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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水长

2018-11-16文方凤燕

厦门航空 2018年11期
关键词:女书江永怀素

撰_文方凤燕

图片提_供 稻草人 永州零陵区旅游外事侨务局

佛祖的五行山横跨了广西、广东、湖南、江西四省,俗称五岭山脉,第三岭是萌渚岭,位于湖南永州,以九嶷山闻名,舜帝葬于此,其西麓野狗岭,便是湘江源。潇湘二水在永州不期而遇,演绎成独树一帜的『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湖湘之魂,也滋养出一个独一无二的永州。

抵达永州的时候,已近黄昏,湘南秋天的潮湿空气里,街道上空空荡荡,行人稀少。一条高速路无限延伸,连接起了永州的冷水滩区和零陵区。一路经过很多片的田野和山林,直到穿过了零陵楼隧道,才算进了零陵城。这里是永州古城区,街道大多保留着原有格局,青砖灰瓦的建筑,雕花隔栏,飞檐翘角,连公交站台都是如此。中学时背《小石潭记》《捕蛇者说》等课文,对永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直到自己站在高大的零陵楼下,看着巍峨城楼上的森然草木,才对柳子笔下的这片土地感知到一些无人可诉的细枝末节和只可意会的瞬间。

黑夜像一块巨大的幕布扯将下来,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行人车辆却多了起来,霓虹交汇着车水马龙,像幕布上流动的星河。我在街边小店吃了一碗面,然后背着包,穿过横跨潇水的东风大桥,慢悠悠晃进了零陵古城。

中间有木式楼梯相连接的香零山,被誉为“永州八景”之一

碧蓝如练的潇水绕永州城而下,在下游萍洲与湘水汇合,温存优雅奔向远方

柳宗元是永州的一道文化符号

300多米长的一座桥连接的仿佛是两个世界。与大桥右侧的安静清幽不同,大桥左侧的零陵古城热闹得有点过分。这片今年6月才开业迎客的旅游区,被称为是零陵古城的复兴。沿着潇湘源人文风情街往里走,仿佛走进了一座历史文化长廊,远远地,就被怀素广场上人们跳舞的脚步声震撼到。不是常见的那种广场舞,几百号人自发地围成圈,大圈环着小圈,跟着广播里的节奏和音乐,肆意舞动。他们舞得那么欢快,歌声和踏步声震得夜都要颤抖起来了。只有广场边屹立的怀素雕像,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悲不喜。热闹是他们的,他什么也没有。我在这喧嚣声中悄然离开,又一次走过东风大桥。站在桥上低头看脚下的潇水,几艘旧船静泊在河畔一动不动,河道冷峻,静水深流。抬头看远处灯火璀璨的古城,像一个不真实的梦。

城市的夜大抵都是相似的,清晨,却各有各的味道。永州的味道,是闻起来香气四溢,咬一口辣甜松脆的粑粑油茶,是一碗飘着葱花、猪油以及红辣酱的汤粉,是壁橱里静待食客的东安鸡、血鸭和麻圆泡。早餐简单,一碗热腾腾的汤粉足矣。用新鲜猪骨、碎猪肉和豆鼓炖出来的汤浓郁醇厚,用优质稻米制成的米粉余味隽永,是记忆里的味道。一碗粉下肚,酣畅淋漓,足以抵御降温天的寒意。

始建于北宋仁宗至和三年(1056年)的柳子庙,近千年来经过几次重修,仍保留着许多原始物件

是啊,不过一场雨,永州就已经进入深秋了。也许再下几场雨,刮几次风,绿草凋零,树叶掉落,冬天就名正言顺地来了。那时候的永州,是《江雪》里的永州,是人们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永州,更是柳宗元的永州。

历史上,一个地方因人而传的并不在少数,譬如孔子之于曲阜,屈原之于秭归,诸葛亮之于隆中,又譬如柳宗元之于永州。时光回到1200年前的公元805年,一个初冬的下午,潇水岸边的一个普通码头,青石板铺着蜿蜒小路,桂子树掩映着青砖老屋,一艘小船靠岸了,陌生的乡音惊动了四邻,原来是33岁的柳子被贬永州司马,带着70岁的老母亲和堂弟,来到了永州。谁也不会想到,若干年后,这个人会和潇湘二水一样,成为永州城诗意和哲学的源泉。自此,柳文化在永州大地上润泽了一千多年,柳子笔下的“永州八记”更是一举奠定了一个城市千年后的气质和样貌。

今天到永州,柳子庙或许是拜谒柳宗元最合适的地方。坐落在潇水西岸的柳子庙,是北宋年间当地百姓为了纪念柳子而建。它看起来更像是一座古老的大房子,高高的台阶,森严的牌坊,门口两尊高冷的石狮,厅内一座精巧的古戏台。院子里林立着的大块石碑中,历代有名的碑碣众多,包括怀素、严嵩等人的手迹,其中韩愈所撰、苏轼书写的荔枝碑最值得细细品味。这是一方颂扬柳子的碑碣,永州十年,关心现实并做出了许多利民措施的柳子似乎并不懂得如何炫耀自己,但显然韩愈懂,苏轼懂,永州的子民更懂。纵观柳子的一生,就像一条抛物线,一起,一落,然后就一眼望到了头。犹如一枚种子,从明亮的高枝跌入黑暗的泥土中,最终长成一棵大树,被贬永州的十年里,柳宗元更多流露的是寂寞清幽。但温暖和快乐的时刻,我想也是有的。柳子庙后厅有一尊柳子年轻时的雕像,面容温润,双目含笑,似乎沉浸在某种欢乐之中。可是那欢乐因为如此短暂,而显得格外悲伤。我呆看半晌,以尊严的方式承受苦难,才会有莲花一般的洁净。

