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保护文化遗产 维系民族根脉
2018-11-17吴文仙
文_当代贵州全媒体记者 / 吴文仙
编者按
4月底,国务院参事、中国传统村落保护专家委员会主任、著名作家冯骥才时隔15年再次来到贵州,参加在贵州凯里召开的中国民族文化旅游暨中国传统村落·黔东南研讨会,并深入黔东南苗乡侗寨调研传统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期间,冯骥才先生就民族民间文化的保护传承发展问题接受了当代贵州全媒体记者专访。
传统有历史价值 更有未来价值
:这是您第二次来到贵州、到黔东南调研民族民间文化和传统村落。能否谈谈调研的感受?
冯骥才:2003年,文化部启动中国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国家项目,当年10月在贵阳召开保护工程试点工作会议。作为该工程的专家委员会主任,我第一次来到贵州并探访了黔东南州苗族、侗族的精神家园,当时,对贵州民族民间文化有两种强烈的感受,一是灿烂,一是濒危。因为灿烂又濒危,所以一直牵动着我的心。
15年过去了,我再次来到贵州。一方面,看到了贵州各方对民族民间文化、传统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的重视和努力,感受到了文化主体展现出来的文化自信。在台江姊妹节上,看到苗族同胞尽情欢度自己的传统节日,他们展现出的大方、自信,令人鼓舞。在锦屏九寨侗族文化博物馆,感受到了“侗家人文美、留下千年魂”。欣赏苗族古歌、侗族大歌,仿佛穿过历史时空听到了来自远古的声音,令人心生敬意。
另一方面,坦率地说,我也一直在思考:在这样锦绣繁华的文化盛宴中,有哪些东西值得我们真正喜悦?喜悦的背后是否也有隐忧?这些复杂交错的问题,该如何解决?
:我们说传统村落的保护,应该如何理解“传统”?保护传统村落的意义何在?
冯骥才:“传统”是世代相传的历史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一种思想、信仰、道德、风俗、制度和行为方式,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DNA。传统是一种精神传承,具有历史价值,更有未来价值。而文化遗产是传统的主要载体,传统村落又是保存民族民间文化遗产的重要空间。可以说,保护传统村落,就是保护文化遗产,就是维系一个民族的根脉。
从2012年至今,我国共评了5批4153个传统村落。就贵州而言,大多数的传统村落集中于少数民族地区,多属于少数民族聚居村落。通过大量的田野调查,我发现少数民族地区的传统村落,有别于中原汉族地区的传统村落。贵州少数民族地区的传统村落,有自己的特性和骨骼,有延续不断的历史,有世代相传的文化,这是可喜的方面。但是,由于大多数少数民族没有精英文化、只有民间文化,一旦承载民间文化的村落瓦解,文化也就随之消散,这个民族甚至会随之消亡,由此可见保护传统村落意义重大。
力戒短期政绩 贵在久久为功
:10多年来,我们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和传统村落进行普查、记录、抢救并建立了名录,逐渐形成了一整套工作机制。但是,一些地方也存在重评选、轻保护的情况,对此应该怎么办?
冯骥才:进入21世纪来,经过各方的努力,文化遗产保护方面的法规政策和工作机制逐步完善。比如,我们颁布实施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建立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和传统村落的评选命名工作机制。但在具体执行过程中,有些地方将评选当作短期政绩,重评选、轻保护的现象一定程度存在。
我认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和传统村落名录的确定,只是保护工作的一个起点,容不得我们喘气,更不能歇脚。
要认识到,文化遗产和传统村落不是“取款机”,而是压在背上的“大石头”,保护工作任重道远,需久久为功。知识分子、文化学者要增强文化担当,勇敢肩负起新时代文化保护传承发展的使命,从专业角度向政府提建议,让政府决策向有利于文化保护传承发展的方向发力。
:在文化遗产、传统村落保护过程中,政府、人民(文化主体)各自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冯骥才:我认为,传统村落、文化遗产是属于人民的,应该让人民去做。过去我们常说“政府搭台、经济唱戏”或“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但我认为,政府对民族民间文化进行
管理的最好的方式是:“政府搭台、人民唱戏”。
实际上,做好文化遗产和传统村落的保护工作,以及解决当前存在的种种问题,不是单凭某一单方面的力量就可以做好。只有政府、社会各界及文化主体等各方面齐心协力,文化遗产和传统村落的保护工作才能真正做好。
拒绝商业炒作 做精做深提升文化力
:传统村落是文化遗产的组成部分,同时也是民族民间文化的重要载体。当前对传统村落的保护,主要面临什么问题?
冯骥才:传统村落保护主要面临两个突出问题:
第一是村落“空巢化”加剧。传统村落往往较为贫穷,在田野调查中发现,现在我们的很多山村已经成为空村,许多村民关门闭户进入城镇。然而,这种由城镇化带来的趋势不可阻挡,因为城镇化是社会发展进步的必经之路,这是我们必须正视的客观现实。
第二是旅游的过度开发。对传统村落的保护而言,旅游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可以通过旅游把村落的文化传播出去,为村民带来实实在在的经济收益;另一方面,一旦旅游开发的过程中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过度的旅游开发便会肢解村落的文化,村落本身反而遭受破坏。当然,追求经济效益本身不是错误,而是要在平衡好政府、开发主体和当地群众等各方利益诉求的同时,做到科学保护利用。否则,传统村落的命名就丧失了意义。
:针对当前文化遗产和传统村落保护存在的现实问题,您认为贵州应该怎么做?
冯骥才:贵州是民族民间文化的“聚宝盆”。但是,我们不能只顾着“淘宝”,还要让他在未来发出更大的光。就当前存在的迫切问题,我提三个建议。
第一,要处理好保护与旅游开发的问题。贵州的传统村落数量很多,在保护发展中不能为了政绩而一味让开发商插手,政府应该承担起更多管理和引导的主体责任,有一个观念必须强调,就是对于文化遗产绝对不能使用“开发”这个词。“开发”是为了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然而文化只能做深做精,在我们追求更加美好生活的过程中可以进行合理利用,但是决不能只管“榨取油水”,因为遗产不是今天拿来消费的,而是要留给子孙后代的。炒作和造势是商业行为,不是文化发展的科学方式,“开发”一词用在文化保护上不合适。
第二,要处理好文化扶贫与文化保护的问题。12年前我们开始评选非物质文化遗产,目的是对濒危文化进行抢救。实际上,文化至今仍处于弱势,自身还需要“扶危”,不能指望本身弱势的文化对经济产生强大的支撑。想要文化扶贫,还需加强对文化自身的扶持和保护。我有一个观点是文化要突出做精做深,精深的文化才真正有力量。
第三,要培养一批从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学者。在日本,每一个文化遗产后边都有一批学者研究保护。比较而言,我们这方面的学者尤其是年轻学者太少了。文化是滋养我们精神家园的“母亲”。我们的“母亲”生病了、微弱了,我们得要帮助她。怎么帮助?首先是要解决人的问题,建议贵州通过多种渠道,培养文化遗产和传统村落保护等方面的各类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