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中国非传统安全研究40年(1978—2017):脉络、意义与图景

2018-11-17

社会观察 2018年9期
关键词:非传统研究

1978年伊始,我国对社会主要矛盾的重新定位以及世界整体和平的格局,使得中国国家发展和安全的关注范围开始从传统的单一“战略军备”议程,延伸到包括“非军事”议程,“非传统安全研究”(non-traditional security studies,以下简称NTSS)也开始发生、发展,直至当前已跃居为一门“显学”。那么,1978—2017年这40年的中国NTSS呈现怎样的脉络及特征,具有怎样的学术与现实意义?又有哪些因素驱动着这些研究?未来研究应有哪些新的转向与突破?对这些问题的细致解答将展现出中国非传统安全的理论图景、现实变迁和政策演变。

中国NTSS的学理特征

(一)源起与演进轨迹

首先,“非传统安全”的思想及概念源起于西方国际关系(IR)、国际安全(IS)、国际政治经济(IPE)等宽广领域,中国学者在IR领域的理论探索为中国NTSS奠定了学术基础。此外,(国际)经济学、政治学与社会学中的发展研究、人的解放、社会正义、风险社会等研究也极大地推动了NTSS的发展。但要说明的是,西方IR、IS、IPE等研究中鲜有以非传统安全(non-traditional security)为“名号”(title)的专门研究,而表现为一种“非传统安全思想”在相关议题中的展开。其次,本土化或中国化,指中国学者引入“非传统安全”及在“非传统安全”的专门名号下展开的探索。中国NTSS伊始就沿袭了IR、IS、IPE的核心概念、问题域、方法论和逻辑思维,但随着中国学者独立地审视中国非传统安全现实,中国NTSS更多地融入了“中国元素”,基于“中国现实”的问题意识和基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思想大有增长,如“和合主义”“优态共存”“共享安全”“道义现实主义”“关系治理”等。最后,国际化与全球化。中国学者将基于中国传统“和”“合”“安”及“以人为本”的非传统安全思想融入国际研讨及与国际同行对话,中国主张受到越来越多的国际认可,非传统安全的中国思想、中国话语正在走向更大的世界舞台。

(二)研究的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酝酿与显现(1978—1993年)。尚未出现“非传统安全”的概念及其学理探究,还未出现清晰的“非传统安全观”及基于“非传统安全”立场而对“传统安全”的批判与质疑,而只是在思考那些不同于传统军事性事项的“新问题”时,开始酝酿并显现了一种“新的”或“愈加重要”的安全思想。这些思想与这一时期的“国家安全”泾渭分明、相互独立,且尚未纳入“国家议程”。第二阶段:阐释与呼吁(1994—2003年)。积极阐释和规范“非传统安全是什么”,并在“非传统安全”的名号下呼吁在国家安全、发展与外交中应全方位重视非传统安全问题,出现了“非传统安全”的正式表达,第一篇主题论文/专题论文、第一本编著、第一次全国专题研讨会等相继问世,探讨了非传统安全的产生背景、指涉问题、类型与特征、与传统安全相互转化等问题,并开始以“非传统安全”为基点来思考中国的国家安全环境与国家战略问题。但非传统安全在国家安全框架中仍旧是“辅助性”的定位。第三阶段:反思与深化(2004—2013年)。受国内外密集发生的安全事件的影响,中国NTSS陡然出现了爆炸式的发展:全面反思非传统安全话语的理论困境,对非传统安全的定位、话语发展与边界、观点异同及与传统安全的关系进行了系统审视和批判性理解;对中国非传统安全问题进行了“清单式”勾勒及战略探索;对西方NTSS中的非传统安全概念、方法流派和理论架构等进行了引介和借鉴;编著了第一本专业性的非传统安全教材。以“非军事性议题”和“非对抗性思维”为核心的非传统安全在国家决策中的独立性逐渐显现。第四阶段:建构与拓展(2014—2017年)。集中体现为学派建构与议题拓展,迸发了一股解析“总体国家安全观”及探索国家安全内涵、学科、战略、能力的热潮,NTSS的年度报告、教材等与时俱进,论证了“共享安全”“非传统安全共同体”“命运共同体”等设想,NTSS的“中国学派”正式提上研究议程,具备了十分明晰的理论自觉。