柳子街,一条绵延了1000多年的老街,曾是湖南直通广西的重要驿道

柳子庙边有条柳子街。街道中间的青石板路,不知道多少文人墨客曾在此停留,如今这些石板早已被过往的脚步磨平了。街道两旁的老房子经受风雨洗礼,露出了木头原本的底色,那些窗棂上积满了尘土的房间,对我而言,似乎比院落前,流传了数百年的牌匾与影壁,显得更加陌生。随街流淌的那条溪流,便是柳子笔下的“愚溪”。沿着溪边走,几个竖着的石碑,与其说是景点,不如说是历史,它们都与柳子有关。

溪边参差的石板上,当勤劳的妇人在浣洗衣物时,耳边梵音轻起。这天籁来自不远处东山上的佛祖庵,僧人们正准备做午课。比东山更远一些的地方,是草书圣手怀素出家和习字的绿天庵,旁边就是遍植绿蕉的怀素公园。因时间关系,我无缘前往怀素公园,一睹园内昔日堆起的笔冢,也没能登上绿天庵,俯瞰潇水如一条玉带蜿蜒向南津渡大桥和朝阳岩而去。我只是听着梵音,怀想着少年怀素的故事,看愚溪边一株豆荚借着篱笆爬上墙头,兀自结着瘦弱的果实,看墙头的几丛野草,等不及的枯黄。愚溪还是那条愚溪,秋天已不再是那时的秋天,秋天都老了。

桐梓坳村是永州古银杏最集中、景色最美的村落

永州三日,如果问我最喜欢什么地方,我的答案是萍洲岛。潇水绕永州城而下,在下游的萍洲与湘水汇合,一路北上,奔袭千里,留下一处遗世独立的萍洲岛。萍洲岛四面环水,犹如一片硕大的萍叶漂浮于烟波浩渺之中。岛上古木参天,清幽怡人,永州八景之一的“萍洲春涨”在此地,湖南八景之一的“潇湘夜雨”在此,湖湘四大书院之一的“萍洲书院”也隐匿在此。湖湘多书院,这也许是此地多出文人武将的原因。

潇湘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永州是一本厚重的书,打开历史的页卷,舜文化、柳文化、湖湘文化、女书文化……它们就像撒播在永州大地上的种子,开出花,长成树,生生不息,共同连接成永州册页上最灿烂的篇章。它们集中在城里,也散落在山野。出了永州城,目之所见便是丘陵。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尤其是靠近广西的那片地域,或是如桂林那般呈驼峰状的小山密布,或是巍峨的大山连亘在半空,列成倚天的屏障。与广西一山之隔的江永便是这屏障下的一处秘境。作为永州册页中的一个篇章,江永有独属于自己的文化符号,这符号,由江永女书来书写。如果舜文化负责书写根脉,柳文化负责书写厚重,湖湘文化负责书写诗意,那么 “女书文化”则负责书写神秘。

抵达江永时,夜色已阑珊。华灯剥去了夜的神秘,我在酒店里摆放的书籍和工艺品中先行感受了女书的传奇。我看不懂女书,也不是专家学者,无法对其作出评判,但这并不妨碍我在第二天赶赴女书文化村,一头扎进博物馆,对着那些细长的斜体文字细细静看。女书是只有女人才能读懂的文字,也是旧时江永女人的武器和铠甲,拥有了它,她们才能互相拥抱取暖,抵御世俗的偏见,在漫漫长夜里获取一点慰藉自己的力量和希望。女书是不幸的,它只能悄然开在中国文化的深山里,不为外人所知;女书又是幸运的,它在即将凋谢的时刻,终被文化探险者发现。它是江永女人美丽、勤劳、聪慧的气质和基因的凝结,这种气质和基因,依然在今天的江永女人骨子里延续。女书文化博物馆门口,当男人刷着抖音在一串串魔性的笑声中不能自拔时,女人趁着空闲的间隙争分夺秒地拿起针线,手指翻飞,把对生活的美好寄托一针一线悉数绣进那一方织物里。

女书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女性文字,起源年代不详。女书作品以韵文为主,可用江永当地的汉语方言来唱读,被当地人称作“读纸读扇”,以女书为载体的女歌、女红等,构成了独特的女书文化体系(摄影_方凤燕)

匆匆江永,走马观花,我不敢说我领悟到了什么深刻的道理,但我从心底敬重江永女人,就像我从心底敬重这一方被潇湘二水浸润着的土地。千百年后,今人的一些踪迹或许早已灰飞烟灭,但永州大地将依然潇湘水长,江河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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