那时候,她们白天在生产队出工挣工分,晚上做建房子用的泥砖,或是利用劳动的间隙上山砍伐木料。为了节省资金,祖母她们和村里人交换劳力。就是在那个困难的年代,乡亲们同舟共济,互帮互助,历经千辛万苦,三间新房终于建成了。

父亲调回老家的县城工作,又建造了另外两间新房。就这样历时数年,一排五间的砖瓦房完全竣工。这几间房子在当时虽然不属于豪华大宅,但是也算是父辈们白手起家的象征,值得乡亲们敬佩的。

老房子的门前是一个长方形的院子,种着几棵桂花树,每当桂花开了的时候,浓郁的香味弥漫在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攀爬在厨房楼顶的三角梅依然开得喜人,花瓣随着柔柔的夏风悄然飘落……

老房子的旁边还有一个枣园,种植着几棵枣树,据说都是陕北枣的种类,那是父亲在外地工作的时候带回家亲手种下的。这些枣树有两种,一种是个儿大,核小,叫木枣;另一种则是浑圆的,个儿小,但味特甜,就叫圆枣。母亲在枣树下开辟了一块菜地,种着不少时令蔬菜。

紧靠老房子还有一个猪舍,祖母养了几头猪。常常记得漆黑的夜晚,祖母一手持着马灯,一手提着泔水桶步履蹒跚地到后院的猪舍给猪儿打夜食。在村里,我们家养的猪是最肥最壮也是最快出栏的。

夏天来了,我们喜欢在院子里赏月,喜欢在桂花树下听祖母讲故事。祖母对我们说,月亮里住着一个很美丽的嫦娥,在月光如水的夜里会向人间撒桂花……院子里那棵桂花树是不是嫦娥仙子撒下的,我不得而知——我只是沉浸在祖母描绘的神话世界里。那个时候,伴着虫子的鸣叫,闻着桂花的香味,以及枣树特有的气息,惬意极了。夏夜的场景就这样深深地烙在童年的记忆里了。

后来,祖母和父亲相继离开了人世,在我的心里留下永远的伤痛,从此以后,老房子失去了昔日的欢笑与热闹。时过境迁,我们也离开了乡村,在喧嚣的城市购置了新房,蜗居在城市的角落。老房子就留守在了乡村,落寞地伴随着夕阳的影子,寂静地躺在故乡的怀抱里。我曾经想过逃离纷扰的城市,回到老家去,静静地和老房子相依相守,养上一群鸡鸭,种上几畦菜地,过着陶渊明的田园般的生活。然而这种无法实现的念想就像飘忽不定的梦一样,随着岁月的流淌消失在时光流里。

我是一个恋旧的人,在我的潜意识里,老房子就是我留在乡村沃土里的根。如果有一天老房子真的轰然倒塌了,那么剩下的只是保存在内心深处一份最真实的记忆。但是,我也知道,没有一所房子不会老去,只是迟与早的问题,就像人一样,在年轮的重复中终究会老去的。老,是房子不可抗拒的方向与归宿。直到有一天,老房子和人一样都将从这个世界消失,留下的只是后人绵绵的怀想。在我们生命的历程中,老房子里曾经留下过的一份欢愉,或许还有一份伤痛,这些将成为最珍贵的过往,尘封在岁月的履痕里。

如今,历经世事变迁的老房子也渐渐变得斑驳陆离,像一个掉光了牙齿的耄耋老人,脸上刻满经年的皱纹,身躯爬满岁月留下的痕迹。不过,保留更多的则是沉静、沧桑与古朴。

蓦然回首间,老房子还在故乡炊烟的缭绕中,在青山绿水之间,依然散发着家的温情与馨香,氤氲着乡村独特的芬芳。顾影流连,人烟依旧,雨落青瓦,前尘如梦。其实,老房子就是那一抹浓浓的乡愁,连接着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当然,还有那些久远的故事,还在滚滚红尘里延续着……

古樟树

老家村口有一棵古樟树,据说这棵樟树是村子的开山先祖们栽下的,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历经了岁月沧桑的古樟树静静地挺立在村口,古樟的树干硕大无比,树叶遮天蔽日,恰似一柄巨伞直插云天。村里的老人们常说,这棵树是村里老祖先的化身,是风水树,它见证了这个古老村落苦难的历史。

古樟树下是一条通往山外的崎岖不平的山路,是县城连接邻县的唯一要道。自古以来南来北往的商贾肩挑货物踏着晨雾薄暮,人们为了生计行色匆匆地游走于这条山道,游走于岁月与时光的边沿。古樟树下那几块人们用来歇脚打尖的石凳,早已被时光浸染成油黑乌亮了,刻满了岁月留下的印痕。

