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部门美元债务“临考”
2018-11-15常殊昱编辑王亚亚
文/常殊昱 编辑/王亚亚
当前企业部门外债期限结构以长期负债为主,海外收入逐年上升,管理汇率风险的意识也大为增强。因此,市场再次出现类似于2015、2016年集中归还外债的可能性比较低。
从历史经验看,当人民币存在升值预期时,美元借贷成本较低,国内企业部门美元债务发行规模会显著上升。当人民币转向贬值时,国内企业的美元债务也会随之收缩。6月起始,人民币汇率波动骤然加大,国内企业如何调整海外债务成为金融市场关注的焦点。对比2010至2014年的企业部门美元加杠杆行为,2016年下半年伊始的此轮美元加杠杆,在市场主体、行业分布、债务期限结构上都与上一轮有所不同。面对近期人民币汇率的大幅波动,此轮企业部门面对美元债务压力应不会再次出现2015—2016年的集中去外债行为。
企业部门美元债务剖析
我国企业部门的美元债务主要集中于美元公司债和美元借款。美元公司债由中国企业在中国香港、新加坡等离岸债券市场发行,投资人为境外资产管理公司、基金管理公司和商业银行、投资银行等金融机构。美元借款有境内、境外两种融资渠道,既包括境内企业从境内外银行部门获得外汇贷款,也包括企业通过境外子公司从境外商业银行获得贷款。企业部门的美元债务在2010年后快速累积,并于2014年达到阶段性顶点。其中的原因主要有两方面:一是美、欧、日等国超宽松的货币政策使国际债券市场流动性宽裕,融资成本低;二是中国资本账户管制的放松,也为企业大规模跨境融资提供了可能。这个时期活跃的企业大多是离岸市场融资的新手,加上当时外汇市场掉期、远期等外汇衍生品的成本较高,因此多数企业并未对汇率波动风险进行充分对冲。据高盛估计,2010至2014年间,企业融资中,采用对冲汇率波动风险的举债数量,不及总外债数量的15%。这为2015—2016年的集中降杠杆埋下了隐患。
2014年年底,人民币结束单边升值走势,转为贬值,中国企业部门开始大量偿还前期美元负债,造成短期资本持续大规模外流,进而导致了外储快速下降。2016年下半年至2018年年初,人民币汇率趋于稳定,企业部门美元负债再次快速增加(见图1)。然而,这一轮的美元加杠杆与上一轮则有明显不同。
一是长期美元负债占比高。2016年下半年以来的美元负债增加以长期负债为主(见图2)。截至2018年上半年,中国公司美元债未偿债余额约折合2.47万亿元人民币(下文所有美元债均按折合为人民币计,不再加以说明),其中绝大部分为长期债务。2017—2018年上半年,部分企业为规避监管备案发行了一些短期美元债务,规模约800亿元人民币,占全部未偿债比例较低。2017年,企业部门的美元借款的余额约8770亿元人民币,其中短期美元借款占比为52%。将两部分加总,在企业部门的全部未偿还债务中,短期债务占比仅为20%。但若考虑非上市部门的短期美元债务,实际的短期负债占比可能要高于这个数字,不过占比仍远低于长期负债。
2015—2016年的企业部门去杠杆的经验看,短期美元负债的波动性更大,更易造成资本的大进大出。根据Dealogic数据库和企业发布的提前偿债公告估算,2011—2014年,中国企业的美元借款由4720亿元人民币增加至12900亿元人民币。其中,短期负债的增加贡献了全部美元负债增加的62%。2015—2016年,企业部门的美元借款存量下降了5040亿元人民币,其中短期负债占下降总额67%。再看借款期限较长的美元公司债产品,在2011—2014年同样经历了加速上升,但2015—2016年企业提前偿债规模相对较小,约1950亿元人民币。可见,在人民币贬值预期下,企业更倾向于优先偿还短期负债。持有长期负债虽然会造成汇兑损失上升、账面浮亏,但不会产生实际的货币转换损失。
二是本轮美元加杠杆由民营企业主导。2016年年底以来的企业美元债务上涨,主要体现在非国企部门,以民营企业为主(见图3)。由于当前境内融资对民营企业的各种限制,本轮去杠杆过程中,企业提前偿债的可能性要小于国企。
上一轮的美元加杠杆和去杠杆,均由国有企业主导。国有企业美元借款和美元公司债在2011—2014年期间,分别增长了6767亿元人民币和5545亿元人民币,分别占全部美元借款和美元公司债增量的82%和50%。随后,由于人民币汇率下跌,加之美联储加息和中国央行降息使中美利差收窄,国企转而更多选择境内融资。国有企业美元借款余额持续下降,2017年总量已降至4960亿元人民币,占企业部门全部美元借款的61%,相比2014年的占比下降了27%。从美元公司债也可以看到类似的变化:2017年,国有企业全年共发行3200亿元人民币公司债,占全部债券发行量的42%,占比首次低于非国有企业。