(三)论述要点丰富全面

一是核心概念愈加明晰。“非传统安全”引入之初,中国学界就产生了“革命论”“常规论”“陷阱论”三种评说。但当前,非传统安全的概念讨论已基本不在,其范畴表达及现实意义得到普遍认可。在内涵界定上大体分为两类,一类突出强调“非军事性”,“非战争”“非军事”“非国家中心”是其本质;另一类是“非传统的”安全,即“新”的安全,一切“不同于传统”的思维、问题、政策等,都是“非传统安全”。二是基本问题渐成共识。NTSS集中分析谁的安全、谁或什么威胁安全、谁保障安全、如何保障安全、认识论与方法论这五大基本问题。三是议题维度持续创新。领域维度认为是政治、经济、社会、环境安全等常规问题,层次维度认为是全球、区域、国家、人(集体或个人)等不同层次的安全问题,能力维度认为是话语、战略、体制、社会参与、应急管理、国际合作等能力,价值维度认为是秩序、公平与正义等价值,源起维度认为是“内源”“外源”“双源”“多源/元”四类问题。四是观点时有争鸣。如关于NTSS的理论派别、非传统安全是“革命”“陷阱”还是“常规”?非传统安全这个“篮子”到底应该装哪些东西?“非传统安全”的中文表达是否成立?等等。五是提出中国NTSS应自觉建构具有中国理论范式和话语体系的“中国学派”,“共享安全”应是NTSS“中国学派”的理论范式。六是主流类型与驱动因素清晰。中国NTSS可分为五个主流类型:原理类型、议题类型、政策类型、综述类型与引介类型,驱动类型主要包括学理驱动、技术驱动、事件驱动、政策驱动和全球(区域)环境驱动。七是形成了组织机构、学生培养、知识传播、政策咨询和学术网络多向并进的制度化研究态势。

中国NTSS的学术和政策意义

(一)学术意义

中国NTSS推动了“安全范式”的重大转换。一是安全认识论的转换。过往的基于物质、实力、地缘的物质主义、科学主义、实证主义的认识论被突破,而基于观念、文化、关系、性别等的理念主义、历史主义、人文主义、女性主义的认识论,越来越占据(非传统)安全研究的主流,“你不安全我才安全”的零和甚至负和安全思维更多地转向相互联结、唇亡齿寒式的利益、责任与命运“共同体”的安全思维。二是安全问题域的拓展。过往的对传统军事安全看似毫无助益的“边缘性”问题,现已被认为是与人的生存和发展、国家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基础性、前提性问题。三是安全方法论的转变。实力对比被削弱,社会、自然、科技之间及基于关系、道义、认同、代际等的分析方法显得更加有力,描述性、解释性、总结性和经验性的方法转向分析性、规范性、建构性与后现代“重设规则”式的分析方法。四是建构了安全研究的“中国范式”。与西方主张的攻防、对抗及其法理式、契约式和制度式的安全范式截然不同,中国NTSS的“和”“安”“合”思想及所实施的协商式、关系式、默契式安全,是安全范式的新类型。中国NTSS正在重塑“安全文明”。

(二)政策意义

首先,推动了安全治理理念的变革,“人的安全”“合作安全”“共享安全”等成为安全治理的新理念,“和”“安”“仁”等思想与主张成为中国内政、外交乃至全球安全治理的“新高地”,彰显了中国对全球社会的建设和发展的力量。其次,扩大了国家的安全议题,更多现实问题“安全化”而纳入国家安全治理框架,“安全”从“发展优先、安全靠边”的位置上升为与“发展”并等的量纲,非传统安全是“总体国家安全”的重要方面,“安全与发展”成为中国国家治理体系的两大基本问题。最后,推动了安全手段的革新,“管控”“权力”“治安”“人治”式的刚性安全模式,逐步转向“治理”“权利”“平安”“法治”式的软性安全新模式,人的生存性和发展性权利得到更多考虑,安全决策趋向科学化、法治化和民主化,社会力量之于非传统安全治理的作用日益加大。同时,对非传统安全问题的积极改革还引发了国家对公平、正义、法治等重大社会问题的自觉转向,非传统安全治理开始与发展、权利、公平等议程紧密融合。

中国NTSS的不足与应然图景

(一)主要不足

第一,非传统安全的基本理论体系还未形成。集中表现为:“非传统安全”这一核心范畴的“内核”还过于模糊,其所指代的问题域还不甚明确;元范畴的理论化水平并不高,相互之间亦缺乏内部整合,理论的体系性、规范性、完整性还较为欠缺;与(国际)危机、风险、灾害、突发事件等研究未能明确区分,学科归属与自我身份认定还较为模糊,还未形成能与西方非传统安全七大流派相提并论的体系性主张;新的非传统安全概念零星涌现,但曲高和寡,且相互之间可能存有的主旨互动、理论承袭或抗辩论争等内在关联还未得到系统论述。导致上述不足的根本原因是,“安全”本身在理论原点上就是一个“模糊的符号”,导致“非传统安全”这一元范畴难以明确,使得NTSS只是成为一种对传统安全研究的批判、否定中而产生的开放性学术思想,这种非此即彼的态度造成了理论上的先天不足,忽略了对自身本质、自我身份及自身“元问题”的确切,同时又过多地裹卷在清单无限的现实议题和对高层政策的跟随解读之中,而难以形成一个(或若干个)规范的理论分析框架或学术流派,难以积累形成一套理论体系,同时也难以出现科学革命或建制学派意义上的“范式”突破。

