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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的阶层结构变迁与消费升级

2018-11-17

社会观察 2018年11期
关键词:恩格尔系数中产阶层阶层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未来在中高端消费中要培育新的增长点,要“完善促进消费的体制机制,增强消费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消费社会学的研究业已发现,阶层的形成与阶层的分化、以及阶层结构的变迁等,对消费的升级、消费的中高端市场的培育、消费领域新增长点的开发,具有极其重要的引导意义。

中国社会阶层结构的优化

在2000年之前,因为多种因素的影响,社会学界没有收集到可以划分阶层的、具有全国性代表意义的量化数据。自2001年开始,中国社会科学院较早地收集了这方面的资料。根据连续五轮的全国性CSS(Chinese Social Survey)问卷调查数据,我们得到的基本结论是:

第一,农民阶层的人数长期处于下降的态势。在21世纪之前的各个统计年度,农民阶层的人数占比曾经居高不下。但在改革开放加快了城镇化速度之后,农民阶层主要以向农民工转化的方式,改变了自己的阶层位置。千百年来,中国都是一个以农民阶层为主的国家。农民阶层与土地的结合形塑了定居社会的基本形貌,熟人社会与村落内部的亲缘化家族关系,以及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形塑了中国乡土社会的消费结构。

第二,工人阶层所占比重在达到峰值后也开始下降。工人阶层的主要来源,其一是工人阶层自身的代际生产与再生产(这个群体所占比重处于下降态势),其二是农民阶层向工人阶层的代内流动(这个群体所占比重仍然处于上涨态势)。改革开放之初,农民阶层在比较收益的诱致下,通过草根性流动,在农闲时间就近流动到城镇打工或搞副业,将自己短期转变为农民工。但伴随农业机械化水平的提升,农民工越来越多地转变为城市或城镇的长期就业人员。到“八零后”成为农民工主体之后,农民工就转化为“农业户口”的城镇就业人员的标准概念。因为这个被称为新生代的农民工群体,从其离开学校的那一天起,就很少从事农业生产,或者根本就没有从事过农业生产,他们是名符其实的产业工人阶层。这个阶层的壮大与中国成为制造业大国的履历同步发展。在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之后,因为出口增长率的萎缩,工人阶层在劳动力人口中所占比重也开始降低,2010年在所有劳动参与人口中其占比在36%左右,目前下降到33%左右。

第三,雇主阶层是改革开放以来新生的社会阶层。如果我们将雇佣人数等于或超过3人、拥有一定的生产资料的劳动者定义为雇主阶层的话,那么,在2000年之前,这个阶层占劳动参与人口的比重不足3%,在2010年达到4%左右,目前大约在5%。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收入较高,既有工资性收入,也有财产性收入。

第四,老中产阶层所占比重缓慢上升。这个阶层也是改革开放之后新生的社会阶层。有些社会学家将这个阶层翻译为“旧中产阶层”,其实含义都是英文的old middle class。主要指那些拥有一定的生产资料,以自雇的方式完成劳动经营过程的人员。在2000年之前,其大约占劳动参与人口的10%,最近上升到15%左右。

第五,新中产阶层迅速崛起。不管是中国国内的学人,还是西方各国的专家,都把中国新中产阶层的崛起确定为影响世界的重大事件。这个阶层之所以叫做新中产阶层,是其与老中产阶层相比而显示出的“无资产”特征。即使其投资了所谓的“产业”或入股于某些产业,但其中的绝大多数人的劳动过程与自己投资或入股的产业没有关系。而且,这个阶层还普遍接受过大学教育,在劳动力市场竞争中占据人力资本优势,比农民阶层和工人阶层的平均收入高出很多。在2000年之前,其占劳动参与人口的比重不到7%,但伴随大学的扩招、伴随企业的升级换代、也伴随第三产业的扩张,新中产阶层的人数与比重迅速提高,2010年达到13%左右,目前达到22%左右。伴随整个中国后工业化态势的显化,这个阶层的人数占比还会更为迅速地增长。他们既是改革开放之后新生的阶层,也是新生的新消费拉动的主力。媒体报道的出境游与出境品牌消费,主要发生在这个阶层身上。

通过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国社会的阶层结构已与原来截然不同。中国不仅已由农民阶层为主的社会转变成以农民阶层、工人阶层和中产阶层等多元并存的社会,而且在转变中强化了中产阶层的崛起趋势。

社会发展、阶层结构与消费升级

我们曾经以恩格尔系数为标准,讨论过启动消费的社会政策因素。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的估计,个人或家庭的恩格尔系数,在19%及以下为最富裕,在20%~29%之间为富裕水平,在30%~39%之间为相对富裕水平,在40%~49%之间为小康水平,在50%~59%之间为温饱水平,在60%以上为贫困水平。

以此衡量中国的消费升级过程就会发现:

1978年,城镇和农村的恩格尔系数分别是57.5%和67.7%。因为农村人口远远大于城镇人口,所以,经过加权平均得到的全国的恩格尔系数大于60%。从总体上来说,在改革开放之初,绝大多数中国人的生活水平并不高。1990年,城镇和农村的恩格尔系数分别是54.2%和58.8%,基本达到了温饱水平。2000年,城镇和农村的恩格尔系数分别是39.4%和49.1%,基本达到了小康水平。2010年,城镇和农村的恩格尔系数分别是35.7%和41.1%,城镇达到了相对富裕水平,农村接近小康水平的上限。

对于全国来说,2013年恩格尔系数降低到31.2%,2014年降低到31%,2015年降低到30.6%,2016年降低到30.1%。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给出的消费区间,中国当前的消费水平已经从总体上达到了相对富裕水平。

这就是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的消费,首先从贫困水平升级到温饱水平,然后从温饱水平升级到小康水平,目前正在向相对富裕水平升级。这个升级过程带来的重大变迁是:中国正在从以食品为主而发生消费行为的阶段过渡到以食品之外的其他消费为主而形成新消费结构的阶段。从2013年到2016年,发生在居住类的消费占比都在22%左右,发生在交通通信类的消费也长期在13%左右,发生在教育文化娱乐方面的消费,更达到了11%左右。即使是在食品消费中,中国人也从以粮食为主的消费阶段过渡到以蔬菜、蛋、奶、肉、果品等为主而形成新消费趋势的阶段。比如说,从2013年到2016年,中国人的人均粮食消费量从148.7公斤降低到132.8公斤,但与此同时,干鲜瓜果类的消费量,则从40.7公斤增长到48.3公斤,蛋类消费量从8.2公斤增长到9.7公斤,肉类消费量从25.6公斤增长到26.1公斤。与此同时,自2013年到2016年,中国每百户家庭家用汽车的拥有量,从16.9辆提升到27.7辆;每百户家庭的电动助力车,从39.5辆增长到53.2辆;每百户家庭的移动电话,从203.2部增长到235.4部,每百户家庭的计算机,从48.9台增长到57.5台。

所以,中国的消费升级,一方面体现为食品消费在总消费中占比下降的过程,另外一方面也体现为食品消费中粮食消费占比逐步下降的过程。实践证明,只有消费者在居住、交通通信、医疗保健、教育文化娱乐方面消费占比增加,才可以更好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正因为如此,消费的升级过程,才既是消费中粮食消费占比逐渐下降的过程,也是消费者从以消费生活必需品为主转型到消费耐用消费品和消费服务为主的过程。

但在看到普遍意义的消费升级的同时,还需要注意到:在收入差距相对较大的社会,平均计算的恩格尔系数会由于富裕阶层的存在而被大大拉低。当然,由于一定时期食品与其他商品物价变化的比率会存在差异,所以,有些商品价格的系统性上升(比如房价),会压缩消费者对食品消费的开支,或者夸大恩格尔系数下降带来的消费改善。考虑到这一点,我们还需要通过对不同阶层恩格尔系数的估计来检视不同阶层的消费升级过程。

据估计,雇主阶层的恩格尔系数已经降低到21.14%,已经接近“最富裕”的生活水平。新中产阶层和老中产阶层的恩格尔系数也分别降低到24.50%和26.51%,属于典型的“富裕”生活水平,工人阶层的恩格尔系数在30.96%,还需要继续降低。农民阶层的恩格尔系数为33.66%,是所有阶层中最高的。另外,各个阶层的消费结构也很不一致。对于居住在城市的雇主阶层和新中产阶层来说,在每年的消费支出中,除食品外,另外一个最主要的构成部分是居住类消费(其中包括住房按揭、房租、物业费等)。在雇主阶层中,这部分消费占比达到20.14%(接近食品消费占比的21.14%)。在新中产阶层中,这部分消费占比达到23.24%(也接近食品占比的24.50%)。即使在老中产阶层和工人阶层中,居住类消费占比也分别达到15.59%和14.98%,其占比额仅次于食品占比额。

在农民阶层那里,居住类消费占比仅为8.62%。当然,绝大多数农民阶层居住在乡村社会,住房属于宅基地上的自建房,除电费和水费之外,没有物业费、住房按揭等开支,这自然会降低居住类消费支出的绝对值和相对值。在城镇化大背景下,农民阶层在居住地所在的中心城镇或县城等购房的比例可能还不是很大。这就是说,过去一段时间的城镇化还没有为农民阶层的住房城镇化创造出机会。正因为如此,最近几轮的土地增值与商品房增值,主要给居住在城镇的各个阶层(主要是雇主阶层和新中产阶层)带来了财富增值的机会(与此同时也蕴含一定风险)。这会加大城乡之间的财富占有差距,造成实质的消费不平等。对于城镇人口来说,其不仅扩大了住房的消费面积、改善了住房的舒适程度,而且也在消费的同时,坐等房产升值,通过住房买卖赚取到了更多的财富。这种“马太效应”,会使富者更富、贫者更贫,不符合底线公平的基本原则。另外,城镇与城市也集中了更为优越的基本公共服务,所以,居住区位的差异,还在事实上形成了公共服务消费中的城乡差距,造成了更为严重的不平等。