图3 国企与非国企的美元借款
与国有企业不同,民营企业在2015—2016年美元负债降幅小,并在汇率预期稳定后迅速回升。房地产、计算机与电子行业在人民币贬值期间甚至还在增加外币负债,而化工、航空等行业也在汇率波动趋稳后积极增加外币负债。除2015年短暂下降外,2016和2017年,非国企美元贷款余额和美元债发行额同比增长分别为11%和197%。从资产负债表数据看,民营企业的流动性压力普遍大于国企:民企多行业的流动负债占全部负债的比例都接近或超过90%,而国有企业这一指标大约在70%—80%。在融资来源受限的情况下,民营企业主动去杠杆的动力不足。
三是企业部门海外收入普遍上升。近期,企业部门海外收入逐年上升,降低了企业货币错配的风险。2014后,中国企业加大了境外投资力度,2014—2016年企业对外直接投资额度不断上升,海外资产带来的海外收入也在不断上升。2017年,A股上市公司的海外收入合计为3亿6000万元人民币,相对于2016年上涨了35.5%,相当于2014年的1.5倍。海外收入的增加扩大了企业的外汇来源,如果企业希望提前偿还债务,可以直接使用外币收入偿还。这使得以偿债为目的资本外流压力得以降低。其中,国企部门中的航空、建筑,民企部门中的计算机与电、钢铁、汽车、电气设备、制药和纺织行业海外收入的上升趋势最为显著。这些行业的美元债务存量普遍较高,但由于海外收入的增加,企业在应对汇率波动风险时有了更多的选择。
四是企业对冲汇率风险的意识显著上升。在2011—2014年的人民币单边升值预期中,企业管理汇率风险的意识较差。经历贬值风险后,中国企业的风险管理意识明显提升。在2015年后,多数举债企业都通过与银行签订汇率掉期协议、购买远期等衍生产品,对借款的部分或全部还本付息现金流进行了汇率风险锁定。
高风险行业“排雷”
从上述对此轮企业部门美元加杠杆的产品结构、举债主体和抗风险能力分析可以看出,本轮企业部门集中大规模去外债的压力要小于上一轮。但是,对以下短期资本外流压力相对大的企业和行业,仍需给予重点关注。
一是美元短期负债占比高的行业。短期负债的偿付需求是造成2015—2016年短期资本外流、外储迅速下降的重要原因之一。附表列示了美元负债量较大的国企和民企所在行业2017年美元借款占总借款的比重,及美元借款中的长期、短期借款的占比情况:从国有部门看,短期美元借款占比最高的行业为钢铁、机械和家庭耐用消费品,美元短期借款占比达80%以上,油气、航空、公共事业与能源的短期借款也相对集中,占比均超过40%;从民营部门看,汽车、通讯、食品、制药行业中,美元短期借款占比也均超过40%。上述短期美元借款较为集中的行业(包括国企和民企),短期借款规模大约在3100亿元人民币,其中国企占比在2/3左右。如人民币持续贬值,企业账面的汇兑损失会提高,外汇掉期、远期等衍生品价格也会提高,企业可能会出于优化报表或成本考虑而提前偿还。而就未对冲汇率风险的负债或者不再续借的到期债务而言,如果偿债资金来自境内,就会造成资本外流压力。
高美元负债部门的美元借款结构
民营部门
二是海外收入少的行业。部分行业的海外收入增长速度显著慢于美元债务的上升速度。其中,国有部门中的油汽行业、交通运输,民营部门中的房地产行业,这一特征最为明显。2017年,三行业美元借款总额与海外业务收入的比值分别为4.1、1.4和3.9;如果加入美元公司债,该比例还会上升。油气行业海外收入低可以从两个方面解释:一方面是行业内企业的海外资产盈利能力差;另一方面,是项目还处于前期投资阶段。而对交通运输和房地产部门来说,海外收入少是因为海外投资较少,主要借款都通过各种途径汇回境内使用。因此,如果企业偿债需求上升,只能使用境内资金换汇,从而会造成一定的资本外流压力。
三是长期负债到期、压力大的行业。2018年债务到期压力最大的行业就是房地产,预计全年美元公司债的到期额为153亿美元。截至2018年上半年,已有23家公司通过发行新的美元债券置换了约92亿美元的到期债务,占全部到期量的62%。房地产行业也是2018年上半年发债量最大的非金融行业,延续了2017年外债的增长势头。对于尚未置换债务的房地产公司来说,有可能出于贬值预期而选择偿还到期债务。这也可能会隐含一定的集中去外债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