乡村的早晨很静,经过浓雾晨露浸润的古樟树分外清新,叶片儿闪烁着一串串生命的绿色。古樟树下有一口古井,井沿是用几块麻条石砌成的,已经被岁月打磨得不成样子了。从晨光微曦到暮色降临,前来古井取水的人们络绎不绝,踏踏的脚步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肩膀上挑着的水桶晃晃悠悠的,清清的井水映照着岁月轮回的影子。家家户户开始做早饭了,炊烟的味道伴随着饭菜的香味弥漫着整个村子。

太阳渐渐升高了,树叶在沉闷中呆立不动,知了开始在树上叫个不停。这个时候古樟树下往往是孩子们的天下,跳屋子、丢沙包、捉迷藏……这些原生态的乡间孩童游戏是那么的有趣。孩子们在古樟树下玩乐着等待出工干活归来的父母,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是子女多,父母们是无暇顾及的,只有孩子们自己寻找自己的乐子。收工的人们往往是不直接回家的,男人喜欢蹲在古樟树下纳凉,嘴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大黄狗伸出舌头卧在主人的脚下,老母鸡在咯哒咯哒叫着走个不停;妇人们便是一边搂着在膝前撒娇的儿女,一边开心地聊一些永不厌烦的话题……

古樟树下不仅是孩子们的乐园,在当时还是一个热闹的小集市,卖冰棍的、磨剪刀的、敲米糖的、补锅匠、剃头匠、修伞匠那些走乡人都喜欢聚集在那方浓荫之下,这里变成了他们最佳的生意场所。

夏夜是很迷人的,苍穹之下月光如水。人们喜欢在古樟树下纳凉,几只低飞的萤火虫伴着一阵又一阵蛙鸣虫吟,给静谧的乡村夏夜平添了几分热闹。古樟树下的石凳上挤满了纳凉的男女老少,老人们搬来自家的竹床竹椅,一手摇着棕扇,一手捏着小茶壶,说起一茬又一茬那些远去的往事。孩子们在星光下捉迷藏,或是侧耳聆听大人们聊天,似懂非懂听到起劲处跟着傻笑一番。

在古樟树下见得最多的就是来往匆匆的过客,也就是在这个小山村里可以感受到一片浓浓的人间真情。由于交通不便,山民们的出行主要靠的是两条腿丈量着那条崎岖不平的山路。逢上县城的集日,人们挑着诸如野物、笋干、香菇等山货一早去,又挑着换购回的生活用品,沉甸甸地来又沉甸甸地回。过往的人总会在古樟树下歇歇脚,喝上几口甘甜的井水。古樟树下也不知演绎过多少感人至深的故事:歇脚的过客掉了钱袋被村子里的人拾取了就原物奉还,过客生病了,村子里的人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给予照顾……

古樟树,故乡一道亮丽的原风景,就这样定格成我记忆中的一抹乡愁。但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便是吾乡!

晒谷场

乡村每个村落都有一个晒谷场。夏收秋收季节,农民们在晒谷场上打场,晾晒稻谷,晒谷场成为了一个乡村的必不可少的场所。

那时农村还没有实行承包责任制,晒谷场是生产队集体所有的。晒谷场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旁边有一排平房,那是生产队的保管室以及粮食仓库。

夏收、秋收是乡下人家最繁忙的季节,这也是晒谷场最为热闹的地方。人们在晒谷场晾晒丰收的稻谷,到处都是人们忙碌的身影。老人们负责翻晒稻谷,时不时还要忙着驱赶鸡鸭,避免它们趁机来偷吃。闲暇之余,老人们就会守在保管室门前的苦楝树的树荫下,没完没了聊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夏天的雨伴随着天边飘来的一团乌云说来就来,人们急忙丢下手中的饭碗,手忙脚乱地跑去抢收稻谷,整个晒谷场乱成一团。一阵暴雨“劈里啪啦”朝人们劈头盖脸地砸来,把晒谷场上的稻谷淋个透湿。等把稻谷收拾停当,整个人也累得喘不过气来了,艳阳又不知什么时候从天空冒出来了,又毒辣辣地照射大地,青蛙不失时机地呱呱叫起来了,那边人们还在气急败坏地抱怨老天爷做事不公。

秋收之后,晒谷场上堆满了人们冬藏的稻草料——那是牛儿冬天的干粮。晒谷场旁边是生产队当年育种子废弃了的温房,这也是孩子们最好的游乐场所。秋夜,月光如水,我们在草堆上、温房边玩捉迷藏,把稻草弄得七零八落,招来的又是大人的一阵斥责。

那时候的晒谷场上除了是农事场所,还被人们戏称为“露天电影院”。因为那时候县里的电影院会定期派出放映队下乡放电影,那一部部影片打发人们度过了那个难忘的岁月,丰富了人们枯燥的精神世界。

改革开放以后,农民们承包了土地,原来生产队的农具、耕牛分给了农家。令人遗憾的是,当年偌大的晒谷场也被“瓜分”得支离破碎。被“瓜分”的晒谷场担负的依然是为村民们晾晒稻谷的重任,晒谷场上还是经常会演绎着乡亲们互相帮助的一幕,成为乡村最美丽的风情。

