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而又陌生
2018-11-15申屠可桉
申屠可桉
浙江省东阳中学
我成了您熟悉的陌生人
“阿妹回来了!”太婆颤颤巍巍地从竹椅上站起,浑浊的眼球里还是流露出欣喜的光。我楞了一下,强忍心中的酸楚太婆认不出我。都说人老了,会常常躲进回忆里,慢慢的忘记现实的世界。我不知道太婆口中的“阿妹”是谁,但是,不是我。
我还是挤出一点笑意,迎上去,说到“是啊,阿妹回来了呢!”
那是两年前太婆生命里的最后一年。那一年啊,太婆越来越认不得人,总是一个人坐在门前的竹椅上,望着人来人往,想着自己的故事。每次我走到太婆面前。她总是轻轻一转那浑浊的眼珠子,嘴里跳出陌生的名字:有的时候是“阿妹”,有的时候是“阿丹”,有的时候是一些从没听到过的人名。可能我与她,已是越来越熟悉的陌生人。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是我拥有太婆的最后一年。
……
您与我,熟悉而陌生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做手术,只能采用保守治疗。老人家有福气,会好的。”
我坐在太婆病床旁,沉默地听着医生和母亲交谈。
此时的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握着太婆的手,大拇指来回摩挲,让触觉告诉太婆——别怕,有我在。护士拿了一个很粗的针筒和一个注射器,将针筒按在注射器上,调好注射的时间速度,然后拿起太婆的手。手上的皮早已松弛,护士抓起手上的皮寻找血管。针管插到太婆手上的一瞬间,我别过了头不忍看,而太婆握着我的那只手,也猛地收紧。
护士走了,我才转过头,看到病床上的太婆,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湿润,我任由眼泪滴到太婆手上,童话里,公主的眼泪滴到王子身上,王子身上的魔咒就会解除,王子就会醒来:太婆,你可是王子?我可是公主?你可会醒来?
我抬起另一只手很慢很慢地一遍遍抚过太婆的头发,视线也紧紧地盯着太婆愈见消瘦的脸,脸色已不只是从前的蜡黄,似乎好像还透着淡淡的青黑,眉头锁得很紧,更是多出了好几道皱纹,眼睛紧闭,看不出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这样的她,熟悉而陌生。熟悉的是那满头银白,那满头被我用梳子细细梳过的银白;是那枯黄松弛还有一块褐色的老年斑的面庞,那与我一起在照相机镜头下笑的灿烂的面庞;是那嶙峋干枯的手掌,那抱过我给过我温暖的手掌。
太婆,可还是我熟悉的太婆?
……
这天的太婆是鲜有的清醒。不只是醒着,还硬是要摘掉氧气面罩,可以坐在床上,还会说话。好像太婆慢慢变好了,至少我这么以为,那时的我忘记了,有一个词叫做回光返照。
太婆吚吚呜呜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母亲将耳朵凑到了太婆嘴边才听清楚“梳子,梳子”
母亲没带梳子,赶忙向旁边病友的亲属借了一把。太婆支起身子,拉着母亲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我给阿丹编麻花辫”
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梳子,从上往下梳的很慢,好像用尽了一生的时光,把头发梳顺了,太婆便将梳子放在一旁,仔仔细细地编辫子,尽管双手有些巍巍地颤动,她还是很认真很认真的编着。
一旁的我早已泣不成声。
……
“太婆……”回家的路上,你欲言又止。
“嗯”我紧紧地抿住下嘴唇,说不出话,怕一出口,便成哭腔。
这是410天前。昏黄的路灯散下的点点幽黄,不解哀凉。
那个晚上,我没有哭。只是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好像在潜意识里,太婆依旧在,从不曾离去。
……
葬礼那天,是当真下着雨的。灵堂设在老屋旁。正中央是那个笑的灿烂的太婆,而我们白衣白帽分立两旁。一个像是道士的人挥舞着一条长窄的小旗子,大声地对着天空唱招魂曲。唱的是什么实在听不懂,但听到太婆的名字总是被唱起。然而直到那时,我依然觉得不心痛不真实,好像只是一个梦境,一觉醒来,太婆啊都还在。
……
熟悉也好,陌生也罢,我们永远是我们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念,不想,不相信太婆走了这个事实。我告诉自己,太婆一直在,我不能哭。
然而在某天,无意中翻到了手机相册里很久之前太婆的照片,那一刻,悲伤逆流成河。我哭得很凶,像是把之前的泪都补了回来。在脑海里一遍遍想着太婆生前的画面。
太婆啊,还有两年便是您的期颐之年,您还没看到百岁生日时我们请来为您表演的戏剧,还没有看到刚出生不满3月的曾孙子曾孙女,还没有看到我考上心仪的高中,还没有看到我们功成名就。我还想看您捧着我的照片傻笑,还想看您听着广场舞的音乐手舞足蹈,还想教您弹钢琴,还想听你讲从前的故事。哪怕到最后我成了您熟悉的陌生人,也没关系,只要您在,就好。
而今,惟愿天堂的您,安好!