第二,研究之专业性、科学性不明显,国际性不足。专业性不足主要指学科隶属不明确。科学性不足集中表现为缺乏方法与方法论指导,大多由历史、思辨与宏大战略研究占主导,自身尚缺乏一套具有唯一性和辨识度的分析(方法)体系,且定量与实证研究十分薄弱。同时,呼唤跨学科研究,但关于跨学科的方法论缺乏,对于跨学科研究方法本身的科学性、合理性、可行性尚缺乏前提性论证。国际性不足,即对国外同行研究的引介、评论不足,也未能与之开展卓有成效的对话。中国学界对美国、俄罗斯、欧盟及动荡中的中东北非等地的传统安全政局给予了充分关注,而相比之下,对于联合国的人类权利与发展(如消除饥饿、贫穷,防控疾病,食物和饮用水安全等),亚洲区域的“人的安全”“综合安全”,欧洲“区域复合安全”,北欧和平学、巴黎学派等与非传统安全内核更为接近的学术研究,关注和讨论则明显滞后,与其对话也就显得更加不足。此外,研究之独立性不足,即研究之议题选择与思想创造过多地受到安全政治与安全政策的主导,研究之应有的独立性未能一以贯之地保持。尤其是国家安全委员成立后,国家安全得到了无以复加的关注,研究重点转向了对相关问题与国家安全之关联性进行论述,而非传统安全的基础理论和方法研究鲜有突破。

(二)未来图景

第一,研究格局上,要有“国际安全”转向“全球安全”“人类安全”的大视野,要在更大的视角下来关照人类普遍性的非传统安全问题。中国NTSS的全球格局有三个方向:应十分注重与和平研究、人类解放、人的发展、千年议程、军控等领域紧密对话;应从全球安全、人类安全的新角度对恐怖主义、能源安全、重大疾病等“全球性”非传统安全问题给予“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关照;应深刻理解中国崛起与全球治理的互存共生关系,建构全球(安全)治理的基本理论,包括目标与路径、条件与障碍、能力要求等,而对于全球(安全)治理下中国的核心安全利益、角色定位、路径选择等重大问题,应有新的理论建树,要推动“和合主义”“共享安全”“可持续安全”等具有中国思想文化特色的理论走向世界、影响世界。

第二,深化元问题研究,明确分析框架,加强学派与学科自觉,建构理论体系。首先,加强元问题研究。NTSS的元问题是如何建立主体间的“互安”模式,这与传统安全的“互害”“互毁”模式根本对立。这就要对非传统安全问题缘起的政治、经济、社会等源发性因素进行分门别类的细致分析,要在国家制度,社会改革,人的生存、发展与解放等更为基石性的范畴之中进行考察。元问题的明确是NTSS成熟的标志。其次,建构规范的理论分析框架。包括非传统安全现实的初始条件及其理论假定,非传统安全问题的演化过程抽象,非传统安全思想、主张的整体性关联等。最后,要有更加体系性的理论自觉。NTSS“中国学派”的内核应包括四项条件:中国学者原创且具有独特中国思想文化的分析概念、思想认知和方法体系;具有与相近学派泾渭分明、不可通约的“思想内核”;具有相当的通则性、普适性;较为稳定的学术群并形成“话语联盟”和思想共同体。

第三,要有研究策略上的质的突破。首先,在认识论上,要辩证、客观地看待非传统安全挑战与改革、发展、稳定的关系,既要看到非传统安全问题是人的生命、生存环境与管理体系的挑战与冲击,也要理解到它为安全文明的提升给出了压力、动力与机会。其次,在方法与方法论上,要注重NTSS的定性与定量、哲学思辨与实证研究的方法结合,要在理论假定、变量提取与结构设定上有新突破。要注重方法论研究,注重跨学科研究的合理性论证,对大数据时代的计算机科学、数据科学等方法在NTSS中的适用性与具体运用展开研究。再次,在议题专攻上,要持续推进全球重大非传统安全问题的理论与政策创新,要对中国重大非传统安全问题开展专题研究,要对其产生和发展的历史与文化、政治与经济、体制机制、社会心理等深层次根源进行挖掘。要重视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相互交织”的研究,并从“广义安全”的角度审视未来的安全研究。最后,期待更有建设性的国内外交流与争鸣。中国学者应积极同国内、国际领域的同行研究进行对话与交流,博采众长,共建学术网络,在碰撞中深化研究。

结语

中国的NTSS研究起步晚,但呈现十足的发展动力、活力与成长力。非传统安全的思想与方法脱胎于国际关系、国际政治经济与国际安全等宽广领域,中国学者为将其建构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理论王国而做出了众多有益探索。实践证明,伴随中国40年的改革与开放,中国40年NTSS对中国的安全治理实践与变革发挥了积极正面的理论指导作用。从多元复杂的国内外安全现实及中国文化、中国思想、中国话语走向全球的角度看,中国未来NTSS的格局、方法、理论化水平都应有新的景观,都需在更大的理论自觉中更加精细化、科学化与体系化。

猜你喜欢

非传统研究
什么是《清明上河图》,现在就带你研究
新传播时代,当传统遇到“非传统”
春到
坚持总体国家安全观 统筹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 为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提供坚强保障
大数据实践客体的非传统分析
中学语文传统文化的“非传统” 教法
公司研究
论在杭高校校园安全事件的风险防控策略建构
谁说小孩不能做研究?
Applications of Deep Mixing to Earthquake Disaster Mitig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