若干年以后,随着城市化的进程,人们有的离开了乡村,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到城里发展去了。而昔日热闹的晒谷场则慢慢荒废了,长满了各种杂草,曾经平整的水泥地面也变得坑坑洼洼了,一派凄凉颓废的景象。

如今,随着新农村建设的积极推进,加强了空心村的改造,村里统一规划在晒谷场建起了农民新村,一栋栋的农民新居拔地而起。人们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晒谷场了,再也找不回当初故乡的影子了,晒谷场成为一种记忆的名称了。

水车

水车静静地伫立在村东头的小河边。水车早已不再旋转,硕大的车盘变成了黑褐色,斑驳不堪,像一位掉光了牙齿的老人,在风中瑟瑟着枯瘦的身子,默数着生命里的黄昏。

从我记事起,水车就已经存在。那时有一首歌叫《北国之春》,“棣棠丛丛,朝雾蒙蒙,水车小屋静,传来阵阵儿歌声……”每每听到这首歌,心里总是浮想联翩。而水车的旁边真的有一座小木屋,里面住着看水车的林生大爹。小时候,我们就喜欢到小木屋去,林生大爹会给我们讲“七侠五义”“三国演义”一类的故事。他还会变戏法一样给我们一些他都舍不得吃的糖果饼干,塞到我们的怀里,他则眯着眼睛朝我们乐呵呵地笑。

小木屋也算是当时人们的休闲中心,在附近庄稼地里干活的村民也喜欢到小木屋里聊天拉家常。记忆中,小木屋里的火炉上架着的铜壶永远冒着咝咝的热气,永远充满着欢声笑语……

每天,水车吱悠吱悠转个不停,清清的河水在水车的旋转中,从轮回的车盘流出,然后哗哗地流向小溪,流进稻田,流进庄稼人的心田里……夕阳西下,村子的炊烟开始升起来了,袅袅地飘向远方的群山。炊烟的味道牵引着牧童归家的心,暮归的老牛迈着稳健的步伐,依旧甩着它长长的尾巴,从水车旁边经过,后面跟着的小牛不时发出欢快的哼叫。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故乡。

春天来了,细雨如烟,小河两岸的榉树爆出了嫩芽,开出了淡黄色的小花,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岸边的沙滩上栖息的是正在梳理羽毛的鸭子,它们的脚蹼踩着松软的沙滩,不时扇动双翅,发出“嘎嘎”的欢叫。田野里一垄垄的油菜花盛开了,金黄金黄的一片,招来了飞舞的蜂蝶,到处弥漫着泥土的芬芳,洋溢着春的气息。河水依偎着水车,在静静地流着,河底的卵石一目了然,成群的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

水车是杂木材料做成的,直径有五六米许,车盘上拴着几十个盛水的竹筒,像一个偌大的磨盘。水车开始转动了,车盘沉入河水,拴在车盘的竹筒装满了水,水车盘的圆轮旋转起来,负重的轴心自然而然地发出咿呀的声响。盛满水的那些竹筒随着角度的变化而变化,装满水的竹筒转到最高点的时候,清清的水滴从半空抛洒出来,仿佛万斛珍珠撒向大地。竹筒口正好对着水车上的水槽倾倒下来。此时,水流便瀑布般地向地面的水渠倾泻而下,流向远方,伴随着发出的是轰隆隆的巨响,令人叹为观止!

早晨的小河往往是女人们的天下。水车旁边的青石板上挤满了人,洗衣的村姑挎着洗衣的木桶踏着轻盈的步子,她们挥舞手中浣衣的棒槌在啪啪脆响。三个女人一出戏,谁家的闺女找了个城里的后生,谁家两口子昨晚吵架了……家长里短、奇闻逸事,聊个没完没了,整条小河都是嘻嘻哈哈、热热闹闹的,只有水车在静静地听着。

秋夜,月光如水,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漾起月光的点点碎影,映衬着古老的水车。岸边,一对青年男女相依相偎,在喁喁私语。河面上泛着鱼鳞般的微光,几只青蛙害羞地跳进河里,静静的河面漾起了阵阵涟漪,惊起了老榉树上的鸟雀……

水车是江南水乡一个古朴的缩影,一幅壮美的画卷,一首质朴的歌谣。水车在不知疲倦地旋转,从遥远的年代延续下来,历经了岁月的轮回,世事的沧桑。古老的水车已经融入了我的乡村,融入在我的血脉,还有我的记忆。它记录着客家人一部厚重的历史,因为水车的背后就是一个乡村的背影。

如今,水车依旧,但不复转动,依然坚守在故乡的小河畔,仿佛还在孤独地唱着那首不朽的歌,而那歌声只化作我的乡村情愫里的一声叹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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