各阶层的消费升级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对于不同的阶层而言,消费升级即是一个复杂的、梯度跟进的、对美好生活的主观需求存在异质化追求特征的生活改善过程。因此,整个社会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会首先表现为一种潜在的心理预期性需求,其次才在收入的提升过程中转化为现实性需求。有了现实性需求,但消费品市场难以满足这种现实性需求,在封闭性市场下就会形成卖方市场,即在消费品供给不足情况下形成的价格、流通过程和需求满足程度由卖方决定的市场。如果市场的封闭性被开放性所打破,则会将卖方市场转化为“出国游”或“外部代购”,从而形成外部消费。

对于新中产阶层来说,其文化程度较高,品味较高。在有车有房之后,他们更加重视商品的符号价值。他们不仅注意自身人力资本的接续与更新,而且极其关注子女在接受全日制教育方面的资源选择,关注子女的特长培养,他们还具有压缩日常生活开支以支持子女求学于名校或出国留学的偏好。在文化娱乐消费方面,他们更易于提升自己的复杂性审美能力,具有对新事物和新生活方式的探索冲动,对变迁的事物会保持相对开放的包容心理。

对于老中产阶层来说,他们的工作自主性较高,收入较低但有一定保障,可以相对自由地支配自己的工作时间和闲暇时间。他们渴望迅速改善自己的物质生活,但受收入的约束,他们会率先改善与时代相一致的家庭日常消费,然后模仿上层社会的“时髦”或“流行”、在日常生活的逐渐改善过程中安排自己的消费升级过程。

对于工人阶层来说,他们的消费升级过程主要受制于工薪的硬约束。他们会首先改善家居环境,然后通过交通和通讯等方面的消费提升自己的生活品质。但工人阶层中的绝大多数,在深受收入约束的同时,还会受到闲暇时间的限制。所以,这个阶层的消费升级,既需要通过整个社会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以改善收入,也需要通过自动化设备的使用以节约劳动时间,将自己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以赢得闲暇。他们会在改善日常物质生活条件、支持子女接受相对较好的教育后,再探索和开发近距离的旅游、公共娱乐与健康产品。所以,基本公共服务的均等化,会在很大程度上为工人阶层的消费创造空间。

对于农民阶层来说,他们会在土地流转与农业现代化的支持之下,进一步缩短劳动时间,提升土地产出,通过对城市生活的模仿提升自己的消费水平。当农民阶层居住在乡村时,他们最大的消费升级,就是渴望改善村落污水处理和垃圾处理。他们有与自然保持密切接触的天性。虽然他们的居住条件已大大改善,但在乡村的空壳化过程中,基本公共服务的缺失或供给不充分不平衡,会大大延缓他们可能存在的消费升级过程。在农民阶层就近就地城镇化过程中,他们会首先想到进城购房(但城市住房价格的飞涨约束了他们的梦想),然后才通过对城市市民的模仿以适应城市生活。他们会节衣缩食,但却投资于子女的教育,他们也不得不较多地消费医疗健康服务。

在看到各个阶层的消费升级需求的同时,我们还需要看到:消费的升级过程,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社会发展过程。为达到整个社会的消费升级目的,必须时刻关注以下几点:

第一,消费的升级过程,与阶层结构的变化过程密不可分。没有中产阶层的崛起,没有农民阶层的缩小,没有工人阶层收入的迅速提升,整个社会消费的升级过程就只是一个潜在的预期过程。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产阶层的崛起与中产阶层的发展,才在社会层面决定中国的消费升级速度与消费升级的结构性基础。

第二,在消费结构既定的情况下,加强供给侧与消费侧的匹配性,会尽可能大地释放出既有的社会消费潜力。在雇主阶层对社会服务的需求提升之后,只有开发社会服务的多元供给,提升服务的质量,开发服务的多元结构,才能诱致消费逐步升级。如果城市加大人口控制力度,将城市服务的主体——农民工排挤出去,无疑会减少服务供给的多层次性,抬高社会服务的价格,这会抑制中下阶层对服务的消费需求。

第三,住房按揭率的上升,或者家庭债务的压力,势必影响家庭对当前收入的分配结构,并进而抑制消费的升级过程,将消费集中在生活必需品上,降低对非必需品的消费预期。尽管中国的恩格尔系数下降很快,但如果收入中的很大部分用于偿还住房按揭贷款,人们就不可能扩大其他方面的消费。

第四,对于生活必需品的消费、对于社会必须的社会服务的消费,既要调动市场的力量去满足供给,但更重要的是需要政府去满足供给。比如对贫困阶层的生活必需品的供给,对农村基层教育资源、医疗资源、卫生防疫资源的供给,就不能只依靠市场的力量,而更多地需要借助于政府的力量。所以,消费的升级过程,是一个系统性政策支持的配置过程,不可能在短期奏效,而需要长期努力。在以市场之手配置消费资源的同时,还必须调动政府的积极性,均衡基层社会的基本公共服务供给,弥合市场竞争所形成的发展的不平衡性和不充分性,保障弱势阶层的消费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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